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边疆战事又起,圣人点了梁元朗随军,那时元星就闹着要披甲持枪,随兄从军。 只是婚事在身不能由她如往日那般胡闹,因而被梁家人拦住了。 虞秋烟点了点梁元星身上一身男子衣衫:“你怎么穿成这样?” 元星抓着她斟茶的手腕:“好阿烟,我这是出了门偷偷换的,这儿位置好,我看一眼就走。今日你就当没见过我罢。” 想必又是偷跑出来的。 虞秋烟转而问:“班师的队伍何时来?” 虞秋烟想着宋成毓回京述职,兴许也要面圣 ,估摸着等到肃王等人进了宫,宋成毓也差不多该出来了。 “快了…快了,你看前头卫兵正在肃清街道。” 眼下边疆战事大捷,只剩下一些收尾之事,又靠近年关,圣上特许带兵出征的肃王等人提前班师回京,还准许京中百姓夹道相迎。 其实先前早已在京师三十里外为兵士们办过接风宴,今日这一回只是让一些有功的将领入宫论赏。 大兆文武并重,得胜归来的武将游街同状元游街几乎是一个样。进宫的这一路上如此大张旗鼓不止增长士气更能稳定民心。 虞秋烟顺着元星指尖瞧过去,街口一匹跟着一匹冒着热气的马匹悠悠地走来。 在此之前早有人打着梆子报着:“肃王班师!闲杂人等一应避让。” 随着两侧卫兵开道,后头的部队才慢慢从大道尽头走来。 城中两侧的百姓跟着扔鲜花香囊。 梁元星拉着虞秋烟往窗边探,尽管她刚刚还一直抱怨兄长,但这会却还是难掩激动。 不多时,那队人离茶楼越来越近,虞秋烟也瞧清了马上的人影。 领队之人一身戎装,身姿挺拔,悠悠地穿行于长街之上。手持缰绳像是闲庭散步。 肃王的名声在民间如雷贯耳,威名与恶名同在,因而就算是沿路的百姓扔香囊也都避着他扔。他一人在最前头走得格外轻巧。 而跟在后头的梁元朗等人就没那么轻松了,剑鞘都用上了。 梁元朗手握剑鞘,银光不断,挡了不少小娘子扔来的花枝手帕。 虞秋烟远远看到他左支右绌的模样实在忍不住发笑,视线挪转,在梁元朗前头的人身姿挺立,披甲持剑,瞧着倒是轻松得很,步步走来宛如闲庭胜步。 那就是肃王啊—— 满天花雨之中,最前头的人偶尔伸手抚落飘到马驹头顶的花瓣,忽然抬头—— 两人眼神蓦然碰到一起,只一瞬。 偷看被发现的虞秋烟当即拉着梁元星退回了半截身子。 一片青色的云纹袍角从窗边划过。 肃王章启握缰绳的手蓦然收紧,扯着那千里良驹打了声响鼻。 虞秋烟提起茶盏新添了一杯茶,拣了块糕点:“肃王当真敏锐!才瞧了一眼就被发现了。难怪那些小娘子都不敢砸他。” 梁元星点点头:“那可不,大兆肃王。你可知这个名头说出去便能吓退一支军队,我听祖父说去岁古南道边境隐乱,当时兵力集中在北边,朝廷暗中派了西道节度使前去援助,结果不知怎么传成了是肃王领兵增援,那头一听说是肃王便退了,几乎不战而胜呢。” 梁元星只讲了个囫囵,实际情况如何她也说不清楚。 虞秋烟听着暗暗点头,附和道:“确实厉害。” 军队逐渐行至楼下时,对面梨园的窗子也应声开了数扇。 戏子伶人凑热闹将手上的绢花手帕从高处往外撒。 “真真是满楼红袖招。”梁元星见了这场面心下泛酸,见不得她哥那春风得意的样子。 扭头,伸出一手拔了茶楼桌面上装点用的腊梅枝,斜向后扔向窗外。 虞秋烟只瞧着她扔了个物件。不及看清,跟着往外探头瞧了一眼。 支开的花窗里,乍然露出一张姣好娴雅的面容,可惜很快又缩了回去。 ——是被元星拉回的。 梁元星几将附近空桌上的花枝全拔了,又分了好几枝梅花枝塞到她手中。 “快帮我砸他,马上走过这条街砸不着了,今日就要我哥好看!” 什么砸他,分明是想捧她兄长的场。虞秋烟没拆穿。 似见虞秋烟犹豫,梁元星继续道:“你放心他有功夫的,我有分寸的,你还伤不着他……万一伤着了,那也只能怪他自己……” 虞秋烟点头接过,掂了掂。 这些花枝全是卖花人清晨从树尖尖折下来的,轻的很。 她探出窗外,看着楼下缓缓走来的队伍,心念转动,玩心渐起。 要砸就要砸官最大的!反正这么多人,也不会被发现。 她将花枝对准了打头一身冷冽的人,连抛了数支,不由展了笑,竟还得些趣味——唔,就跟空中投壶一样。 梁元星从小习武,因而扔出去的梅花枝又急又快——按她计算,应该是准准落在她哥头上的。 只可惜出了些意外。 原本走在梁元朗前头的章启突然扬马停了一瞬。 “王爷,怎么了?”梁元朗不解问道。 副将在旁边骂骂咧咧从头上取下半截劈断的梅花枝:“也不知道是哪个下三流的偷袭,那树枝飞得跟柄刀似的!” 副将扭头搜寻没寻到扔“飞刀”的元凶,却远远看到,一枝花轻飘飘的飞入了王爷所骑的白驹一侧斜挂的箭篓子上。 不多时,王爷随意一伸手又接到了一枝飞花。章启抬头向上,往茶楼窗沿投去一撇。很快便垂首,将手中的梅花枝收进了箭篓里。 枝干上寒梅朵朵,上头还带着晶莹的露珠。 白马红花,娇花照水。 副将见着觉得有趣,便也将捡到的半截梅花枝扔到了自己的箭篓子上,只是到底短了一截,扔进去就不见影儿。他伸出手想去肃王篓子里拿一支——手才伸出去就被横过的剑柄打中了手心。 倒吸一口凉气,也不闹了。突又想起什么,副将问了声:“王爷,您的伤……” 前头的人声音清润:“才两支花,伤不着。” 副将又嘀嘀咕咕:“啧,咋扔我的花就那么狠,是不是和小爷我有仇。” …… 虞秋烟其实没什么准头,但她每一个都砸中了人。 临头又被肃王冷冷瞥了一眼,虞秋烟当即缩回了脑袋。 而梁元朗无意中避开了元星的袭击,那队人马已然渐行渐远,时机已失。 梁元星咬咬牙起了身:“我回府逮他去。” 说着便要走,临了又扭头以折扇挑起竹帘。 “我哥回来后,过阵子府上便会发帖,置办祖父寿宴,到时你可一定要来。” 虞秋烟才说完好,那袭青影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 傍晚,又纷纷扬扬下起了雪。 医馆前,一名青衫男子领着一名小厮赶着风雪扣响了门。 随后门开,男子弃了伞,不顾风雪直直进入,徒留门外擎着伞缩着肩膀的小厮。 医馆门合上,带起一阵穿堂风,主屋内的人禁了这一点风便又咳个不停。 脚步声愈来愈近,咳嗽声愈来愈急。 那男子隔着一扇屏风坐到了椅子上,不再往里走。 “若是病了就看病,好好吃药。”声音像裹着风雪,甚是清冷。 屋内的人一下子也不咳嗽了,直直越过屏风走来:“我现在想见你一面都难成这样吗?” 女子体态纤弱,却只着了一身轻薄的白色中衣,披了件外衫。 这样子,让站立的男子也惊而站起。 “你怎么这样便出来了?我早说过我会去见你,你不必逼我前来。” 女子置若罔闻继续道:“逼你?当年,你说要照应我便是这样照应的?离京数年,今日才见,便如此冷语,你真是……” “我是说过,但你也明知我早有婚约。英娘,你不是当初登郡小小乡绅之家的英娘了,我也不是当初那个不更事的儿童了。京中情势复杂,你何必非要今日闹。” “你今日才回京,我念着你才如此。谁知你竟如此狠心。”盛玉英捂着心口道。 宋成毓微皱眉头侧过身子,不再言语, 盛玉英看到了他肩头湿润的雪痕,放软了语气:“你冒雪赶过来的?” 宋成毓避开她的视线:“我才回京,尚有要事。你既无碍,我该走了。” “什么要事,去和你的未婚妻相见吗?” “是又如何。” “好,好,你好得很。” …… 屋内争执声犹在。 屋外的小厮文达哈着气,搓着手——僵直的脊背陡然被重物锤动。 寒意使知觉迟缓。 他转过身,余光才略过一撇黑影,就意识不清地软了身子,整个人向前栽倒。 来人拿着铜锁,穿过门栓,用力一扣。 医馆门被锁住了。
第6章 重生 ◎想退婚◎ 新雪覆旧印。屋脊上消融的痕迹重新添上一抹白。 街口的商贩冒着风雪推着车消失在街角。 虞秋烟在茶楼坐了一日。 赏云絮叨着:“也不知道寻风是怎么回事,这会还不将马车赶过来接小姐回府。” “是我派他去办事的。耐心等着就是。”虞秋烟撇撇嘴,如今她也只敢信任身边寥寥数人。 寻风是虞府的家仆,确切的说是已逝虞夫人的家奴,如今只在虞府上为虞秋烟赶马车。 长街上原本凌乱的脚印俱被清扫,天地间蒙着一片灰蒙蒙的轻纱。 一辆马车自弯巷驶来,划过两道浅浅的车辙。 “来了。”虞秋烟望着屋外勾起嘴角。 “什么来了?”赏云看了看斜对角的食楼,到最后,也没等到宋成毓出现,有些不忍,“小姐,别等了,我看小宋……” “寻风来了,回家吧!” 虞秋烟抱起窝在一旁靠着她几乎睡着的满宵起了身。 - 虞衡独自一人在园中棋亭下棋。落子声在雪中尤其分明。 他缩着一只手搭在一旁的暖炉上,另一只手执着黑棋,独自对弈。 虞衡是当朝太傅,惯常都是风雅之人,即便两鬓已渐生白发,仍旧是风骨萧然。 满宵一看到虞衡便挣脱姐姐的手,跑过去拍了拍爹爹的后背,伸手从斗篷领子里拉出璀璨的珠串:“爹爹,快看看满宵!” 虞衡回了头,看到满宵不由展笑,额角皱纹顿生。随后亲昵地托起满宵坐到长椅边——他的身侧。 满宵趁机卖弄着脖子上喜庆的珠串。 虞衡笑呵呵的附和着,时而抬起衣袖擦了一把满宵嘴角的糖渍:“吃糖葫芦了?” 虞秋烟向虞父行了礼,静待片刻,看了会两人排在一起的背影,实在无话,只说要先行退下。 虞父像是才想起她,喃喃念了句:“阿烟,明轩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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