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侄女,你回来了?!吃饭了吗,让你大娘给你整点吃的。” 魏檗和王阳从车上跳下来,于洋把三轮开进院子。于明忠重新在里面插上门栓。 魏檗不跟于明忠客气,说道:“一路赶得太急了,还真没吃。给俺俩简单下点面条吧。” “上车饺子下车面,应该,应该。” 于明忠的老婆去给魏檗和王阳整吃的,魏檗和王阳跟着于明忠进了堂屋。 屁股一粘到凳子,于明忠脸色马上垮了,跟魏檗说:“大侄女,你不知道,这一个月,咱镇上是天翻地覆。” 他又问王阳:“钱茂到底怎么回事儿?” 王阳搓了一把苦瓜似的脸,跟于明忠说:“于叔,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太多事儿。大半夜被我姐从被窝阻拽起来,让我上省城找魏姐。我知道的,都跟魏姐说了。” 于明忠思量王阳的话,听不出什么毛病。他和钱茂认识时间更久,俩人都是陈黑脸的铁杆,要说了解,说不定王阳知道的,还没自己多。从本心来讲,死道友不死贫道,对钱茂的遭遇,他顶多将来叹息两声罢了。 于明忠担心的,是朱厚庭从这件事情上表现出来的信号。 做的太绝了。 大家都是一个地方的人,哪怕关系不好,也都认识了二三十年,于明忠把心里话说给魏檗听:“说实话,你真看不上他,把他免了,甚至把他降级、调岗都能说得过去,把人搞进去,这也太过了。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从工作以来,除了拿着尚方宝剑从顶上下来的,还没见过本地的同事领导互相做到这么绝的。钱茂这事儿,你说大吗,他也不大啊!把钱补上不就行了吗?” 于明忠说:“真论起来,还不如前阵子你们油山西村搞的事情大。事后想想,我真吓出一身汗。要是朱厚庭没有认怂……” “油山西村什么事情?!” 魏檗吓了一跳。 于明忠说:“朱厚庭要换你的村支书,被你们村的人冲了。正好那天逢集,加上捣乱的起哄的,闹了一整天,镇政府的锅都让砸了。” 民意汹涌如潮水。 魏檗知道,村里的人在她利益战车上,一定会坚决维护她的支书职位。只是没想到,潮水奔腾澎湃,一个不小心,便会涌向其他方向。她不想让支持她的村民受到伤害。 即便她不在家,不知情,也会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魏檗连忙问于明忠:“后来怎么解决的?我们村的人有被处理的吗?” “没有,我告诉朱厚庭不能换你,也不能处理村民,不然容易激化矛盾。”于明忠夸大了一下自己在中间起的作用,给魏檗卖了个好:“朱厚庭听了我的意见,认怂了。但这个仇,可结下了。你看钱茂都没怎么得罪他,他把钱茂整成啥样了。以后,咱爷俩日子也不好过。” “钱茂巴巴让王阳去找你,你有什么办法吗?” 魏檗没有吱声,她把王阳给她的信息,于明忠这一通想哪儿说哪儿的信息全部在脑子里重新捋了一遍。 面条端了上来,清汤面上浇了点卤。到了这个点儿,魏檗着实饿了,端起碗,不一会儿吃了个精光。 吃完擦擦嘴,喝了口茶水,魏檗问于明忠:“钱茂这个事情,陈书记没有帮他吗?” 一针见血。 于明忠愣了一会儿,似乎并不想把陈黑脸牵扯进来,内心激烈做着斗争。最后后,还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占了上风。他跟王阳说:“吃完把碗收拾收拾。” 王阳听了,麻溜收拾好碗筷,拿到院子里的压水井旁,压水洗碗。 屋里只剩下于明忠、于洋和魏檗。 于明忠说:“小魏,我也不瞒你,老陈确实在中间协调了,不然以朱厚庭那条疯狗的性格,能让钱茂交钱就能出来?包括我今天找你,也有老陈的意思。他的意思是,咱自己人这时候,一定要团结,折一个之后,容易一溃千里。老陈不知道听谁说的,说你能给钱茂帮忙补上那笔钱。” 于明忠说完立马表态道:“老陈也没说一定,我的意见是,咱真办不到,有什么办法。真不行就让钱茂蹲呗。” 魏檗没有表态。她问于明忠:“于大爷,你给我句准话,钱茂到底有没有问题?” “小问题是有,但铁窗泪的问题绝对没有。”于明忠斩钉截铁跟魏檗说:“老钱什么性格你还不知道吗,芝麻绿豆大点的胆子,你说他油滑,他是真油滑。他顶多是用钱不规范,比如应该买农药的钱,他嫌农药贵买种子去了,等农药便宜了再用买种子的钱买农药。中间搞小聪明挣个仨瓜俩枣的差价,这种行为绝对有,你说他自己把钱扣下,贪了多少,绝对没有。” “大侄女,你想想。朱厚庭那条疯狗,要是钱茂真有大事儿,能答应让他交钱就算吗?他肯定会想尽千方百计,把你、把我、把老陈都拉下水。” 魏檗点点头,认同了于明忠的说法。 倒不是于明忠说钱茂如何如何多么有说服力,而是他说得朱厚庭如何如何,说服力够强。 以朱厚庭的小心眼子和记仇特性,并且自己还和钱茂有过交易往来,如果钱茂真的有特别大的错处,朱厚庭一定会想方设法攀咬在自己身上。 她从王阳那里听过之后,便觉得,钱茂应该没什么大错。在于明忠这里,只是更加确定了一下。因为这种事情,小心没有过火的,只能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她虽然跟魏潭说过自己准备捞钱茂的事情,但魏潭毕竟是自家人,跟他说的话,随意性大,随时能改。她跟魏潭说的时候,更多是在里思路。 王阳和于明忠,才是钱茂事件的相关当事人。 面对他们,自己说的话,必须要一个吐沫一个坑。 所以在王阳和于明忠面前,魏檗虽然倾向于可以把钱茂捞出来,但直到此时,她依然没有表态。 只是跟于明忠说:“我知道陈书记说的那笔钱是怎么回事儿。是之前和钱茂签的辣椒种子销售的合同,有一笔钱,要等现在田里的辣椒种子收了之后,才能见到回头钱。” 此时王阳也洗完碗进来了,听见魏檗的话,忙急切的问:“什么时候能收种子?” 魏檗告诉王阳和于明忠,现在接近六月底,春茬种的辣椒基本长成了,天气好的时候就可以采摘收获。但是。 她顿了顿。 于明忠和王阳也都竖起耳朵。 谁都知道,重点在“但是”之后。 魏檗接着说:“但是你们应该也都知道,辣椒种子收获之后,进入市场前,要经过品种纯度检验。这个时间,还要一个生长期。” 于明忠眉心拧成了个疙瘩。王阳张口结舌,说:“但是……但是,你之前拿给我姐夫的……” “对。”魏檗点头承认道:“之前给你姐夫的,我没有经过品种纯度检验。因为那是自家种的,量少,质量如何我能把控。现在油山西村家家户户都在种,每家每户水平都不一样,如果不进行纯度检验。” 魏檗看了眼于明忠,说道:“不进行纯度检验,就是一锤子买卖,咱油山西村的牌子,彻底砸了。” 于明忠问:“要多久?” “按理一个生长期,如果不那么严格,出苗看出性状来就可以,二十天左右。” “二十天。”于明忠咂咂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如果要等个一年半载,他拼着砸了山水镇的牌子,也要让魏檗卖种子捞钱茂。因为一年半载时间太长了,中间变数太大。二十天,虽然可能有变数,但变数不大。 等二十天,换山水镇辣椒种子的口碑。他是山水镇土生土长的老人,将来朱厚庭也好,其他领导也好,拍拍屁股走了,他可是要在山水镇待一辈子。 只有二十天,老钱多待几天又不会怎样。于明忠明显犹豫动摇了。 王阳却和于明忠不一样,他和钱茂是真亲戚。他恨不得钱茂明天就能平安出来才好呢。 可王阳瞅瞅魏檗的脸色,再看看于明忠暧昧不明的态度,没有敢吱声把自己心里想法说出来。 最后于明忠也没给明确的意见,只是模棱两可的跟魏檗说:“我只是个中间传话的人,我会把你的意思给陈书记说清楚。你回头,按自己的节奏办吧,你办事,我们都放心。” ————— 魏檗和王阳从于明忠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王阳说,要去姐夫钱盛家住一晚。 魏檗镇里的住处一个多月没住人,也不知道被褥潮成什么样。王阳说:“我姐夫家有空屋子,要不你去我姐夫家凑合一晚。” 算了吧。魏檗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钱茂被带走,钱盛成了主心骨,现在钱盛一家,包括钱茂的老婆,估计都在等王阳的消息。自己去钱盛家,岂不是“羊入虎口”,分分钟要被道德绑架着去捞钱茂。还休息,痴心妄想吧。 自己回自己住处,哪怕被褥潮一点儿,至少清净省心。 王阳见魏檗拒绝了,也没再多说。只是问:“姐,你明天去站里上班吗?还是回村收辣椒。” 魏檗轻笑了一下,王阳现在焦急的心情,她能够理解,不以为忤,温声跟王阳说:“明天回村看看。村里搞出了事情,不回去看看,不能放心。你回去吧,你姐你姐夫都在等你信儿呢。” “哪能,姐,我把你送到住处。” “不用。”魏檗指指前面的路口,“拐弯就到了,不剩两步路,你赶紧回吧。” 王阳着实着急回去,所以没怎么和魏檗假三假四,看魏檗真的不让送,便给魏檗打了个躬,说道: “好嘞,姐,那您慢走。” 和王阳分别,拐进小胡同。小胡同里漆黑一片,左边是高高的一堵墙,右边是一个挨着一个的住家户。没有路灯,到了这个时间点,住家户大门口的门灯也都熄灭了。这年头,人人日子紧巴巴,没有谁家舍得彻夜亮灯。 魏檗心里扑通扑通跳起来,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什么,感觉脚步声格外响亮,各种乱七八糟的鬼怪、坏人故事涌进脑海,让她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突然,一户院子里的养的狗狂叫起来! 魏檗心滴溜溜蹦到嗓子眼,一把握住裤兜里李烛送的“□□”。 愣了几秒,发现什么都没发生,魏檗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大概是自己的脚步声,惊醒了隔壁院子里的狗。狗被自己这个半夜的行人吓到了,自己又被狗吓到了。 想到这里,魏檗不由摇头失笑。她把那根竹节一样的“□□”从裤兜里掏出来,握在掌心。或许刚刚惊吓过,没了精神紧绷的劲儿,也或许有了依仗,魏檗握着□□,心里踏实不少。小胡同巷子似乎也变短了,不一会儿,她看到路灯隐约的灯光,到了自己的住处。 开门进去,果然跟自己预料的差不多,空气里散发着发霉长霉的味道,好在不是太重。她又摸了一下床铺,略有些返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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