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丁婶把吴英姿带过来,方橙打开门,见到眼前这个和自己的脸有几分相像的人,却是一分亲切感都没有。 吴英姿手里提着一个行李箱,穿着一件棕褐色的丝绒改良旗袍,外头是一件长款棉衣,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还戴着珍珠耳环。 一看,就是从大城市来的。 “这就是你住的鬼地方?”吴英姿倒没有方橙的陌生感,而是好像时常在这里串门一样,把行李箱递给方橙,就走了进去。 方橙才懒得当苦力,看吴英姿这丰腴的身姿,就知道她是吃得比原身好。 方橙和阿丁婶道了别,这才锁上门,朝里头走去。 吴英姿在院子里转着,嫌弃地望了一眼乌黑看不见底的瓦缸,“这是什么东西,一股烟味儿。” 又嫌弃地看了眼挂烧腊的木架,再抬头看院子另一边晾衣服的长竹竿,“怎么一点分区都没有。” 方橙不搭理她,径直往屋里走进去。 “哎,我大老远跑来看你,你就这待遇啊?不孝女。”吴英姿跟着方橙进去。 前两天宁市老知青聚会,正好放年假,大家便说着要回老地方看看,来瑞城。当年回城,还有几位老同期成了家没走,留在了这里。 几十年没见,大家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人生,他们这一批人,每个人的路都走得不一样! 有还在乡下的,有的去了工厂,有捧铁饭碗的,有当个体的,还有出国的! 谁能想到,二十年前一趟火车过来,在乡下拿锄头拿镰刀的人,二十年后会这么不一样。 回到那时候告诉他们,他们都不敢相信的! 聚了两天,有的人回去了,有的人还要回知青点看看,忆苦思甜!再拍几张照片回去。 吴英姿就不去了,去了黄金岭,那真是什么前尘往事都翻出来了,都是些她不想再提起的,这就提着行李箱,来看方橙了。 “母慈子孝,你对我慈了吗?就要我孝?”方橙没客气地怼回去,别想用那一套封建礼数来压着她,没用。 吴英姿教训她,“要是没我,哪来的你?当妈的人了,还不懂这些。” 方橙不理她,摸摸盛夏,让她喊人,“夏夏,这是你姥姥。” 夏夏乖巧地喊了声“姥姥”,站在妈妈旁边打量她,她居然真的有两个姥姥,那是不是也有两个姥爷呢。 吴英姿应了声“诶”,“这是夏夏吧,都这么大了,姥姥带了好东西给你。” 转过身,没看到自己的行李箱,问方橙行李箱在哪里,方橙指了指外面,吴英姿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自己出去院子里拿了。 打开行李箱,取出一件粉白相间的连衣裙,拿给夏夏,在她身上比了比,“刚好,好看吧,城里货,大商场买的,你们这边买不到。” 盛夏看看妈妈,不知道应不应该拿这件礼物,但是她挺喜欢的,好看! 方橙朝盛夏点头,跟她说,“快谢谢姥姥。”她自己不喜欢吴英姿,但不强迫孩子跟她一起不喜欢,一码归一码,只要她对夏夏好就行。 把裙子拿给夏夏,吴英姿把行李箱收起来,好奇地在屋里左看右看。 这屋子是真小,就两间,一走没两步就走完了。她现在的家,有院子,有阳台,有书房,站在露台,晚上可以看夜景,这里看出去,乌漆嘛黑一片。 “刚刚一路走过来,我还以为是二十年前,一个路灯都没有,这地方多吓人啊,我们宁市,路上十年前就有路灯了。”真落后。 方橙打开电视机,让屋子里多一点声音,“宁市是大城市,发展快,瑞城以后也会有。什么叫吓人,你们宁市的人,以前没路灯的时候,是不出门是吧?”又忍不住怼她。 那哪里能一样?等瑞城发展成宁市那样,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吴英姿走到五斗橱边,摸了摸五斗橱,电视还可以,暴发户是买得起。 又看看客厅的家具。 “椅子是捷克风哦,这都是我们宁市十年前流行的款式了,你们这里还在流行啊,落后好几年了。我们那里,现在都时兴组合式家具了,方便时髦!” 方橙揽着盛夏坐在沙发上:“你这旗袍,还是民国人时兴剩下的,你要不要脱了别穿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优越感,时髦不时髦的,不就是跟风吗。 “你怎么,我说一句顶三句!事实还不让人说了!”吴英姿不悦地道。 “知道我不让说,那你就别说了,不然我还顶。”方橙轻飘飘地说回去。 这样的再次重逢的场景,方橙在心里庆幸,幸好经历的不是原身自己,不然心里得有多难受啊。 本以为该是暖心的见面,结果开口就是嫌弃,而不是问女儿一句你过得好不好,也没有多看她两眼。 看进去的,净是这些身外物,不重要的东西。方橙也能猜到吴英姿这是为何,一来是真嫌弃,二来,是信里说的那件事,只怕还没断了念想。 还想把她拐去宁市。 却用这种贬低她的办法? 吴英姿左看右看,挑了一个遍,这才坐到方橙身边。 看着她的肚子,又看向怀里的盛夏,问她,“你男人呢?” 方橙给她倒了杯温水,说:“出去跑货了,不在家。” 吴英姿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端详了一眼,在方橙的目光里,没有说什么,她是真的渴了。 “就放着你和孩子在家?”吴英姿又开始嫌弃,“电话里说得多好听呢。男人在外面跑,怎么看得住?你不知道那些跑货的司机,好多旁边都叫上一个,陪着跑长途。” 盛夏在场,吴英姿也没有把具体的说出来,但方橙听得懂。 有的长途司机,嫌路上闷,会花钱叫上一个女郎,坐在副驾驶,陪嘛,陪什么就见仁见智了,总归就是解闷。 但方橙可不管盛夏听不听得懂,说这种话题,两人的态度之间就会传递负能量,小孩子即使听不明白,但也能接受到大人之间的讯息。 她不希望盛夏听到姥姥和妈妈在说爸爸的坏话,这会让她以为父母是没有爱,不和谐的。孩子无法形容,但比谁都能感受,他们的成长,就是一直在吸收周围的东西,不管好的坏的。 方橙把夏夏抱起来,和吴英姿说,“夏夏她爸好得很,你再乱说话,就出去!别在我家乱说话。” 然后又亲了亲盛夏,小丫头眼皮已经在打架了,柔声和她说,“夏夏,咱们去睡觉好不好?” 盛夏其实觉得自己还能听的,虽然她好像有点想睡觉了,但姥姥好像很多话要说。 不过妈妈要睡觉了,盛夏往方橙胸前蹭了蹭,奶声奶气地点头说好。 已经到了睡觉的点,把盛夏抱到床上没一会儿,小丫头就黑甜黑甜地睡去了。 方橙这才又轻手轻脚地起来,关了灯,关上卧室的门,走了出去。 一出去就警告吴英姿,“你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话,要不然我跟你不客气!” 吴英姿接到女儿认真严肃的眼神,撇撇嘴没说什么。 真是又穷又固执! 跟她那个亲爹一样! 想到方利民,吴英姿就头疼,也不知道自己年轻时怎么会看上他的,天鹅送上癞蛤蟆的嘴,又生了这么一个石头。 方橙听到她这么说就觉得可笑,当初吴英姿是属于第一批下乡插队的人,思想很好,但一来,就发现现实和想象的远远不同。 拿锄头,拿镰刀,还要捡牛粪,太累了,还脏。 那时候吴英姿和方利民是一个大队的,不在一个小队,她看方利民长得好,人又勤劳,算来算去,觉得和他处对象能少干不少活。 就这么嫁了,很快就又怀孕了,那以后,活是方利民干,也搬出了知青宿舍那种大通铺,过上了队里其他人过不上的日子。 再后来,城里一有机会,又立刻撇下女儿走了。 这个年代,像原身这样的孩子不少,要么有个男知青爸爸,要么有个女知青妈妈,她记得后来有一部电影,就是讲这群孩子找家长的故事。 方橙心里也不爽快,“什么癞蛤蟆,什么天鹅,难道不是你自动送上嘴的,过河就拆桥,敢做就别不敢认!” 她可以理解他们后来离婚回城,毕竟本来就是强扭的瓜,甜不了,各奔东西好聚好散挺好的,但无法忍受他们把一切责任都推到无辜的人身上。 吴英姿看她发火,一时有些讪讪,想着今天有些晚了,脾气不好,有什么事等白天再说,便打开行李箱,拿了衣服要去洗澡。 走到洗手间一看,又挂上那个嫌弃的神情,“怎么是这种厕所,不是抽水马桶?” 方橙还没下去的火又上来了,胸腔开始起伏,以前能下地能上旱厕能捡牛粪的人,现在来嫌弃蹲坑? “上不了就别上,憋着回你家去上!”不想看见她,说着转了身,关了卧室的门睡觉去了!
第1章 26 26 第二天早上醒来, 盛夏坐起来,旁边没人,妈妈已经起床了。 奶声奶气喊了声“妈妈”, 盛夏已经学会自己起床很久了,自己从被子里爬出来, 胡乱套了个外套,撑着床沿溜下床, 出去找妈妈。 结果从卧室里出来,迷迷糊糊看到客厅里有个人, 很陌生的样子, 没想起来是谁, 站在门边“哇”的一下哭了起来。 方橙正在厨房里做早饭, 听见声音出来一看,吴英姿已经把盛夏抱了起来,“哎哟小迷糊, 睡了一觉,忘了姥姥是谁了?哟,衣服都穿错了。” 盛夏小脸涨红的, 不哭了, 拿开一只手, 认真在看吴英姿,抽泣着说:“姥姥?” 缓了缓, 开始清醒,总算想起来是谁了。 方橙见状,吩咐吴英姿给她穿衣服, 又回了厨房做饭。 想起刚穿过来的几天,每天早上起来, 夏夏都是自己穿衣服,小丫头也不怎么会穿,就胡乱套,有时候还会穿错。 一开始看了觉得好笑,但想一想,又是心疼又觉得心酸的。她开始跟夏夏说,早上起来不用自己穿衣服的,她可以给她穿到上小学。 盛夏听了,还一直说她可以自己穿,战战兢兢地怕被骂,有一次穿到最后都急哭了。 不过经过两个多月的相处,小丫头现在已经学会依赖她了。 鼻尖闻到煎饼的香味,方橙赶紧给翻了个个儿,还好,没糊,特别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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