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暗得早,不过酉时,院子里便点了灯。偏偏空气里起了大雾,行走之间,堪堪可见十步以外的景象。 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听着朱门落锁发出的清脆响声,姜离方如梦初醒一般,将一颗心高高提起。 冬至夜宴,华灯初上。 酉时二刻,内廷总管、太监首领等人行贺礼,乐队奏乐,庆文帝升座,总管、首领出殿外,迎众嫔妃进殿。 跟随小主行至宴桌旁,姜离悄悄抬眼看去,只见殿内灯火通明,远远地便见官家宝座前的金龙大宴桌上置有一座鎏金仙鹤香炉,其间白烟袅袅升腾。 因燃烧着地龙的原因,大殿中暖气缭绕,温暖如春。 目光落向宴桌后排,便见一排铜镀金双龙纽云龙纹编钟矗立在殿侧,一旁则是各式乐器,由数名作宫人打扮的乐人奏响。 眸光微动,倏然触及一抹朱红。 陆生今日穿了身朱红色蟒袍,腰间系玉色革带,其上缀有牙牌,与她所梦见的别无二致。 少顷,他似有察觉一般,回看过来。 四目相对,却见他的唇角弯了弯,继而冲自己无声作了个口型——放心。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安慰她。 姜离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扬唇回以一笑,接着便垂下头去,不再四处打量。 待人来齐,但听司礼监掌印冯娄高呼一声“行礼——”,嫔妃们齐齐站起身,向官家行礼,继而依次入座。 奏乐停止,家宴正式开始。 家宴流程包括进汤膳、进奶茶、转宴、酒宴、进果茶。每开始一道流程,便有乐器奏响,待流程结束,乐曲方停下。 庆文帝身体欠佳,发了两句言便示意众人随意,无需拘束,嫔妃与亲王倒是乐得其所,殿内一团和气。 宴席至一半,有伶人进殿献艺,清一色的桃色舞裙,与从前在皇后娘娘千秋宴上所见相差无几,姜离目不转睛地盯着殿中伶人,心中愈发浮躁起来。 许是门窗紧闭,殿中又燃着地龙的原因,只觉后脊出了涔涔热汗,就连手心都汗湿一片。 一曲舞毕,官家抬手支起面颊,渐显倦意,立于一旁的冯娄惯会察言观色,手掌相击,发出清脆响动,乐人得了令,换了乐谱,一曲激昂的鼓点奏响。 身着青红舞衣的西域舞姬脚步轻盈,伴着乐曲高举双臂,一支胡旋舞在殿中绽开。 姜离呼吸一窒,目光死死锁住那舞姬腰间“叮铃”作响的金色铃铛,心跳如鼓擂。 手指止不住地发颤,心中惊骇,也顾不得其他,快速扭过头,去寻陆生的踪迹。 鲜少见胡人舞姿,是以,此刻殿内热闹非凡,众人的心思都在殿心的舞姬身上,倒无人察觉一位小宫女的异样。 目光在人群中快速划过,忽然瞥见一抹异样的光亮,姜离眸光微凝。 只见身着玄色贴里的矮小太监佝偻着腰身,静静地站在宴桌旁,与众多内监一样的打扮,打眼望去,并无甚特别的。 奇怪的地方正是这处。 众人的目光无一不落向殿中的舞姬身上,偏偏只有那一人,垂着头,一副要睡过去的模样。 实在是可疑。 目光下落,忽见他宽大的袖口间,一只匕首在烛光之下反射出骇人的寒光。 陡然间,他好似惊醒一般,手腕微微抽搐,拔出袖中匕首便是一个暴起。 见状,姜离瞳仁骤缩,高声大喊道:“有刺客!” 鼓声喧嚣,已至高点,除了姜离近旁之人,竟无人察觉出异样,倒是距离刺客不远处的陆生听见了她的提醒,转身看去。 却见那刺客竟是直奔着太子朱玉晟去的! 电光火石间,陆生竟是想也不想,疾步冲上前去,将那匕首挡下。 姜离张了张嘴,满腔惊呼声断在喉咙之中,竟发不出半点的动静了。 “啊——杀人啦!”有人替她喊出了声,且不止一道。 女子凄厉的尖叫声响起,邻桌的杯盏尽数被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动静,惊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目睹刺杀的宫人此刻已顾不上规矩,完全凭借着求生本能抱头逃窜,原本祥和的大殿乱作一团。 “有人行刺,快护驾!” 话音落下,把手于殿内的侍卫快速围上前来,几个来回便将那作内侍打扮的刺客按倒在地。 “他要自尽,快扼住他的下颚!”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急急响起,闻言,有几个反应迅速的侍卫立刻有了动作,脱了鞋子便往那人口中塞去,在他“呜呜嗯嗯”的叫唤声中,拿绳子将他反手捆住。 姜离的腿脚有些发软,却在听见这道声音后愣怔片刻,哆嗦着挤开人群向里看去。 有几丁烛火于混乱中熄灭,人群的包围之下,视物并不真切,姜离匆匆抬手,在眼前抹了两把,这才看清了那抹朱红色的身影。 “陆……陆生。”她控制不住地发抖,连唤他的名字都打着颤。 却见那人安然无恙地站在那处,闻言回身向她看来,四目相对之际,闻声宽慰道:“我没事。” 顿了顿,他走上前来,攥紧袖子在她眼下轻轻擦拭。 “你别哭呀。” - 圣上身子不中用,受到惊吓竟当场昏厥过去。倒是太后的凤体还算硬朗,命几名侍卫扶着皇帝回了寝殿,请来御医为其诊脉。 “传哀家懿旨,谋害皇嗣,其罪不可恕,即刻将那刺客押入天牢,严加看管,待皇帝醒来后再审。” 众人不敢忤逆,闻言连忙跪下,高呼太后英明。 姜离跪于队伍末端,余光瞥见陆生垂于身侧的手微微发颤,心底忽然产生了不好的念头。 待众人起身,她便慌忙拉起他的袖口,将其上下打量了一通。 只见他本就皙白的面孔此时愈发苍白,偏偏穿了身红色,叫她瞧不出伤口。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你受伤了?伤在何处啊?”姜离攥着那截冰冷的手掌,心底慌乱。 她当真是傻,那柄匕首叫他挡下可做不得假,她怎会信他没有受伤? 见他抿唇不语,姜离被急得失了理智,抬手便在他身上胡乱摸索。 见状,陆生连忙摁住她的手,无奈道:“伤口在腰侧,不算严重。” 不算严重? 姜离登时恼了,从袖口掏出绢帕便要去寻伤口:“作甚这么逞强,不堵住伤口,一会儿血该流干了。” 话一出口,她又恨自己是个乌鸦嘴,懊恼地长叹了一口气。 接过那块绢帕,陆生捂住腰腹,剧痛之下,眉头倏尔紧蹙,闭上眼睛兀自忍耐了一阵,忽听身后响起太子朱玉晟的声音:“陆秉笔。” 二人齐齐回头,正要下跪,便见他抬手虚虚一扶,道:“不必跪了,陆秉笔,你替本宫挡下一刀,于本宫有救命之恩。” 陆生垂首道:“奴婢惶恐。” 目光于陆秉笔和那宫女间逡巡一阵,朱玉晟了然地敛下眼睫,轻声道:“伤情不容耽搁,本宫自会遣太医为秉笔疗伤,秉笔快些回去罢。” 得了太子御赐,陆生忙垂下头去,连声道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02 00:48:19~2024-01-03 21:5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70568419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断头饭 ◎好孩子,饿了么?◎ 雾气愈发大了。 刚目睹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 姜离心有余悸,掌着风灯在前头领路,却觉往日只需一炷香便可走完的宫道此刻竟像没有尽头一般。 夜色朦胧,宫道两侧的灯笼影影绰绰, 很有几分悚然的意味。 “雪竹, 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呀?”她转过头, 向一旁看去。 身侧一尺处, 原本与自己并排而行的雪竹此时不见了踪影, 唯有丝缕冰凉的雾气自脸颊擦过,留下一道湿痕。 脚步猛地一顿,提着风灯的手微微颤抖, 姜离只觉一阵寒意自脚下盘旋而上, 飞快地掠过脊骨, 直窜上头皮。 是了,方散了宴席,宫里怎会这般安静了? 喉咙间忽然干渴得厉害,姜离艰难地吞咽下口水, 缓缓转动脚步,大着胆子向后看去。 触目所及, 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白雾, 两侧的红灯笼如无数只猩红眼珠齐齐看向她。 白雾与红光相互交织,怪异至极。 天地之间, 恍若只剩下她一人。 人呢? 人怎么不见了? “小主。” “雪竹……” “闵兰?” 幽幽的女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荡,声音渐渐被拉长,落入耳中愈显怪异。 可始终得不到半点回应。 陡然间, 眼前天旋地转, 一阵强烈的失重感袭来, 姜离惊呼出声,从床上猛地坐起。 那股久违的窒息感再次袭来,姜离胸口剧烈地起伏,目光不安地在四下里打量着。 只见狭小的值房中燃着一丁烛豆,昏黄灯光下,雪竹与闵兰坐于桌案前,一边梳头,一边轻声谈天。 “听说那名刺客在狱中多次试图自杀,叫狱卒挑断了手筋脚筋。” “犯了那么大的罪,总归是难逃一死,他那么急作甚?” “你懂什么,他虽不怕死,可这也说明不了他甘愿接受酷刑拷打,你想啊,宫里有全京城最有经验的行刑人,有的是法子令他在清醒的状态下受尽折磨,一丁一点地消磨掉他的意志,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诶哟,听你说的,怪瘆人的。” “这不算什么,他敢谋害皇储,背后定是受人指使,若能从他嘴里撬出一星半点的消息,恐怕这座皇城又要掀起一阵轩然大波呢。” 听着耳畔的交谈声,姜离脑中思绪纷飞,已然乱成了一团浆糊。 静坐片刻,她将信息整理了一番,渐渐清醒起来—— 冬节夜宴已过去两日,官家还未苏醒,刺客的背后主使仍身份不明,太子因被危及到人身安全,在太后的懿旨下留守东宫,而陆生…… 对了,陆生呢? - 阴暗潮湿的天牢中,充斥着痛苦的呻·吟之声。 甲六倒在草席之上,近乎奄奄一息。 叫人喂了麻散,此刻他已提不起半分力气咬舌自尽,只能匍匐在地面,苟延残喘,静待审讯。 隐隐地,耳畔响起窸窣的脚步声。 大约又是来送饭的。 “他还是不肯吃饭么?” 陡然间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甲六浑身一僵,掩于凌乱发丝下的眼睛骤然迸发出了光亮。 他调动周身的所有力气,在仅有的空间里挪动,以近乎扭曲地姿态,一寸寸向前蠕动。铐住四肢的铁链随着他的举止在地面摩擦,发出阵阵响动。 待窥见围栏之外那双缝络以金线的皂靴,他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往外吐字:“老……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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