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引路的仆从声音陡然大了些。 似乎生了何种变故。 夜幕悄然降临,假山旁的枝条倾斜,罩着一片枝影交错, 光线迷蒙, 看不分明。 虞秋烟扶着假山拨开枝叶踮起脚往外瞧。 一道身影蓦然罩住她, 彻底拦住了她的视线。 衣襟前压着浅色的边绣,山水云纹。 她长睫忽闪了两下,眸光上移——直直对上了章启那双狭长幽深的眸子。 四目相对,他的眼角蕴起一点笑意。 虞秋烟站在原地眨眨眼,一时措手不及。 仆从并不知晓来人真实身份,只知道是贵客,见那贵客忽然往花丛中行去,着急地在身后喊着:“大人,走错了——” 姜一跬在后面走来,也愣住了,肃王怎么突然正道不走,钻进了人家园中杂草乱花之后。他抬步也走了过来,欲一探究竟。 “站住!”章启一声冷呵,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咦?还有小贼不成?”姜一跬出声。 虞秋烟心中顿觉羞恼,生平第一次做这等偷偷摸摸之事,竟然当场被人抓了个正着,还被两个人瞧见了。 若是章启一人便也罢了,可如今还有外人在。 她一言未发,飞快地在心中盘算着。忽然想到,这分明是在自己府上,她有什么好作贼心虚的。 这般想着,她理所当然地瞪了章启一眼,随后施施然转身离去。 可她是从身后的小径钻过来的,便是努力显得理所当然,拨开乱枝离开的身影也有些狼狈。 点点迎春花落到月白的衫裙裙摆上仿佛沾花入绣。 姜一只跬瞧见那一抹素衫勾勒的影子,纳了闷:“王爷,何人在那?怎么走了?” 章启声调平静,缓缓道:“吓走的。” “王爷突然走过去,倒叫下官也吓了一跳,被王爷吓到倒也情有可原。”姜一跬无甚在意道。 话音才落,姜一跬蓦然瞥见章启盯着自己的神色微冷,那模样显然在说“你倒是自视甚高”。 “莫非是被下官吓走的?”他试探着问。 “不然呢?” 可他连人都没瞧清,分明是肃王自己突然走过去吓着的人。 姜一跬吹了一把胡子,正欲理论,被章启横了一眼。 “因为你太吵了。” 章启说完跟着仆从走出了虞府。 待出了虞府,姜一跬跟上去低声冷嘲道:“下官这么点声就被吓跑了,那人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花仙精怪不成?三岁小孩都不会这么容易被吓跑。” 章启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在虞府门前径直登上了马,扬尘而去。 姜一跬“呸”的一声呼了一口气,转瞬又觉得稀奇,肃王竟然未否认他方才所说的。 - 虞秋烟回了院中时尚且捂着面羞愤不已。 她方才强自镇定,可是因为过于慌张,现在才回想起来自己忘了行礼…… 赏云进到知秋院便见着她家小姐站在迎春花丛旁辣手摧花,地上落了一圈嫩黄的花瓣。 赏云抓着黑白相间的犬奴送到她面前,展笑道:“小姐?你怎也学它,院中的花枝都要被薅秃了。” 听到笑声,虞秋烟方才收了手,将那犬奴接过抱在怀中。 它讨好地拿脑袋去蹭虞秋烟的手心,乖巧得不行,惹得虞秋烟也露出了笑意,一下一下顺着它的毛发:“你可是知错了?” 话落,虞秋烟的视线落到它那黑白相间的后腿上,那儿硬生生被划去了一大片毛发。 她掰着狗爪子细瞧,才发现它肚皮上直到后腿都蔓延着一道痕迹。 赏云瞧见“咦”了一声,继续道:“莫不是被园中枯枝划伤了,近来新春不少草木都是杂役新修的,锋利得很……“ “在哪寻见的?” “说起这个,还是别的小丫鬟寻见的,说是跑去了老爷的书房哩,差点被书童当野犬打了一顿……这么小只也不知道怎这般皮。”赏云担心的继续道,“小姐,这可怎么办啊?可要包扎……” 虞秋烟盯着那伤口看了片刻,倒并不严重,只是掉了些毛发,瞧着有些可怜,方才道:“应当无妨,明日让大夫瞧瞧。” 她伸手摸了摸小狗的背,安抚了一下它,又伸着纤指不痛不痒地点着那犬奴的脑袋,训斥道:“也不知跟谁学的,好好的正路不走,非要往枯枝里钻,如今得报应了吧。” 那犬奴轻声“嗷呜”着,也不知在应些什么。 虞秋烟忽而又想起另一桩事,抬手唤了赏云,低首附耳了几句。 赏云应声出了知秋院。暮色渐散时,方才踏着些微寒气跑回来。 她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一告知虞秋烟。 “小姐,那些仆从惯来捕风捉影,倒是听那书童说另一位大人是锦衣卫指挥使,姜大人哩。也不知王爷与姜大人这两人来咱们府上做什么。方才婢子回来时还听说书房里,老爷与宋公子起了争执……” 虞秋烟方才并未瞧清,这才让赏云去打听了一番是何人到府上来,只是却没想还有这桩事,不由重复道:“老爷与宋公子在房中起了争执?为何?” “婢子也是听来的。” 虞秋烟沉思了片刻,忽而进屋换了一身端庄淑雅的藕青色长衫,便出了门。 指挥使姜大人与肃王这两个人一同来虞府见虞衡,再加上宋成毓也闻风赶来。想来片刻后,虞秋烟心中隐隐便有些猜测…… 先前梁府之事,虞秋烟回了府中可是只字未提,虞衡虽看着随和,实际上颇为讲究规矩。 旁的人家遇到这种事情,女孩儿或许会向母亲提起,而在虞府,虞秋烟却只能与嬷嬷闲话。 可嬷嬷如今儿孙承欢膝下,自她及笄后就允嬷嬷回了家,不再像以前那样日日来她的院中点卯。 虞秋烟自不可能对虞衡提起此事,一直以来她与虞衡都只是保持着浅淡的父女亲情罢了。 等她赶到虞衡的书房时,便看见宋成毓推开隔扇门走出来。 夜色宛如一片幽蓝的轻雾笼罩着,屋前房檐下露出点点微光。 宋成毓身上着的还是一身官服,正要踱步离去,忽然不知想起了什么,在虞衡门前站定回转过身。 他扬声坚定道:“老师,明轩必会给老师一个交代。” 虞秋烟抬步走过去。 宋成毓一见着她,脸上蕴起了几分笑意:“阿烟妹妹。你怎知我在老师这?” 虞秋烟轻呼了一口气,冷嘲道:“若是知道你还没走,我不会来。” 宋成毓喉间一阵轻笑,好像只把她所说的话当做玩笑,语气一如既往地体贴。 “至少阿烟妹妹知道我来过。” 他视线暧昧,说罢再次同屋内的虞衡作别,方才缓步退下。 虞秋烟进了屋,甫一踏过门槛,就见一方错银瑞兽镇纸歪头歪脑,砸在插屏座下。 她敛容,目不斜视,向虞衡福了身子。 虞衡站在檀木博古架后,背对着她,久未转身。 半晌,他沉声:“方才见着明轩了?” “见着了。” “……阿烟,你在梁府之事为何不与为父说?”他这才转身,望着站在门侧的女儿。 她着了一身素青的衫裙,水青锦绸的宽袖衬出几分家常闲适,面容柔和恬淡,看过来的眸底仿佛漾着江南水乡的烟雨迷蒙。 她娘亲当初便是远洲有名的美人…… 虞秋烟垂着脑袋如实道:“阿烟说不出口。” 不知想起了什么,虞衡望过来的神色染上了些许沧桑,语调有些疲倦:“是为父对不住你……” “此事,和宋明轩有关,是吗?”虞秋烟观着他的神色。 虞衡点了点头:“此事确是明轩之过。他念及旧情自毁长城,为父亦深感失望……明轩以前行事惯来稳重老成,如今竟作出如此混账之事,实在糊涂!” 虞衡的话中透着无限惋惜,又道:“先前他外任时,我本不同意,可他信誓旦旦,还与我承诺,来日如何也要为你争个三品诰命。为父知他胸怀大志,留在虞府算是委屈了他,却没想到他如今急功近利,剑走偏锋……” “阿烟,你说为父是不是做错了?” 虞秋烟先前便已然猜到与宋成毓有几分关系,因而听到真相也没有太意外。 虞衡所言虽是惋惜,可他惋惜的桩桩件件都是宋成毓的前程。 惋惜的是宋成毓在太子之事上参了一手,白白辜负了圣上的厚爱与看重,辜负了圣意,更辜负了他多年的栽培…… 虞秋烟越听越心寒。 见虞衡相问,她轻嗤了一声:“阿烟久未见宋大人,倒是有些不识得他了。” 虞衡望了她许久,叹了口气: “为父知你心中有怨。可是阿烟,明轩他待你仍是一片赤诚,他同那盛家小姐是同乡,并无男女之情,他错就错在过于心急。可他自幼失恃失怙,会如此急于求取功名,也是为了娶你……在这件事上你不该对他抱有怨言,不要无理取闹。” 虞秋烟沉着一口气,眉心直跳:“父亲可曾真正问过我想要什么?您声声所言的可惜,都是为宋成毓的前途所想,可曾为我想过?他与盛玉英分明暗中往来多时,您当真知晓这中间桩桩件件的事吗?” 虞衡仿若不解:“你与明轩青梅竹马,为何听信旁人所言而不愿意相信他?便是他这次有错,凭着往日情分,你也该给他一次机会。” 她夺过话:“我给过他机会了!阿烟早言过退婚之事,为何父亲始终不当真?还是说您惯来一厢情愿的认为阿烟的想法不重要?” 虞衡的话让她彻底抑不住情绪。 “你为何在这件事上如此咄咄逼人?明轩他确实是念及故人之情,帮过盛家,但他并不是那等贪图女色之人。更何况我虞衡的女儿难道还比不过盛家的不成?他父亲临终将明轩托付给我,我承诺过宋将军,你们自幼定亲,这也是宋将军的遗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盛家算得什么?” 他话说得自负,可虞秋烟越发感觉冰冷:“宋将军的遗志……阿烟也不过是父亲完成承诺的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罢。” “胡说!”虞衡挥了衣袖,面上露出些愤然,“阿烟,明轩与你的婚事……” 他尚未讲完,虞秋烟抢声继续问道:“您心中所想的俱是对不住宋参军,对不住当初的承诺,可曾想过我,还有我娘的遗志?还是说父亲明知所有,仍要将我嫁与宋成毓……” 虞衡的话被堵在了喉中。 虞秋烟说着,那雾气蒙蒙的眸子好像下了雨。 姣好的面上滚过数道清泪。 听到虞母,虞衡没来由避开了她那双眸子,低着头辩解道:“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虞秋烟面上苦涩,“父亲若真为我好,明日便该将宋家的信物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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