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穆浮生便学着赵时安的字迹帮他批完了剩下的折子。 在模仿赵时安字迹这件事上,穆浮生可谓是轻而易举,从前她磨不过赵时安撒娇,帮赵时安写过几次易之布置的抄写课业,易之竟也没发现。只是写过几次后,赵时安自己也懂事,不再找她帮忙了。 赵时安长大后,字还跟那时没太大区别,只是更成熟飘逸些,穆浮生练了两笔便学了个七七八八。 次日袁奉来拿折子,竟也未起疑心,看过后还对他说里头有些想法比以前更缜密了。 往后几天袁奉天天都拿折子来,虽然赵时安身子渐渐恢复,但他还是撒娇让穆浮生帮他批。 张忻看得心惊胆战,但也明白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只能把这事儿烂进肚子里。 赵时安实在舍不得她走,但他的病总有好的一天,穆浮生也有离开的一天。 这夜无风,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深蓝的天幕上无数星子闪烁。赵时安病愈第一天上朝,晚上在宣室殿处理完折子,回到温室殿,发现穆穆浮生背着一只小包袱站在院子里,腰间是那柄叫“浮生”的短剑,连剑鞘都闪着寒光。 他慢慢停下步子,脸上的笑意褪去。 张忻是隐约知道穆浮生要走的,于是悄然退下,殿中的其他宫人也被他示意离开。 赵时安走近几步,却又在离穆浮生不远的地方停下,正好能闻到穆浮生身上的茉莉香,他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声音涩然:“姐姐……今晚就要走了吗?” 穆浮生捏着包袱的手用力抓紧,她点了点头,“要走了。” “我送给姐姐那么多东西,怎么不带上?出门在外……总归是要多些银钱傍身的好。” 穆浮生摇了摇头,“这些就够了。” “姐姐打算去哪里?” 穆浮生笑了起来,慢慢道:“想四处走走……想多看看外头的人,想知道四季如春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赵时安抬起头,攥成拳的手指快将手心抠出血来,“我给姐姐栽的茉莉花……姐姐不打算看了吗?” 穆浮生摇了摇头,退后一步,“不看了。时安,珍重。” 她跃上墙头,生怕再多说几句,自己就不想走了。 赵时安孤零零站在空旷却华丽的殿前,满身落寞。 卫云风从暗处悄然飘落,跪在赵时安脚边,“可否需要属下去追回来?” “不必了,你退下吧。” 赵时安在院中静默良久,忽然高喊一声:“张忻!” “奴婢参见陛下!”躲在殿外的张忻连忙走出来跪下。 赵时安闭了闭眼,冷然道:“即日起将穆美人打入成冷宫,任何人不得接近!” “是。” 张忻走后,赵时安忽然觉得院中的安静得可怕,还未到夏天,甚至连墙角聒噪的蛐蛐都没有。 “如果……若能还在云埋山的时候……该有多好啊。”赵时安喃喃道。 ----
第17章 == 燕朝吴国位于最北部,一边是几座望不到头的深山,另一边与别国接壤。 群山之中最靠外的一座叫云埋山,没什么名气,不是什么名山大川。山上除了当地村民偶尔砍柴挖野菜,但也因着时有人住,并没什么凶猛野兽。 半山腰一处开阔平地上,挤挤攘攘立着三间朴素小屋,外头围了一圈篱笆。 篱笆外是一片空地,空地外是一片茂密的竹林,一条蜿蜒小路从竹林延伸出去,一直通往山下。 篱笆里是整整齐齐的几排菜畦,小白菜和青白色的葱惹人喜爱,几只鸡崽正跑来跑去。 院中站着一个穿得麻布衣服的干瘦老头,皮肤黝黑,正捏着手中的藤条盯着一个小孩写字。 小孩坐在院中的一颗桂花树下,桂花树根系发达枝叶庞大,只是这时节并没有开花。 树下是一张石桌,上面摆着几张黄麻纸和一本书。 小孩长着一副机灵相,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此时却正愁眉苦脸抓耳挠腮地抓着毛笔往纸上默写。 老头见鸡崽跳到小孩身边捣乱,便伸脚将几只毛茸茸的小东西往旁边拨了拨。 小孩趁着老头低头,飞快翻了下一旁的书,却不想被老头抓个正着。 藤条毫不留情地打下来,却只打到了石桌上。 小孩知道老头舍不得打他,每次都打偏,嬉皮笑脸道:“易之,你看太阳要下山啦,都被竹林挡住了,明日再写好不好?” 易之抬头看了看天色,是已经快要看不清书上的字的程度了,他收起藤条,板着脸往灶房走去,听到身后的动静,他转过身喊道:“你又干什么去?” 小孩从竹林里探出个头,冲他扮了个鬼脸,“二牛来找我,我下山一趟!” 易之倒也没阻止,又喊道:“半个时辰之后准时回来!吃饭!” “知道了!”小孩清脆的声音远了些,易之摇了摇头,背着手进了厨房。 赵时安十岁,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易之叫他坐半个时辰读书都坐不住。 此时他伸手摸了摸裤子兜里攒下的几个铜板,盘算着一会儿可以跟货郎买几颗糖。 二牛穿得破破烂烂,有些邋遢,一脸憨厚地看着他,“老大,你爷爷好凶。” 赵时安摇了摇头,“跟你说了多少遍啦,他不是我爷爷。” “那他是你爹爹?年龄真大啊。” “他也不是我爹。” 二牛挠了挠头,“那他是谁?” 赵时安想了一会儿,回答道:“可能是我叔叔?也可能是我伯伯。” 在山路上的等他们的大牛听到这话对二人有些鄙夷,“你平时怎叫他,他就是你的什么。” “就叫名字啊。”赵时安有些茫然,难道“易之”也是什么长辈称呼? 大牛是村里少有的“见过世面”的孩子,曾经跟着在镇上做生意的亲戚在镇上做过几个月的学徒,后来亲戚做生意亏了钱,大牛只好回到云埋山。 作为三个人里面年龄最大,见识也最广的孩子,大牛这下也搞不明白那个很凶的老头是赵时安的谁了。 好在这事儿很快被抛之脑后,三个吵吵闹闹的小孩儿,一路从山上打闹到山下。 太阳刚落山,几个农人扛着锄头回家。 “王叔好!” “王婶儿好!” 三个人七嘴八舌地跟路过的人打着招呼,又往村口的方向跑去。 两口子笑眯眯应了,王婶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问旁边的男人:“哎,那领头的小孩儿是谁啊?” 王叔答道:“……不知道,瞧着眼生。” “管那么多做什么?回去做饭了。” 三人一路连跑带跳到了村口,到底是小孩子,都不带大喘气的。 赵时安脑袋转了一圈儿,村头小路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他回头问二牛:“你说的新来的货郎呢?” 二牛吸了吸鼻子,生怕老大生气,连忙道:“我今天听得特别清楚!我爹跟我娘说今天就是有货郎来村里,还要在村长家借宿一宿,明天才走呢!” 大牛也跟着说:“我也听见了,而且以前那个货郎每次来都在这儿摆摊!新来的肯定也是!” 赵时安也不想动了,此时天刚黑,倒还看得清路,他一屁股坐到村头的大树下,两个小孩见状也跟着他坐在一起。 不多时,从村里走出来一个人影,二牛蹭得站起身,指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影对赵时安喊道:“老大!就是他!” 那货郎走近了,还以为是谁呢,没想到是三个小孩儿,想来也做不成什么大生意。 赵时安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有糖吗?” 货郎倒也爽快,拉开货箱的抽屉叫他凑近了看,一块块不算太规整的糖正躺在抽屉里,看着诱人极了。 “这糖怎么卖?” “三文钱一块儿。”货郎答道,他压根儿没觉得自己能卖出去。 云埋村地方又偏,人都穷,从前那个货郎一个月才来一次,大多是以物换物。 糖这种稀罕东西在云埋村根本卖不出去,有些富裕些的村子才会有人买几块儿给自家小孩当零嘴。 他虽说最近才接手这个生意,但这些他都提起搞清楚了,因此没什么指望,这一天下来,只有村长的女儿在他这儿买了两截红头绳。 赵时安捏了捏裤兜里的铜板,对货郎说:“两文,我就多买几块儿。” “哦?你要买多少?” “你先说两文行不行?” 货郎每个月走好多地方,还是头一次遇到小孩跟他讲价的。他觉着新奇,笑着说:“你要是买五块儿,我就给你算两文。” 赵时安咬了咬牙,说:“我买五块儿,你再多送我一块儿,以后你每次来我都买五块儿!” “那我怎么知道你每次都来买五块儿?” 赵时安扬起还带着稚气的小脸,一脸严肃:“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货郎叉着腰笑出声,从货箱里捡出六颗糖用纸包好给他,借钱的时候好奇地问:“你家大人呢?知不知道你花这么多钱啊?” 赵时安接过糖没说话,一旁的二牛插嘴道:“他……他爷……不是,他们家大人才不管他这些,只知道让他读……” “二牛闭嘴!”大牛到底年纪大了懂些道理。 二牛被大哥凶了一句还有些委屈,瘪着张小嘴。 货郎心里了然,但也没多说话,他倒是还不知道这穷乡僻壤还有供得起孩子读书的人家。 村里不如大户人家那么计较,此时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出来说些农家闲话,男男女女分开站着,也能说些话。 货郎等的就是这个时候,说不定还能再有几单小生意可做。 赵时安带着兄弟两个走远了些,把糖分给他们一人一块儿,小大人似地揉了揉二牛的脑袋,“我走了,你们也快点回家吧。” 二牛没心没肺的,拿着糖就已经不觉得委屈了。 兄弟两个看着赵时安走远,大牛一脸严肃地对舔着糖的弟弟说:“安安平时会读书写字,还分给咱们糖的事,一定不能告诉别人!爹娘也不行!” “为什么?”二牛一脸懵懂。 大牛虽然心里隐约明白是个什么原因,却也给弟弟解释不清楚,只好吓唬他:“你要敢说出去,我以后就不带着你和安安玩儿了!他给的糖我也不分给你!” 大牛想了想,又接着说:“要是村长家的那个小越知道了,就更欺负咱们了!” 小越是村长家的孙子,被养得极其骄纵,在村里许多小孩之间横行霸道,却没人敢说。 大牛和二牛被小越欺负时正好被赵时安所救,这才与他相识。 二牛听完这些话,已经吓得糖都不敢舔了,“知道了,我记住了。” 大牛看到弟弟一脸惊恐的样子有些不忍,又哄他:“不怕啊,哥哥的糖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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