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樵眯着眼睛打量,心里有了悟。心知这人没必要隐瞒自己,皇上真的能下此狠心处置自己的亲妹子,那对其余的人更是不会手下留情了。 他又是悲凉又是惶惶,难道这就是穷途末路了吗? 周秉唇角有一丝弧度,“你老老实实地,等这阵风声过去再看江首辅有什么法子救你。你也要体谅他们的难处,风口浪尖上,就是皇上想如何也得缓缓。再说……你家夫人已经又有了身孕,你难道让那孩子生下来就有一个犯了大罪的爹吗?” 桑樵人看起来呆呆的,然后就是狂喜,“不是说她再不能有孕了吗?” 周秉瞥了一眼,“就是这么巧,说是前几天才发现。你家夫人要死要活的,江首辅只得答应她给你想办法,总不能让孩子没爹。但眼下你得先签了和离书,毕竟你脱罪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说不得那时孩子都生下来了,人家问起都不知该怎么答应?” 桑樵擦了擦鬓角上的一滴热汗,艰难的望过来一眼,“她真的有孩子了,还有江首辅真的是如此打算?” 周秉一脸肯定地点头,示意自己绝无虚言。 一阵雷鸣,炫目的闪电划过天际,那刺眼的光芒照得狭小的地牢一时亮堂无比。 桑樵本来并不看重子嗣,但这个孩子来得太是时候了,这就是老天爷亲自送过来的筹码。兴许脱困就在指日之间,他从未觉得自由是如此可贵,从未觉得江月英的胡搅蛮缠如此可爱。 他拿起那封书信,拆开来一目十行看了几眼,非常痛快地就签了名字。只要江月英继续闹,他迟早会出去的。 这世上就没有赢过儿女的父母。 周秉仔细把和离书收了,弹了弹手指,“得,你好生休息吧,皇上说让你继续反省。等三司那边有了定论,是死是活自然会有你的一条出路!” 这话就不招人待见了,桑樵别开了脸。 周秉也不以为意,出了地牢之后嫌弃地把和离书递给等在一边的谢永,“赶紧拿出去给江家的人,爷是吃饱了撑的管这些闲事……” 谢永笑了起来,“谁叫那江月英是个死脑筋,非要看到桑樵亲笔签名的和离书,才答应离开京城回老家休养呢。江首辅英明一世,摊上这么一个四不着六的女儿,实在是伤脑筋。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也算是他两面三刀的报应!” 说起这个就叫人膈应了,江首辅的清名在外,反倒是他向来不耻的南镇抚司的人来给他收拾烂摊子。 不过能说动桑樵主动放手,周秉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口才。 江怀允和周秉私下做了交易,拿到桑樵亲笔签名的和离书,送走仍抱有一丝希望的江月英,他才有精力来面对朝堂上下的攻讦。皇上既然要抽身世外,不肯认早年的烂账,那江家就只有自救。 斩断后头的拖累,才能从泥潭里爬出来。 周秉回头望了望黯黑的地牢,心想桑樵你不要怪别人,要怪只怪想你死的人太多了。比起你他日隐姓埋名的活着,显然死人更叫人放心。 他想起审问净土宗那些人的案卷,心下暗生晦涩。依着桑樵做下的那些恶,如今小小的算计也算是很便宜了。想好生生地出去当现成爹,下辈子吧!
第199章 第一九九章 番外一 当周秉年满三十岁的时候, 在京城已经是相当有权势的人。 依仗南镇抚司这个权利空前庞大的机构,他扎扎实实地编织了自己的人脉网。因为他要获知别人见不得人的秘密实在是太简单了,所以地位虽算不上炙手可热却也交友甚广。当然这个友人是不是真心, 周秉并不是十分在意。 他立功无数, 有好几次提前化解了针对景帝的阴谋,于是景帝对他明里暗里的赏赐一次比一次厚重。 君臣二人之间有那么一点心照不宣, 都努力把自己的角色经营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君臣相互制约着,又相互帮衬着, 形成了一种奇怪又紧密的联系。 于是乎景帝除了那么一点不好宣扬的爱好之外,尽量朝明君的方向发展。周秉也克制着自己的真正本性, 重新成为一个口碑好到爆却不结党不站队的所谓纯臣。 本来南镇抚司都指挥使这个位置是相当惹人妒忌的, 但周秉比年轻时更加会为人处事,谦和的外表很好地掩藏了他那令人发指的固执顽劣和睚眦必报。 周秉和朝臣能够谈论家国天下,和当红的秉笔太监可以称兄道弟, 就是军中的数位大佬也对他的为人处事赞许有加,说他是皇朝初始以来行事最为厚道的一任南镇抚司都指挥使。 虽然御史台的人对这话持很大的怀疑态度, 但不能否认周秉从不依仗自己的权势大肆盘剥他人钱财,甚至危急时候还愿意帮着说几句好话, 或者尽力斡旋周全人家最后的一点体面。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上头的那位九五之尊堂堂皇皇, 私底下的行迹却越来越苛刻了。 皇帝头几年还是干了几件惠及百姓的大实事,普减赋税兴修水利,拿国库的钱重整军防抚养失去劳动力的孤寡,所以在民间的口碑相当不错。不过到后来大权独揽, 就越发听不进去半点悖逆的言论。且性情变得多疑猜忌,尤其笃信道家的各种修为功法。 只要听说哪里的道士有修为, 不管花费多少都要请来见一见。但是大多是欺世盗名的无用之辈,皇帝失望之余倒是不气馁,只以为自己的道心还没有修够,大机缘还没有到。 这几乎已经成了皇帝的逆鳞,谁敢阻止皇帝修炼道法就是找死。因为这些个不如意,皇帝的脾性上来时动不动就来个当庭杖毙,这几年死在丹阶下的御史已经有好几个了…… 其他的都好商量,唯独指摘不可以,皇帝享受的就是群臣那股子束手无策的难受劲儿。 一句话就是周秉平时行事很是低调,在京城百官当中算不上最出彩的人物。但是这么多年这么多人起起伏伏,只有他稳稳当当地坐在南镇抚司都指挥使的位置上。人人心里跟点了明灯似的,这位才是铁杆皇帝亲信。 于是乎,周秉私底下的人缘竟是相当不错。 曾经有人想攻击他,一时半会竟然找不出像样的由头。因为每一桩周秉经手的案子,必定是扎扎实实的铁案。落在他手上的多是大奸大恶大贪,人犯的亲笔供述清楚明白,就是想翻案都难。 有人私下戏谑,说某某人的案子但凡有周秉过问,嫌犯反倒沾沾自喜,说自己混了半辈子,如今大小也算一号人物了…… 曾经有一位刚上任的言官想标榜自已木秀于林,不与朝堂上的酷吏为伍,就弹骇周秉年轻时处理的一件陈年旧案。 当事人是杨东楼。 这人涉及一件拐卖人口的蹊跷案子里,当时人证物证都不是很齐全,并不能给杨东楼真正定罪。但最后在一次不相干的抓捕时,杨东楼莫名其妙地死于非命。拐卖人口的案子也因为缺乏当事人出面最后不了了之,案卷随之束之高阁。 在大朝会上这位言官慷慨激昂,说那杨东楼即便有违国法,可毕竟是朝堂命官,死的时候连一句正紧申辩也无,且死状极其凄惨,让人不忍目睹。 他的家人得知死询前往探听因果,南镇抚司也只是草草敷衍。要知道杨东楼虽只是五品,可其父却是下野的前一品首辅杨成栋。如今六部里还有杨阁老不少学生,看着老师的凄凉晚景,这些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周秉的做法失当,行事暴虐无度,没有及时约束下属嚣张跋扈,丢的是朝堂和皇家的颜面…… 言官痛心疾首口沫横飞,把自己呕心沥血写出来的奏折读得是抑扬顿挫。说到最后竟是一副“周秉要给杨东楼偿命,才得以平息民愤”的模样,伏跪在地上尤在愤愤不平。 他说得慷慨激昂,没有注意到朝堂上百官林立,却是一片鸦雀无声。 莫名其妙“被代表”的都察院长官的脑子都快炸了,站在一旁使眼色都快使抽筋了,奈何这位新上任的言官生了一根筋,把自己放在火上烤不说,还自个巴巴地往里头填了一把干柴。 都是官场上混了好些年的老油子,谁的手上真正干净? 那杨首辅死了儿子不闹,是因为知道自家理亏。皇上没有把这件事敞开了说,那是给下野的杨首辅留的最后一点脸面。 里面的弯弯绕绕,想在京城扬名立万的言官还没有来得及去搞顺。 皇帝只是懈怠地抬了一下眼,嘴角微微撇了一下,心想这多半是地方上才调进京城的新毛头,什么都还没弄明白就想立大功,想凭借弹劾重臣一鸣惊人给自己捞资本呢! 皇帝招手让周秉自辩。 毕竟作为南镇抚司的主官经手了太多惊天案子,周秉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桩陈年旧案。 杨东楼就是杨庆儿,因为想医治自己的眼疾,听信十珍堂老板王观的怂恿,妄图用活人的眼睛移植到自己身上。 这人脑子非比寻常的灵光,心想京城有钱有势力的人多的是,五脏六腑有毛病的更是更多的是。若是把那些家贫的壮劳力集中起来,当做药材一般来培养,那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 杨庆儿的想法是顶好的,行动力更是了得,立刻就找了地方实施,就是那座臭名昭著的小北庄。奈何途中遇到变故,找到的大夫死于一场枉命,就这样漏了一点点确切痕迹出来。 周秉不是傻子,原本查到这里时不敢往下查了,因为里头的水不知有多深,他不能断定皇帝在期间扮演什么角色。他想一蹴而就,可是身后还有家小妇孺,头顶那位皇帝可是翻脸比翻书还快的。 后来或是机缘巧合,合该是杨庆儿坏事做绝老天爷要收拾。南镇抚司得知另外一处庄院有净土宗的违禁之物,两边人马僵持不下时,那晚杨庆儿正巧不知为什么在其间逗留了小半天。 杨庆儿行事素来谨慎,长久以来都没抓到他的确实把柄,周秉隐约得知他做的事已经了眉目,想要进一步拓大就在指日之间。 周秉心里着急,奈何不敢大肆深究。好不容易逮到现行,对其接下来的套路已经相当熟悉,于是装作懵然让数个心腹持利箭弓弩趁着捉拿乱匪的名义将装了杨庆儿的马车胡杀一气…… 杨庆儿做梦到想不到自己死得如此憋屈。 他私底下进行的勾当虽然缓慢,但是在财帛的诱使下还是慢慢取得进展。上一次在活人身上挖出的眼睛在他的眼眶里存活了半个月,甚至能极慢地移动。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的原始构想是可行的,只要再给他一点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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