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瑶起身,身上玉珏撞击,发出叮当作响的声音。 “殿下。” 裴殊观轻声问好。 邹韩润也反映过来了,一双有些老花但看事情还算明白的眼睛扫视遥遥对望的朝瑶和裴殊观,开口告退。 大儒告退后,净植也眼观鼻,鼻观心的退后靠墙,直把自己当成隐形人。 朝瑶上前两步,托起裴殊观的手,将从正殿带来的祛疤药膏放进裴殊观手中,裴殊观微怔,但也并未反抗。 “你找我?” 朝瑶盯着裴殊观,率先发问,声音带着少见的扭捏。 “嗯。” 裴殊观攥着药瓶将手收回,缚眸的长绫混着墨发从胸前滑落,他的嘴角微微绷直,两人缓步向前走,他身长玉立,仪姿优美, 朝瑶只听他轻声道, “我想向殿下道歉。” “道歉?” 他的突然服软,让朝瑶感到古怪。 “无论是发病弄脏了殿下的衣衫,还是在阁内以无端的理由顶撞殿下,均是我不该。” 两人此时恰好走出院外,裴殊观抬眸向着风吹来的方向遥遥看去,发丝混着白绫飞舞,他拧眉,如水墨一般的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愁思。 “殿下可曾听过,伤弓之鸟?” 伤弓之鸟,落于虚发。 朝瑶吐露出一句自欺欺人的话,来附和裴殊观的说法, “所以,你无法信我,是因为曾受过欺骗?” 他没有应声,似乎是默认了这件事,朝瑶不知道他所谓的受过欺骗,是情伤还是其他。 “我并不想从你身上图谋些什么利益,也并不是想利用你去侮辱任何人,更不是为了与朝华作对。” 朝瑶侧过身去,美眸沉凝,平静客官的陈述事实,却像海誓山盟的情话。 “我只为你而来。” “或许等某日,你回顾以往便会发现,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 朝瑶说得内容太过沉重,回答朝瑶的,是久久的沉寂。 他当然不会相信,就连这场道歉,估计也是在密谋些什么计划想要离开她。 但朝瑶不在乎,总有一天,她会让裴殊观接受她的爱意。 毕竟,她想要的东西,从不会失手。 裴殊观没有回她的话。 一双盲眼朝着凌霜院的方向瞧去,那里的花还打着鲜红的花苞,宣平侯送来的新鲜梅花被仆人装饰在各处,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好闻的香味。 他在等,等凌霜院的血梅盛开。 在此之前,他不介意做些伏低讨好之事,来为他的计划铺路。
第22章 宴会 公主生辰宴即将开始。 这几日陆续有人送礼进来,朝瑶总要将文房墨宝一类均分好给裴殊观和朝域送去,而孤本典籍,佛教真传则给裴殊观送去。 所以近日不系阁送来了琳琅满目的珍宝,就连净植看着也啧啧称奇。 净植瞧着那些珍宝古籍,心里掂量着,公子道歉之后,公主应当和公子和好了罢? 不然公主也不会对公子这么上心。 “公子。”,净植小心翼翼的瞧着裴殊观,犹豫着开口,“我们是不是要一直在这里住下去了?” 既道了歉,认了错,与公主解开了误会,缓和了关系,暂时也应当不会要走了罢。 只是那日,公子诸如伤弓之鸟的言论,让净植感到很奇怪,尽管他对固国公夫人的事迹有所耳闻,但也从来没听公子拿此事来卖过惨。 博取公主的怜惜,那下一步要干什么呢? 可惜他没等到裴殊观的回答,此时正好有公主府洒扫的下人进来为暖阁换上新的血梅,那是宣平侯从温暖的南方以昂贵的价格大批采购来的。 就是为了在梅花尚未开放的时候,与朝瑶的生辰应景。 梅花摆在阁中,馨香四溢。 净植赶紧上前帮忙,又有小厮送来佛经孤本,连着托盘端正放置到桌上,然后告退。 他们走后,房间内就剩裴殊观和净植两人,净植去收拾那桌上的珍品,归类准备归类放置到博古架上。 却被一本小书吸引了目光,上面写着《百喻经》三个大字,净植翻开,发现里面是一些图文并茂的佛教小故事,故事精简,图画生动,看上去还怪有趣的。 立即抬头去看他家公子,发现裴殊观斜靠门窗,那雕花木窗开了一个小缝,猎猎冬日冷风灌进,裴殊观却无所动容。 乌压压的头发顺着衣服划过,虽然病骨羸弱,但长绫遮掩下,更显下颌精致优越。 他身上有些落寞的孤寂。 “公子。” 净植瞧着裴殊观如此,也有些心疼,连忙规劝道, “外面寒凉,稍微开开窗透透气,不要在风口久站,以免感染了风寒。” 净植拿起那本《百喻经》,瞧着还算有趣,便恭敬道, “您要是觉得闷,奴才给您讲两个小故事吧。” 窗口猎猎冷风吹来,裴殊观索性关上窗户往里走,就算是眼盲,也能一路顺利的走到自己想到的位置。 ——他已经对这里十分熟悉。 这让裴殊观觉得有些无趣和厌烦,尤其是近日连续的情绪失控,更让他心中不安。 抓起博古架上堆放的佛珠,裴殊观慢慢摩挲,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声开口道, “不如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是。”,既然公子已然开口,净植也只能轻声称是。 裴殊观转过身靠在博古架上,开始讲起这个他曾经听过的故事, “释海禅师曾某次出门布善时,与五六人同乘小船渡湘水,当日水暴甚,到了江中时,船破,众人皆游。” “有一人游得非常慢,但他的同伴们都说,那人是最擅长游泳的。” “释海法师感到非常奇怪,就询问那个人,‘汝善游最也,今何后为?’” “那人答曰‘吾腰千钱,重,是以后’” “释海法师又问‘何不去之’,那人不应,渐渐地久没了力气,然后溺死在江中。” “岸上同胞呼且号‘汝愚之甚,蔽之甚,身且死,何以货为?’”[1] 讲到这里,裴殊观话音一顿,询问净植, “你觉得那人做错了吗?” 净植这才反应过来,公子给他讲这个故事,是想考他,沉思片刻,给出了自己心中的答案, “我觉得那人做得不对,正如同他的同伴所说的,人死了,钱有什么用呢?” 裴殊观轻笑一声,无神且灿烂的双眼不知看向何方, “两形相害,则取其轻;两形相利,则取其重。” “对你来说,性命比钱财重要,所以舍钱财而保性命,但对他来说,钱财比性命重要,所以舍性命而保钱财。” “每个人都有自己最珍视,无法割舍的东西,哪怕是死,也不能放松。” 裴殊观抬起眼皮,淡然笑着,看不出任何情绪, “只是这东西对你来说,不是钱财罢了。” “那——”,净植似懂非懂,不禁询问出口,“如若公子是那人,会抛下钱财游上岸吗” 此话一出,窗外风声呼呼作响,叩得门窗乒乓作响,净植没听清,公子到底答的会,还是不会。 而他也是后来才明白, 这个问题问的其实并不是他。 后几日朝瑶每天都去文风阁等裴殊观下课,甚至光明正大坐上了课堂,和裴殊观一起听讲。 裴殊观对她,也算是知行守礼,也没再拿冷脸对她,就连朝瑶将春/药一事告知,也没见他有多大反映。 两人之前的事,就像是一笔带过了般。 且既对方已经道歉,无论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朝瑶都要受着,此时万不可失了分寸。 越是逃避,只会越显得心虚。 只是她减少了说的部分,加强了做的部分,对裴殊观的态度也更缓和,似乎都回到了,与他才相识时,在他面前惺惺作态,立人美心善人设的时候。 对着这么个病美人,每日嘘寒问暖,是朝瑶的必修课程。 上次裴殊观被朝瑶惩罚断暖,短短三日,手上便生了冻疮,暗红的冻疮在他洁白如玉的手上格外明显。 朝瑶瞧着也觉得颇不美观,一节课全盯人手看了,气得白胡子老头吹胡子瞪眼。 好不容易下课了,那夫子先行告退,裴殊观也欲走,可是朝瑶不肯。 一把拽过他的手,差点摔了裴殊观。 往日里细腻的皮肤生了冻疮,稍微按下去便觉粗粝不平,裴殊观轻声呼痛,朝瑶眉心拧紧,揉捏他手,娇媚的语调似乎有些不开心, “我给你的药怎么不涂。” 朝瑶仔细瞧着那双手上大大小小近十个冻疮,在玉白的肌肤上格外刺眼。 只三天断暖,朝瑶还时刻让人瞧着,不到一刻钟就换一汤婆子,怎么会冻成这样? “无事,这得待到明年春日才能好。” 裴殊观将手收回,目光下敛,眼角一颗泪痣,更显他清隽动人, “小时候生过冻疮,长大了便不容易好,汴京寒冷,复发也在情理之中。” 朝瑶狐疑的看着他,疑心他又说谎哄自己,他一个书里金尊玉贵的大少爷,早上洗脸的水都不用他打,怎么会生冻疮? 朝瑶小时候也过得不好,只有保姆阿姨照顾自己,时不时还要被找上门的小三小四围追堵截一下,但也从未生过冻疮。 但既说到这件事,朝瑶身边自有奴仆送上一罐新的药膏。 朝瑶牵起裴殊观的手,她的手柔嫩娇小,手指纤长,没有裴殊观双手骨节分明的模样,但也十分好看。 朝瑶身体好,体温也比裴殊观高点,一双手覆过去,是说不出的馨香柔软。 她想为裴殊观擦药,而裴殊观也没有反抗。 如若是平时,做了这点事,朝瑶肯定要眼巴巴的从裴殊观身上讨点好处来。 至少也要多说些,你看我对你多好,多喜欢你之类的话。 可是现在,朝瑶不想说了。 如果说言语能辨出真伪,那她一心一意为裴殊观付出,他能辨出真伪吗? 她专心致志的为裴殊观涂抹着药膏,好看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弄疼了裴殊观。 细腻的油膏在裴殊观手上化开,融进皮肤,微微消了些肿,但瞧上去,仍是暴殄天物的可怜模样。 朝瑶抿唇,一双微微上扬的眼,紧紧瞧着裴殊观,观察他的表情,有些犹豫着轻声道, “前些日子,你向我道歉。” “但是我想通了,我也有错,你来我府里是客人,不管发生了何事,我也不应当如此罚你。” 朝瑶循循善诱, “既然我们都有错,那便不如一笔勾销。” 裴殊观笑了,唇角微微勾起,肖似春日的梨花,飘飘洒洒,落入清亮水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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