在陆生面前丢了回脸,姜离灰溜溜地回了值房,刚一进门,就与迎面而来的冯宝儿撞作一团,把宝儿撞得“诶哟哟”直叫唤。 “什么事这么着急,走路都不看道儿了?”冯宝儿捂着肩膀,疼得细眉倒竖。 姜离也没好受到哪儿去,胸口针扎似的刺痛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具身体还太年轻,好些地方并未长成,无意间地磕着碰着总是带来要命的疼痛,比夜间的抽筋还要厉害几分。 见她也苦着张脸,冯宝儿那点气便也消了,扳正了姜离的身子,“咦”了声。 “不过一会不见,你的眼睛怎么又红又肿?” 闻言,姜离面上窘迫,连忙垂下眼睫,搪塞道:“外头风大,吹的。” 冯宝儿虽察觉出不对,却也并未细究:“既如此,你快去屋里暖和暖和,宋姑姑唤我,先去了。” 姜离点了点头,抬脚往屋里走去。 屋里虽生了炉子,却也不比外头暖和多少。 姜离脱了鞋袜,爬上床,拉过被子,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 方才哭过一场,又吃了不少冷气,此刻整个人都失了温度,脑子也变木了。 缓了好一会儿,姜离忽然触电般地掀开被子,从怀中掏出那枚皱巴巴的荷包来。 先前攥得太紧,荷包已经失去原本的面貌,变成灰扑扑一团。 姜离不忍再多看一眼,将其重新揣进怀中,顺便扯出一方湿漉漉的帕子。 方才情绪不稳时还不觉有它,此刻冷静下来再去想自己出的洋相,姜离恨不得挖个坑钻进去。 兀自懊恼了一会,姜离从床上挣起,翻身下地,打来一盆清水,就着胰皂洗起了帕子。 - 今日长春宫发生的事在紫禁城中不胫而走。 姑姑管教得严,不让宫女之间多舌,白日里大家都怀揣着心事,晚上关了房门,话匣子便被打开了。 “阮贵人喝了来路不明的羹汤,落了红,请了太医来看,发现竟已有两个月的身孕。”月娥趁着铺床的功夫提起此事。 冯宝儿不明所以,接过月娥的话茬:“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月娥摆了摆手,沉声道:“可坏就坏在这胎没能保住,圣上震怒,处死了一批宫人。” 姜离回过神,便见月娥来到跟前,握住了她的手。 “你听我说,玉珠死了。”月娥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叹道:“这事……是她不走运。” 姜离忽觉后背发寒:“死了?” 月娥点头:“是。” 姜离咋舌。 白日里她可是亲耳听见长春宫里的动静,棍棒落在人身上的闷声一道接着一道,想来定是下了死手。 可此刻她从月娥口中听见玉珠的死讯,还是愣了许久。 姜离定定地坐在桌前,看着面前忽明忽暗的油灯,心中生出了荒唐的念头。 倘若今日在长春宫当值的是她又当如何自处…… 怕是也逃不过今日之劫吧?即使逃过了,往后必定日日提心吊胆,此种朝不保夕的生活,可是她想要的? 她不敢继续想了。 “天子震怒,我们做奴才的没有开口为自己辩驳的余地。 所以姜妮子,你无需对玉珠的死有半分内疚,这事与你无关,懂了么?” 月娥的话轻飘飘地落在耳膜上,却像是隔了遥远的距离,叫她听不真切。 姜离木讷地点点头,过了片刻,她抬起头,声音微哑:“我想喝口茶。” 闻言,月娥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从炉子上取来茶壶,替姜离斟满一杯热茶。 “谢谢。”接过粗陶杯,姜离沉默地看向清亮的茶面。 沿着杯口轻轻抿了一口,茶汤入胃,五脏六腑终于暖和起来。 - 是夜,姜离却迟迟睡不着。 白日里的一幕幕在心头挥之不去。 玉珠秀丽明媚的眉眼、绣了半截红梅的荷包、伸出宫墙的腊梅……画面最终定格在陆生那对白水乌丸似的眼睛上。 姜离的心脏忽然砰砰跳了起来。 一丝端倪从心底缓缓浮现。 在《宦权》中,陆生曾在势微时遭遇一难,左眼被烈火浓烟灼伤,只余右眼可以视物。 可他现在还好端端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姜离心跳如鼓擂。 她如今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对陆生未来的命运轨迹了如指掌,若是她好好利用这一能力,岂不是可以给自己上一道免死金牌? 免死金牌……免死金牌…… 姜离愈发兴奋,白日里的忧愁在此刻一扫而空。 仔细回忆《宦权》的剧情,姜离悲伤地发现,书中对于陆生单眼失明的描写只有寥寥几笔,并未详细到具体时间。 作为一本床头读物,她对其并未抱有任何学术心态,只囫囵翻过一遍,更不要谈研究了。 想着唾手可得的免死金牌就在身边,可她却不知该如何抓住,姜离翻来覆去,一夜未眠。 - 大清早,姜离顶着眼下两团乌青,悠悠荡荡飘出了值房。 “长春宫出了那档子事,又死了好些宫人,殿中人手不足,怕是要从我们这儿调派些人手过去。” “这还得看宋姑姑的意思……” 几位交泰殿的宫人聚在一团,用着朝食,不时低声议论着。 姜离神色呆滞地搅着面前的清粥,啃着玉米馍馍,机械地咀嚼着,如同一只没有感情的傀儡。 月娥只当她被昨日的事给吓着了,小声安慰道:“在这宫里当差的,总归要将胆子练得大些,你且当历练了,千万不要困在这事上出不去。” 姜离咽下最后一口馍馍,含糊地应了声,拍拍手,端着空碗站起身来。 还未走出几步,一抹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 月娥眼疾手快地拉住姜离,冲对方使了眼色,低语道:“是宋姑姑。” 姜离连忙垂下头去。 “宋姑姑安。”年轻的宫女们齐声唤道。 宋钏应了声,扫量着姜离等人,目光最终落在对方攥着粗陶碗的手上,旋即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道:“月娥、姜妮子,你们二人随我来。” 扔下这句语焉不详的话,年轻的管事宫女转身离开。 姜离不明所以,对方这是——要问话的意思? 正迷茫着,袖口忽然被人扯了扯,姜离顺着方向抬起头,便见月娥在冲自己挤眉弄眼。 “快,跟上。” 天上怕是要掉馅饼了。
第7章 跃上高枝 ◎得找个时机把帕子还给他◎ 姜离与月娥并行于宋钏身后,沿着长长的宫道七弯八拐地走了约莫一刻钟,直到眼前的场景与昨日所见重叠起来。 开得顶好的梅花从墙头斜伸出来,与红墙相得益彰。 姜离愕然地收回视线,便见面前的女人止住脚步,在长春宫偏门停了下来。 宋钏立在原地,整理衣裙,确认衣着得体后,偏过头去,目光落在姜、月二人身上。 “阮贵人尚在病中,不喜热闹,你们二人管好自己的嘴,不该说的别说,知道了么?” 闻言,姜离也明白了大概,连忙低声应了声“是”。 昨日长春宫才出了那档子事,死去的宫人不知几何,她们竟真如月娥说的那般,捡了漏,跃上了“高枝”。 姜离垂着头,心中滋味复杂。 “嘎吱——” 偏门并未上锁,宋钏推开门,抬脚迈了进去。 目光追随着宋姑姑微抬的鞋底,姜离半垂着头,跟着女人进了门。 庭院深深,安静得可怕,耳畔唯有簌簌风声,间或响起一两声轻微的布料摩擦声。 不知是不是姜离的错觉,风中竟夹杂着微不可闻的血腥气。 如此想着,姜离隐于袖中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昨日隔着一道宫墙,玉珠便是在这处受了一道道廷杖。 少女垂死挣扎凄厉的呼喊声犹在耳边。 神思恍惚间,右肘忽然被人不轻不重的搡了一把。 姜离愕然抬头,便见月娥冲她使了使眼色,无声道:别走神。 姜离了然地点了点头,俄尔垂下头,继续向前走去。 穿过重重回廊,宋姑姑倏忽停了下来,转身冲两人道:“你们在这等一会儿。” 等待的过程中,两人谨遵宫规,不敢交头接耳,更不敢四处打量。 姜离局促地站在原地,盯着距离自己一步之遥的石阶。 本该光滑的石阶上竟布满了青苔。 思及前些日子下了雨,姜离眉头微蹙。 这处怕是许久无人打扫了。 转念想着住在这里的阮贵人先前腹中怀有龙嗣,跟前侍奉的宫人若是多加留意,应当不会留下这么大的纰漏才是。 思绪飘散间,宋姑姑的声音从前头传了过来。 “进来吧。” 得了命令,两人不再犹豫,抬脚上前。 姜离被领着往里走去,在一处水墨山水四扇屏外停下,屏面半透,隐约能看见后面的景致来。 只匆匆一瞥,姜离便迅速收回视线,眼观鼻子鼻观心。 宋钏示意二人在此等候,自己则绕过屏风,冲那头屈膝行礼:“贵人,人带来了,都是新入宫不久的嫩茬,虽说不上多么机灵,倒是十分老实,日后便由她们伺候主子您。” 屋内烧着地龙,温暖如春,姜离垂下头,听着屏风那头的动静,心情无端忐忑,鼻尖竟渗出薄薄的汗珠来。 自成为宫女以来,她做的都是些粗笨的活计,鲜少与宫里的“主子们”打上照面,今日还是头一遭。 静静等了许久,床幔里终于响起女人虚弱的声音。 “好,就依宋姑姑的。” 如此,再没有多余的交代了。 姜离心中紧绷的弦一松,吐出一口浊气来。 宋姑姑应了一声,缓缓后退,接着冲底下两个鹌鹑似的小姑娘招了招手,领着二人便下去了。 换了地方,两位年轻的宫女对此地人生路不熟,稍显局促,幸而宋姑姑为她们指了一条明路。 “往后你们二人就在长春宫伺候,明白了么?” “明白了。” “昨个儿发生的事你们都听说了?” “……” 两个姑娘沉默地对视了一眼,随后摇摇头。 “嗯。”宋姑姑满意地点头,“这便对了,做奴才的,万万不可在私底下议论主子。” 又交代了几句,宋姑姑抬起头看日头渐高,没了耐心。 “行了,你们两人回去收拾收拾,今日便搬过来罢。” - 事发突然,两人都没有做好准备,只顺从地应了声,依言回到交泰殿耳房。 收拾完毕,姜离拎着一团小小的包裹,站在耳房门前,颇有些不知所措。 庭院中只有零星几个拿着苕帚的宫女在扫着落叶,其中一位与姜离二人认识,远远瞧见这两人拎着包裹,心中兀自有了推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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