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秋烟原本提心吊胆,被元星这般一说,也忍不住捂着帕子笑起来:“我们元星这样懂太子殿下,想必殿下知道了也很开心。” “你还取笑我,你看看你后头。”元星抬起下巴,点了点虞秋烟身后。 原是在章启身边的小内监小跑着过来,附耳道:“肃王妃,王爷让奴才来接您去另一边。” 自从太子下了场,要比骑术时,章启便从底下上了楼,此处女眷众多,他不便贸然靠近,远远地同虞秋烟隔了几排廊柱。 “你过去罢,我自个儿看看。”元星推了推人,打趣道,“总不好叫我一人占着。” …… 场下,侍从们已经将原先分散成一排的靶子尽数挪开了去,只留了两个相对立于场地中央。 “本宫执红色箭翎,你执蓝色箭翎,寻常射箭,以击中靶子箭数为判。”太子将箭篓挂到乌雅马的背后,同刘五商议,“今日还是这样,不过要改改规则。” 太子向刘五比了比手中的箭矢,道:“今日人这样多,为了更有意思些,你若有自信可任意击落本宫的箭。同样,本宫也可以击落你的。” “好。” 随着一声鼓响,两匹马便如流星般相向奔去。 刘五射中了两箭,太子亦中了两箭。第三箭时,刘五率先张弓,蓝色的箭矢率先冲出,向着靶心飞去,可眼见着只离靶子不过半尺,从旁横生一箭,蓝色羽箭被横着挡了一道,竟硬生生从靶边擦过。 太子竟抄了近路,策马从斜侧打断了蓝色羽箭的轨迹。 这一下不止满堂喝彩,更是让刘五不敢随意张弓,否则他必得以更大的力度张弓拉箭才行,而太子只需要抄近路从斜侧干扰,还能留存气力。 这一下不止是比武艺,还要互相算计,刘五瞧着太子气定神闲的模样,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两人互相盯着对方的弓,骑着马在场中绕了数圈,数次射箭皆被对方干扰,始终无一人中靶心。 场上的比试叫众人提着一口气。 虞秋烟却无心观战,离了那些命妇,一时静悄悄的,只有一些风声过耳。 她跟着章启踏步走上更高处的云台。 “怎么到这边来了?” “你可有听见什么闲话?”他问道。 “她们当着我的面,可不敢说什么闲话。”虞秋烟捏了捏他的手,“王爷不必的担心。” 章启视线落到交错的手间,转头扫过场下绕着圈子的两人,唇角微勾。 “本王还以为,刘五是庶子,又崭露头角,想必闲话不少。” “……刘五的闲话?这个确实有,王爷是有千里耳不成?” 虞秋烟笑着接过话,倚着栏杆往武场眺望,“王爷觉得谁能赢?” “刘五的马虽是千里良驹,但已经跑了半日了。” 章启摇了摇头,道,“太子不过拦了他一箭,他便束手束脚,一时被唬住了罢了。” 他指了指场上两人的位置:“这个距离,如果不想中自己的靶子而只干扰别人的箭,看起来似乎会省力,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要想每一箭都击中并不容易。” “再这样耗下去,刘五的马会率先体力不支。” “这么说太子会拔得头筹咯。”虞秋烟微惑。 场中的局势确实如章启所言,武场中的两人周旋了小半日,看上去势均力敌,可随着时辰渐长,刘五显然有些跟不上太子的速度,以至于叫太子寻着机会连中两箭。 最后太子箭篓中的箭矢率先用完,中靶的数量也比刘五的多出一根。 人群中响起一阵喝彩,周围人连赞太子殿下武艺非凡。 太子下了马,面对众人夸赞仍旧十分谦逊,如实道:“刘公子的马不如本宫,是本宫胜之不武了。” 他还额外给刘五赏赐了一匹良马。 千里良驹与头面相比,自然是前者更有意义,尤其是对于一个庶子而言。刘五看向太子殿下,当即感激地躬身谢恩。 太子不动声色地扫太妃赏赐的彩头,转身便让东宫的内侍收了过来。 他在众人面前大方地拿起了头面,欣赏了片刻,忽然有些为难。 “原本是该送予母后的,可本宫前阵子才听皇叔说金饰坊的首饰不错,最适合送予家中长辈,听闻皇叔已经替太妃娘娘预定上了,本宫为了不落于后,只好也命人选了一套。如今若要将太妃娘娘拿出宫的彩头再带回去送予母后,未免小气……” 他沉思了片刻,继续道, “既然是宫中送出来的东西也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本宫前些日子冲撞了梁小姐,忘了赔礼,不如借花献佛,送给梁小姐,才算不失礼数。 想必这般送出去,太妃娘娘和母后都会高兴。” 太子说得有理有据,且他行事,自然无人敢说不妥。更遑论,谁都知道太子和梁家的婚事在即,这也是一桩喜事。 一时,周围人连声称赞殿下有心。 …… 底下的动静太大,虞秋烟便是瞧不清也隐约知道发生了何事,待内侍回禀完底下发生了何事之后,她更是哭笑不得。 好端端的母子情,被太子这般一打岔,倒是让众人忘记去共情太妃娘娘那一番苦心了。 连那些命妇也尽数围到了梁元星身边上赶着朝这未来太子妃说好话。 虞秋烟看着场上的风向转瞬即变,不由笑了:“太子借花献佛,想来元星能消消气。” 她扭头问章启:“这是王爷一早就料到的结果?若真叫刘五带回家,只怕很快就传扬出王爷的闲话了。” “本王只是想叫太子拿走那东西罢了。” 武场之外树叶凋零,一片光秃秃的树干。 周围风声入耳,虞秋烟在上头看着众人渐渐散去。 许久。 章启开口道:“太妃是本王生母,本王也确实同她关系冷淡。” “本王知道坊间说本王六亲不认,冷漠无情……这许多传闻都是三人成虎,但那些人说的有一点,是真的。” 章启转头看向她,继续道,“本王确实不算孝子。所以,太妃今日才这样提醒本王,她没有提醒错。” …… 贫贱与富贵,荣宠与羞辱,全在天子一息之间。 因为先帝一句话,章启与太妃一朝便从京中炙手可热的的贵妃娘娘与小皇子成了武宁山上的孤儿寡母,顶着被驱逐出京的身份,人尽可欺。 当年,母子二人乍然到了武宁山便受尽了冷眼。 一开始,太妃还抱着皇上不过是一时气话的侥幸,后来逐渐认清再无转圜之地,渐渐有些魔怔。 每一天,她都会歇斯底里地质问章启,要年幼的他一遍遍地反思,为何要惹圣人不喜,害她沦落至此。每每平静下来,太妃仍以泪洗面,她说不该生下他,他是煞星入命,拖累了她与陛下,克得陛下病重,才会被赶出京城。 若只是疯言疯语倒也罢了。 酷暑天里,章启生了病,她却不愿使医官来医治,章启被关进了小佛堂,他跪在黑暗之中,望着一列列佛堂前供奉的香火,像是在看一具具幽魂。 黑暗的空间让人窒息,更何况那时候他也是个稚子,在宫中时受尽恩宠。 在小佛堂却只有一个武宁山被放逐多年的挑水奴照顾他。 他会偷偷送来汤药饭食,但每一次都会辱骂折骂他,京中受宠的小皇子被踩在自己脚下,难免叫人在幻想中迷失。 可笑的是,那时年幼的他还不能离开那个奴仆。 他确实仰仗他的鼻息,因为那个人是当时唯一会为他送药之人。 而太妃身边的丫鬟奴仆俱得了她的指令,那些人眼见他膝下生疮,暑热难消,面色苍白,却还能冷漠地露出笑意来。 他们会说:“小主子,你乖一点,再忍一忍,等娘娘回宫就好了……” 多么可笑!这些人明明笑着,却比那个踩着他要他跪地求饶的恶仆更叫人感到绝望。 先帝尚未仙去时,每隔一月宫中有内侍前来探望,有时是太妃娘家人前来探望。 那个时候,佛堂大门会打开,不过一瞬,那些奴仆勒令他抄写经书,勒令他哭出声来,会将他膝下的疮疤展露于内侍跟前,更要他哭着喊父皇,哭着说自己错了。 他在小佛堂背光之处哭得声嘶力竭,能听到他的母亲对送东西来的内侍苦苦相求:“以前是我教子无方,如今,他是真心悔过的,日后必不会再犯了。他为了替陛下在佛前抄经,日以继夜,才会病成这样,陛下怜悯我们母子,一定会愿意见我的,是了,只要陛下见我就好了,公公可一定要将我的话转告给陛下……” 可每一次消息都石沉大海,渐渐地,连送东西的太监都不曾来了,太妃变本加厉,每一次都要想法子让他病得更重一些。 …… 虞秋烟见章启垂眸,伸手捏了一下他的手,温声道:“可我听说,王爷立了军功,第一件事便是请求将太妃接回宫中安享晚年。我讲的也是真的!那些人说的,王爷不应放在心上。我相信王爷是有原因的!” “你……” 她紧紧看着他,双眼坚定,章启却不敢再看,低下头来。 虞秋烟:“王爷你在乎他们所说的吗?” 章启当即摇了摇头,视线落到两人相扣的掌心之上,白皙柔软的手指从指缝之间挤进去。 他抬眸看着虞秋烟,又点了头,重新道:“在乎的。” 他可以不在乎那些传闻,可如今不一样了,她同他在一起,也会被言语中伤…… 虞秋烟拧了眉,有些为难,沉思了片刻,想了个法子:“要扭转坊间传闻有些难,但也并非全无可能。的方才太子的话就是最好的佐证,我明日就找人以王爷的名义搜罗首饰送给太妃!再找人去外头传扬一番王爷接太妃回宫的故……” 她从未因为旁人的话而对他有过丝毫怀疑。 章启忽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事……王爷?” “你可知我为何会从武宁山逃走?”他忽然问。 - 章启看着远处的落叶,慢慢回想起离开武宁山的那些日子。 他讲得极其平静,尽力不掺和一丝情绪去叙述,却无端叫人难过。虞秋烟有些不忍心听下去, “……跑下山的那天晚上,本王忽然明白,一个不受宠的嫔妃和被驱除出京的皇子,又逢京中朝局更迭,本王就算那个时候真的死了,这世上也没一个人在意。更不会有一个人在乎,这世上还有一个皇子,死在了武宁山……” 所以才有后来流落在外,走南闯北的小皇子。 虞秋烟早先只听虞衡讲过,那些年章启同太妃过得不好,且母子二人早已生了隔阂,否则章启又怎会离开武宁山多年而不为人所知。 那时候,宫中派人偶去,问起章启,太妃每一次都说章启病重不得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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