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瑶仔细瞧他,见他浓密纤长的睫毛交叠在一起,上面有血痂凝固。 她将他睫毛上的血痂小心剥脱。 赤虎几下将那一小块馕饼囫囵吃下,芸娘正低下头给赤虎包扎伤口,而赤虎的注意力已经放到了朝瑶和裴殊观身上。 这个裴家公子他也曾听说过,只说以他的才学,若进京科考,入翰林院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人也高洁端方,但不管怎样,现下还是殿下更要紧,遂出口提醒, “小姐,他马上就要死了,就算不是被马贼杀死,这山上的天气这么冷,受了重伤,他也熬不了多久的。” “我们的食物本就不多,您身体贵重,自己吃都还不够.....再没多的给他了。” 朝瑶目光已经看过来了,芸娘觉得自己后背有些发凉,心里暗叹赤虎这傻子怎么就看不懂,公主这是明摆了要救那位公子。 “多嘴。” 她呵斥赤虎, “小姐的事情岂是你能指手画脚的!” 芸娘是朝瑶的贴身婢女,他们这些侍卫平时都是听她指令,要喊她一声姐姐的,现下芸娘出声斥责,赤虎也就不敢开口了,只是他看起来不是很服气的样子。 朝瑶好笑的望过去,这两个人,一个衷心但笨拙,一个伪诈但讨巧,还真有趣。 “芸娘说得对,小姐之所以是小姐,就是你们都得听小姐的。” 朝瑶将裴殊观的头枕到稻草上,手指穿过他乌鸦鸦的发,将它们潦草的别在耳后,端起那碗用野菜和菜干熬煮出来的浑浊液体,将汤水一点点喂给他。 汤水一点点润湿裴殊观的唇,期间裴殊观恍惚中睁了一次眼睛,但是并未完全清醒,更像是高烧中途的混沌之态。 朝瑶看着那浑浊的汤水一点一点露底,好似想起了什么,问他, “我听他们说,你是固国公府的大公子?” 他还未清醒,朝瑶其实并不指望他回答,但没想到他应声了,声音嘶哑破败,仿若早春融化的清泉携着碎冰划拉流淌。 “是我......” 朝瑶把碗拿开,拖着腮笑了起来。 “我见过你。”
第5章 杀人 朝瑶的确在“记忆”里见过裴殊观。 那是在李朝瑶很小的时候,才从乡下回到京城,跟着疼爱她的舅母,去参加京城各个名流豪族的聚会。 固国公裴启元是当朝文官之首,喜好书画山水此类志趣高雅之物。 他府里新建了一山水,说是移步换景,从任意角度看都有不同的风景,此时恰逢海棠盛开之际,固国公府就举办了一场赏花宴。 李朝瑶当时还那么小,哪看得懂这些东西,只是瞧着花好看,图个稀奇罢了,她顺着岸边往前走,不知怎的脚下一滑,就掉进了湖里。 早春的湖水还十分的刺骨,小朝瑶双手拍打着四处涌过来的流水,不断溅起水花。 水争先恐后的从李朝瑶的口腔和鼻腔涌入,让她意识全无,脑袋一片空白,窒息感拖拽着她向下沉去,湖水即将将小小的她吞没,她已无力挣扎。 仅剩的意识告诉她,她要死了。 但恍惚间,她好像听见人说, “阿嬷,有人落水了。” “......” “咳咳咳...咳...咳......” 朝瑶从梦里醒来,那种窒息感她好像真的经历过一般,灌入鼻腔的水呛得她眼睛生疼。 尽管她的肺里没有水,那种真实的感觉也让她有些干呕。 或许是因为昨天想起来初遇裴殊观这件事,她晚上就梦到了,而这梦还是像李朝瑶那个中毒死于牢狱的结局一样逼真。 朝瑶从地上撑着爬起来,喉头还微微有些发痒,此时天刚刚泛青,牢房里也是灰蒙蒙的。 首先映入朝瑶眼帘的就是散落在地上的稻草——那是昨天晚上朝瑶盖在裴殊观身上帮他御寒的。 而裴殊观跪坐在窗户下面,靠在墙边,他的背脊纤瘦,挺直的脖颈白皙优美。 他的状态明显比昨天好了许多。 朝瑶走了过去,落座在他身侧,瞧着他将瓷白的病容展示在窗口之下,昨天咬破的嘴唇已经结成了暗红的痂。 朝瑶盯着那块痂,心底有些痒。 他仿佛注意到了朝瑶,眸色的眸子转过来看向朝瑶,清晨的暗光,将他的脸割裂成半明半暗的幻境。 恍惚间,朝瑶甚至以为他还能看得见。 “小姐,是您救了我?” “嗯。”,朝瑶的声音有些欢快,伸手在裴殊观一双盲眼前舞了舞,“你还记得呀。” “抱歉。” 裴殊观垂下双眸,声音还带着高烧后未尽的干哑,想起昨日之事,他眉头轻拧,只觉有些拘束, “我看不见了,只隐约有些光影,昨日,我并非有意为之。” 说起这件事..... 朝瑶伸手抚摸上自己的脖颈,那里留下了些轻微的痕迹,一摸上去,就泛起些轻微的刺疼。 亏得他能记得起来。 “没事,现在已经不怎么痛了。” “再说了,公子当时情形危机。” 朝瑶用气声小声说话,为昨日情形增添一份紧张,也更添油加醋的说了一些抬高自己的好话, “既看公子受难,就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好在您现下无事,我便也觉得心安了些。” 朝瑶的目光逐渐温凉下来,但声音依旧清亮柔和。 旁边一早就醒过来的赤虎,听了朝瑶的话,恍如见了鬼,他家殿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善了? 不是说好“京城一枝霸王花,恶气熏天十万家”吗? 赤虎平时的职责就是,帮朝瑶欺负人,以及防止别人欺负朝瑶。 他瞧见如此的朝瑶,便只觉得自家殿下是不是因为前段时间学人家吃五石散,吃得脑子不清楚了。 她这副温柔小意的模样拿出去,不知道雷死多少京城的世家公子。 但这边朝瑶还在继续给自己立人美心善的人设, “你受伤了,情况又危急.....也是无心之失。” “我不怪你的。” 听闻她的话,裴殊观平静的面容上果然轻轻蹙眉,有了些生动的表情, “多谢小姐,如若之后,某还有机会,定会向您登门道谢。”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户洒下,落在他白瓷般的脸上,从朝瑶的角度看过去,还能看到他瓷白肌肤上的绒毛。 见达到目的了,朝瑶便满意的收了话茬,点到即止即可。 她并不是真的想要裴殊观补偿她什么,她想让他对她,有或许连他自己都察觉不了的愧疚心理。 “说说你吧。”,朝瑶蹲坐得有些久了,便也学着受伤的裴殊观靠在墙上,两个人几乎面对面, “你在这里干什么?” 她瞧着裴殊观,纵使记忆里的他,是那样的清冷自持、不好接近,但朝瑶也笃定他会回答。 阳光已经洒在了裴殊观的脸上,他睁开眼睛,对着窗户,有些许光感从他眼里晃过,他伸手去摸光,光从他手指尖穿过,一束一束的洒在他脸上。 “我幼时读过一本《游方杂记》,里面记载了一位鲁东的先生,可以凭光辨位。” “日东起而西落,记晨时之倨勾,午时之倨勾,暮时之倨勾,辅以植被作物之种,鸟禽走兽之类,盖断其位。” 知道位置又有什么用? 朝瑶的嘴角勾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声音却有些惋惜,也有些落寞。 “唉.....” “可是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就算知道了位置,也很难从这深山中——” “大当家的!” 朝瑶正说着话,正殿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呼喊,众人都被这声音惊醒,警惕的朝外面看去。 未被遮挡的狭窄角度中,朝瑶看见那个三角眼和个矮壮的马贼拖着个身穿粗糙皮毛和绑腿大裤的人被拖了进来,他背上还背着没有用完的箭矢。 李大邦赶紧向魏文报告, “当家的,天一亮我们就护送二当家的和大东哥下山,刚走出没多久就发现了这个猎户,鬼鬼祟祟的,一看见我们就跑。” “二当家的怕他暴露我们的位置,一箭将他射杀,现下已经气绝,外面现在草木枯黄视野空旷,不好处理尸体,二当家的让我们把他抬回来问您怎么处理为好。” 闻言,杵着拐杖的魏文伸手将地上已经死透了的猎户翻了个身,猎户睁着一双眦目欲裂的眼睛,箭矢直直穿过他的咽喉,一击毙命,但这些落在魏文眼里已经是见怪不怪的场景。 “这皮袄子还没坏,扒下来,大裤有谁用得着一并扒下,箭也留下。” “拿去分给用得着的弟兄们,尸体暂且丢到里屋耳房边,等阿武拿回了钱,看贵人那边怎么交代......若是需要处理尸体的话,正好将那叫裴殊观的小子杀了一起埋了。” “得咧当家的!” 这汴京的山上比他们山寨冷多了,他们这次出来得急,棉衣被褥啥的带着又不方便,昨晚火堆的木柴烧光后,好多兄弟都被冻得脸色涨红。 李大邦和王小牛对视一眼,既然大当家的让把东西分一分,那还不是便宜了他们俩。 他俩赶紧将这猎户给扒干净,一个多穿一层大裤,一个穿上了暖和的皮袄子,背着那猎户的尸体就丢到了牢房门口。 那尸体还热火着的,身上却是光溜溜赤条条的啥都不剩,毫无遮拦的身体呈现在他们面前,他的咽喉,还在淌着尚能流动的鲜血。 那双瞪着像铜铃一般的大小的眼睛,直愣愣的对准了牢房, “啊——” 芸娘被吓得花容失色,躲到了赤虎背后,她的发髻松散了下来,整个人都惊恐难安。 这是她第一次面对死亡,面对......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恐惧瞬间到达高潮,芸娘泪水啪嗒下落,还不受控制的干呕起来。 朝瑶脸色也并不好看,甚至一瞬间有些苍白。 任谁被一个死人这样直抽抽的盯着,心情都不会太好。 牢房里的氛围,一下紧绷到了高点。 裴殊观虽然看不见,但是也隐约听到了些那些马贼在正殿的谈话,他开口问道,声音低哑又和煦。 “他们杀人了吗?” “是。” 或许是刚才有些紧绷,连带着声音都有几分冷硬,意识到后,朝瑶转过头去,不再看那尸体,像是泄了气般,声音这才软化下来,甚至带着点颤音。 “是一个无辜的猎户。” “哐——” 王小牛丢下死尸,注意到了牢房里的动静,不耐烦的拍打房门, “别在这鬼哭狼嚎的!昨天那个小丫鬟...对,就是你,出来烧热水!” 芸娘虽然害怕,但看到门外那具尸体,也不敢有过多的言语,脸上泪珠还未及尽,就哭丧着脸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们走后,牢房又一瞬间沉寂下来,清晨的寒风裹杂着寺庙檐铃清脆的声音,从窗口呼啸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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