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都是空白的,随后才慢慢有了颜色,有了物体,有了情绪。 她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难以呼吸。 心很痛很痛。 “许良言”这个名字对她而言,不仅仅是一个名字而已。 不能用“许良辰的弟弟”,“三岁早夭”这些词来概括这个孩子。 那一日在黑市,许良辰为了许良言杀人,她由此瞥见了许良辰心中的爱憎。 所以,许良言曾经在这个世界上活过的现实,对她来说很重要。 他第一次证明了许良辰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从来都不是什么魔鬼恶徒。 许良辰如释重负,却只有短短的一瞬。 铺天盖地的恐惧如潮水,疯狂地涌上来,让他不敢将视线从阿景的脸上移开。 他害怕错过她的每一个表情,错过她的每一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伙计:“我送早饭来了,请客官开门。” 阿景弯起嘴角,用世上最冷漠的笑容,盯住她的少年,“夫君很自责,很痛苦?” 许良辰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阿景的眼神依然冷如凉夜、寒如冰潭。 “既然这样,那夫君要不要我替小良言报仇,现在就把你杀了?” …… 许良辰对甘露说,他不是坏人。 这是事实。 阿景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不是好人。 这多半,也是事实。
第108章 无义咒(5000字) 许良辰深深地望着阿景。 他想起《寒雪诀》的第一句—— 大道如寒天,小道似飞雪。 她自己就是寒天,冷漠地俯瞰众生。 这一缕来自千年以前的魂思,正在缓缓苏醒,逐渐展现出她冷酷无情的一面。 他种下的种子,长出了绿芽,长出了嫩枝,结成了花苞,花苞里裹着一团能焚烧一切的无情烈火,等待着绽放的那一刻。 而他自己,恰似飞雪,随风而动,随风而落,所思所想,不值一提。 他终将化为雨露,成为她的养分。 师父让他和阿景分开一段时间,恐怕,是不想让他耽误了阿景的前程。 女人成长起来,是很快的。 许良辰松开阿景的手腕,一身的力道都卸去。 他下床正视她。 “阿景,我不想死。” 阿景说:“你不想死,那我就不杀你。夫君,你面对的问题,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既然已经做出选择,便不需要痛苦。 许良辰的脑袋一阵疼过一阵,单手扶着苍白的额头,眼中似有无助,“问题就是这么简单?明明,我还没有告诉你前因后果。” 她这么信任他,一点余地都不给她自己留,真的好吗? 阿景说:“夫君,这个问题真的很简单。小良言去世,你很痛苦,因为你认为,你的仇人恰恰是你自己。” 他无法报仇,所以情绪找不到出口,积郁成疾,成了他心里的执念。 “事情已经发生,选择就摆在你面前,你只要去选就可以。要么复仇,要么放弃。” “若是你对自己下不了手,我适才也说了,我可以杀你。即便如此,你依然渴望生,畏惧死。” “既然你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那么,往后余生,不悔于这个选择便好。反正我的丈夫是一个大坏蛋,难道还会在意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合乎人伦道义?” 问题就是这么简单。 一旦做出了选择,就应当向前看,往回看是对他自身的不尊重。 没有必要去探讨自己是不是正确的,只有品性高洁的人,才会时时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但他们两个都不是这样的人。 而且,据她所知,许良言去世的时候,许良辰只有六岁。 彼时的他或许已经十分聪慧,但他终究只是一个孩子,并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抵挡变故。 阿景信任他,是信任他所憎恨的自我,并非一个残害亲人的自我,而是一个软弱的自我、一个无法逆转命运的自我。 她的阿辰那么聪明,那么善良,又怎么会傻到害死自己的亲弟弟呢? 前因后果真的重要吗? 看!她是这么的了解他,又何惧一个残酷的真相?! 残忍的现实,不是时时刻刻都发生在这个世界的角角落落么? 她不怕。 她只是心疼。 他硬逼着自己说出来,心里该有多么恐惧、多么难过…… 许良辰低头看着她,却仿佛在仰望一颗耀眼的太阳。 他的小丫头平日里总说一些软绵绵的话,今日同他讲这些,不是她一贯的风格。 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陌生。 仿佛她本该如此,冷漠又坚定,从不动摇。 门外,伙计将耳朵贴在门上,偷听了许久。 门板厚,他隐约听见里头的少女说了好几次“杀不杀”的,现在又突然没了声响,心里不禁有点慌。 这是个什么情况? 伙计有点害怕,盯着门看了许久,不知该不该再敲一次门。 滚烫的热粥都变成温热的了。 一声轻响,阿景打开了门。 她特意将门开得很大,让伙计看见里头的人还好好的,随即将托盘接过来。 “我和我家少爷的一点情趣而已,小哥不必见怪,自去忙吧。” “唉!是是!” 阿景好笑地看着伙计匆忙离去。 许良辰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个孩子一般,紧紧盯住她的一举一动。 妻子放下托盘,背对着他将门关上的一瞬间,泪珠莫名其妙地从他的一侧脸颊滚落下来。 他愣了愣。 阿景回过头,发现他在哭。 她将他抱住,轻拍他的背,哄着他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哎呀,阿辰年纪大了,老了,需要我哄着呢。” 他们已经是夫妻了,往后的路还很长。 既然他愿意把这个秘密告诉她,那她就要尽全力,让他不要再心有郁结。 正如他给的爱、让她彻底看开了那般,她也要成为他的太阳,为他驱散阴霾。 起初,许良辰只是小声呜咽,慢慢转变为克制的泣声,最后,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那年,许良言的葬礼上,他不知真相,也是这么哭的。 这一哭,便是很久很久,阿景的肩膀和后背都湿透,他才颤抖着松开了她。 他抱她抱得太紧,她一定很不舒服…… 阿景快心疼死了,咬住下唇,替他擦去眼中残泪。 那双好看的墨眸,在红红的眼眶里,显得十分无助可怜。 意气风发,恣意任性的少年是他。 久经心伤,脆弱癫狂的少年也是他。 她了解他越多,就越仰慕他,也越心疼他。 许良辰捉住她的一双手腕,上面留着他用力抓握过的红痕,他低头吹了吹,又亲了亲。 “疼吗?” “不疼。” 许良辰重新把她搂在怀里。 这一次,动作很轻柔。 抓住她手的那个瞬间,他就已经想把一切都告诉她。 他不想再遮掩,只是无法顺畅地把话说出口。 每说一个字都是巨大的痛苦。 能把那句话说出来,就已经用掉了全部的力气。 这一刻,一切都不同了,他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了。 是时候,和自己的心魔做个了断了。 —— 苦霖选中许良辰的那一年,许良辰只有六岁。 他对许云泽说,接下来的一年,请他们一家人好好团聚、共享天伦。 一年以后,他会回到帝都,将许良辰带走。 恰恰是这一年,许良辰和许良言同时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梦魇连连,日渐消瘦。 宫里的太医来了很多趟,始终看不出端倪。 他们共同的结论是,两位小公子命不久矣。 许云泽给苦霖传信,得到的回信却是苦霖已经闭关。 他又没日没夜地去查,发现这不是病,是一种狠毒的诅咒。 其名无义咒,施咒的代价很大,需要二十条人命,无义咒专门施加在亲生的兄弟姐妹身上,两两成对。 解咒的唯一办法,是让中咒的其中一人,吃掉另一个人的心脏。 用心之恶毒,可见一斑。 很明显,有人不想让黎国的孩子成为苦霖的徒弟,要提前将这棵苗子掐掉。 楼雪眼泪都流干了,眼窝凹陷下去,脸色苍白地坐在两个孩子的病床前。 生命最后的时光,她让他们两兄弟躺在了一块。 许云泽将调查的结果告诉她。 他、他想问问她…… 该选择让哪一个孩子活下来…… 楼雪爱惜地看着她的两个孩子,说:“夫君,他们都是我的孩子,没有任何分别。让他们一起去了吧,到地下也能做个伴。” 于她而言,选择从来都不存在。 这件事情,不需要一丁点儿的理智,也不存在半点的迫不得已。 舍一保一? 呵! 若真的这么做了,置活下来的那个孩子于何地? 让他不惜蚕食自己兄弟的生命也要活下去? 那个被舍弃的孩子,又将置他于何地? 让他泉下有知,知道自己是被父母放弃的那一个?让他知道自己是为了所谓的理智、所谓的大局被抛弃了? 活一个也好? 不,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他们是兄弟! 许云泽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就此打消。 那时,许良辰在朦胧中听见了母亲的话,心里很焦急。 他还不知道自己中诅的事情,只觉得自己是生了一场大病。 彻底昏死过去之前,他喃喃说了一句:“我不想死。” 他总觉得自己在这个世上,还有未竟之事。 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事,可他不能死…… 后来,弟弟去世了,他却在民间大夫“妙手回春”的医术下,活了过来,次年被苦霖带走。 光阴流转,许良辰十三岁的那一年,雪云崖来了一批新的侍婢,换下了上了年纪的那一批,让旧人们拿着高额的报酬回家去了。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他在剑室练完剑,喝下那个侍婢送来的茶,开始变得心神不宁。 那个女人的样貌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她是怎样一字一句地、将世上最残酷的真相告诉他的…… 在他懵懂无知的时候,早慧的许良言已经明白了一切。 是他当年的一句“我不想死”,让这个三岁的幼弟在回光返照之时,拼尽了全力撞墙自尽,嘴里说着要把自己的心脏献给哥哥。 那个屋子里的下人,为了邀功请赏,壮了胆子合起伙来,将那颗心脏挖出来喂给许良辰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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