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止玥想,连枝肯定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 果不其然,连枝马上顶嘴:“是是是,阿婆您最安分,您最适合做新娘!” 这婆子往日里伺候的都是温婉贤淑的大家小姐,什么时候见过这样性格的新娘子? 阿婆气了个仰倒,捂着胸口要麝香定心丸。 人仰马翻中,连枝却没管那个揉着脑袋破口大骂的婆子,她自然看不到不存在于记忆中的人,可在应止玥拉了婆子的助力下,她趁此机会顺利地跑了出去,到了侧门处时才一呆,随即惊喜地叫道:“朱朱,你来找我玩吗?” 应止玥顺着她呼唤的方向看过去,也不由得怔住。 和印象中血红色嫁衣的阴森木偶不一样,眼前的朱朱身着一袭温柔的淡绿色绸衫,婉约恬淡,黑发盘成一个清新的发髻,上边只别了一根碧色的簪子。 眸子明亮,犹如清晨花朵洒下的露珠。 朱朱轻声嗔道:“都快成婚了,怎么性子还这么跳脱。” 她虽然这样说,但是语气并无斥责之意,反而很是温和。 应止玥若有所思地抬起头。 这样看来,两人很早就相识了。 连枝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差点没被笨重的红嫁衣绊倒,但她毫不在意,嘿嘿一笑:“对哦,你提醒我了,有没有什么礼物送给我当大婚的礼物啊?”她年纪小,不懂得成婚的涵义,只把这一天当成又一个缛重而不能逃脱的节日。 “你啊。”朱朱叹息一声,还是掏出一个油包,递给了她。 连枝一看到上面的红印子就欢呼起来,“就知道朱朱你最懂我了!” 连枝从前生于乡野,对代城很陌生,唯一称得上熟悉的就是孙屠户一家。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她最喜欢吃的莫过于孙屠户烹制的猪蹄膀。 只可惜孙屠户长得人高马大,性格却很吝啬,还喜欢杀熟。反倒是他的女儿朱朱,总是在孙屠户不留意时,悄悄给她的纸包中多塞一点猪头肉。 连枝还没变成木偶的岁月中,除了表姐李夏延,她最喜欢的人就是温柔端庄的朱朱了。 然而今天的朱朱不同寻常,柳叶眉微皱,总是上扬微笑着的唇也紧抿着,可惜连枝的心思都被猪蹄钓走,没留意朱朱欲言又止的神情。 最后朱朱还是说:“连枝,这个婚非成不可吗?” 朱朱情知自己失言,话一出口就捂住了嘴。 但连枝还是听到了,啃着猪蹄,却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我肯定要成婚的。” 朱朱却像是反而生出点执拗,“为什么一定要成婚?” 连枝:“因为于家二公子待我很好啊,而且他承诺我以后想吃多少猪蹄,就吃多少猪蹄,才不会像可恶的婆子一样骂我。” 朱朱:“如果只是因为猪蹄,我也可以每天都让你吃到。” “真的?!”连枝喜上眉梢,可想了想,还是摇头,“那我也要成婚的。” 不等朱朱再问,连枝晃悠着脑袋,满头珠翠轻轻摇曳,“只有男人可以做老光棍,可我又不是男人。” 连枝虽然读的书不多,也比表姐和朱朱更为年幼天真,但是在这一点上她却有着更为早慧的认知:“我们总是要成婚的。” 应止玥知道,连枝不是在说她自己和于绝嗣。 沉默渐渐地弥散开来。 记忆中此刻的连枝不清楚,旁边的应止玥倒是清楚,于昌氏在未出阁时,和朱朱是很好的朋友,并且在去世前还特意找到了朱朱,告知对方自己可能是被晓红害死的,拜托她要替自己复仇。 然而,在于昌氏去世后,朱朱却并没有做出行动。她只是寻常屠夫的女儿,很难去于家这样的世家大族去搜寻证据,亦缺少足够的银钱雇佣杀手。 于昌氏留给她的道路很明确,就是要在自己过世后,嫁入,或者说被于绝嗣纳入于府,杀掉晓红。 应止玥不认为朱朱是因为胆小,或者害怕生出事端才没去寻仇。在当时的情境下,朱朱恐怕也想不到榉木纳魂阵这样可怖的术法。 联想起晓红的样子,推理出来的结果就只剩一个。 ——早在朱朱为于昌氏报仇之前,晓红就已经死掉了。 燥夏的蝉鸣窸窣,鸣叫的声音过大,几乎要震痛朱朱的耳膜,她退后一步,面色惨白,“可于二公子成了很多次婚,不仅是之前的夫人,连被抬成贵妾的晓红都……” “全都死了吗?”连枝不明白对方的踌躇,轻轻脆脆地开口,“可是女人一成婚,就总是要死的。” 并不是成了婚才会死,而是因为每个女人到了岁数都会嫁人,后续遭遇了疾病或变故,才会过世。 连枝稚嫩,错把关联当成因果,可朱朱一时之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最后只喃喃道:“你知道十四姐姐……不,于昌氏是怎么过世的吗?她想要生下嫡出的儿子,混吃了很多怪方子抓来的药,还想要……” “朱朱。”连枝轻声打断了她,对方哽住喉咙,顿时什么话都说不下去了。 蓊郁的绿叶盖过蝉鸣,阴影坦荡地覆盖过她们的身影,应止玥站在向阳处,只觉得一切都被打了一层滤镜,连枝拿着猪蹄,神情在阴影下也变得模糊不清。 “都是一样的。” 连枝关于朱朱的回忆也到此为止。 应止玥望向了朱朱,可朱朱的样貌还是在连枝的故事中模糊起来。 而连枝虽然从屋中逃出来了一瞬,最后还是在众人的搀扶下,跌跌撞撞上了喜轿。 轿夫们体重身高不同,因而轿子晃晃悠悠的,很不稳当,差点没把连枝临行前偷偷吃的猪蹄子都给颠出来。 “哪里来的梅子?”连枝惊喜地在荷包里发现一颗糖渍的甜嘴,应止玥好笑地收回塞梅子的手,看对方疑惑地咀嚼,“嗯,倒是挺酸的。” 连枝虽然只是旁支小姐,但背后到底有李夏延这个大族小姐强势撑腰,因此被给足了体面,不需要像前几个新娘一样在于昌氏的府邸过一夜,而是直接来到了于家的主宅。 应止玥回忆了一下,也觉得有趣。 如果说连枝是因为李夏延的缘故,才得以直接来到于家成婚。 那朱朱一个普通的屠户女儿,为什么本应该命丧于昌氏的府邸中过的那一夜,却还是第二日在于府才过世? 是于昌氏棋差一着,还是…… 还是于昌氏自己不愿意,或者说不敢见到朱朱呢? 这些复杂的想法,当然和幻境中贪吃的连枝没关系。 连枝吃了颗梅子,勉强中和了喉间的油腻,房门忽的被推开,连枝吓了一跳,梅核差点没堵在喉咙里,让她成为第一个成婚当天因为吃太多噎死的新娘。 好在梅子并非连枝的死因,新郎温润如玉,看她噎住还好心地递过来一杯水。 于绝嗣的手掌宽大温厚,握住连枝的手时,很温和地嘱咐道:“娘子,你记得要去祠堂拜一下先祖,这是我们于家的习俗,我在这里等你回来一起用晚膳。” 连枝不疑有他,刚好吃多了肠胃不适,点了点头,盖头都没来得及掀,就摇摇晃晃地走向端庄肃穆的祠堂。 - “应小姐?连枝!” “连枝怎么昏了这么久,还又哭又笑的,用不用把她叫醒啊?” 应止玥目光所及的猩红色烛火逐渐黯去,呼吸间被烧灼的稀薄空气回流,气流盘旋,变成另一盏镶嵌在空中的明月。 连枝睁开双眼,汗水和着泪水从眼尾缓缓流下,她没去喝应止玥递到嘴边的水,而是抬头看向一身嫁衣的木偶朱朱,干哑道:“朱朱,我说错了。” 朱朱木然的眼神一变,怔忪地看向她。 连枝没有去擦眼边的泪水,在布满尘灰的小脸上冲刷出两道很滑稽的痕迹,可此时没有人在笑,她摇了摇头,固执地纠正了一个燥夏的错误:“结婚结婚,女人昏了头,才会去成婚。” “在祠堂里,于昌氏用糕点让我被活生生噎死了。但我知道,真正害死我的人还有于绝嗣。” 连枝抬头看向朱朱,忽然冲上去抱住了她。朱朱一呆,下意识想挣扎,可是连枝用双臂紧紧地环住她,轻声地说:“困住你们的,其实是榉木纳魂阵。” 应止玥陪着连枝共同走过了回忆的最后一程,闻言也忍不住皱眉。 榉木纳魂阵是一项记录在古书的邪术,可怕而残忍,通过将充满痛苦死去的冤魂制成榉木木偶,将她们冤屈的生魂制成木偶,引导至阵法处,再利用红烛的燃烧来汲取力量,反哺他人。于昌氏是阵法的发起者,然而受益者并不是她,甚至她自己也是力量的来源之一。 她从这些钉入后院的冤灵中织成阵法,汲取无法转世轮回的绝望,和死前无从挣扎的痛苦之力,然后将这种力量转化成瑞气,哺育她们的相公于绝嗣。 于绝嗣本来是庸常的愚蠢少爷,可新娘们枉死的冤魂被尽数汇聚起来,硬生生铺就出他功成名就的康庄大路。 朱朱卸了力,而连枝只抱住对方,眉头皱起:“很痛的,对不对?” 连枝是过于天真明媚的少女,不同于其他充满怨恨的冤死新娘,她即便是死了,也是糊里糊涂的,不知道于家人为什么要置她于死地,就算咽了气,被于昌氏制成了木偶,也只一心想着孙屠户家的猪蹄。 就算是于昌氏,也对这样“记吃不记打”的连枝束手无策。也可能正是因此,于昌氏将目光瞄上了孙屠户一家,早不在乎当初和朱朱共同度过的轻快岁月。 “是我害了你,朱朱。”连枝小声地自责道,“如果不是我,于昌氏可能就不会盯上你,你的家人也不会……” 朱朱打断了她:“不。” 她木然的眼睛有了波动,一字一句道:“这不是你的错。” 连枝张了张唇,很多话堵塞在喉中,甚至让她不知道从哪句开始讲好:“一被窝睡不出两种人,于绝嗣和于昌氏简直坏透了,你们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思绪万千,忽地又想起更紧要的事:“我表姐……李夏延很危险。” 连枝心中的迷雾渐渐消散,眼中的迷茫化作坚定的光芒。 连枝说:“我要去救她。” 连枝向来是有决断力,说了就做的人,当即擦了擦眼泪要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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