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已经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他再想说什么,也都不再有意义。 当年的事,谁对谁错早就说不清了。 而这些年来,静隐尊者也的确对得起“万仞阁掌门”这个称呼,他事事以万仞阁为重,更是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 因门内众长老对他颇有微词,他就干脆降低自己在宗门中的存在感,除非是门派大事,否则鲜少出现,兢兢业业地扮演着一个圣尊境打手的角色。 玄诚子有时想起那些陈年旧事,心中也会生出悔意,只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份悔意到底是在悔他当初救静隐尊者致使自己受伤,还是在悔同门对静隐尊者言语重伤时,他没有站出来为他澄清。 静隐尊者轻声道:“师兄,扪心自问,我无愧于万仞阁。” “我起初对云黛不管不问,和预言绝无关系,我门下的其他弟子,我也鲜少过问,更何况当初想成为音修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只是不喜欢强人所难罢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明我完全不在意那条预言,正是因为预言的先入为主,我才会怀疑她遭人夺舍。” “她突然性情大变,又恶意重伤同门弟子,我怎能不疑心她是被歹人操控,又怎能不担心,她是冲着我来的?” 这位向来冷淡的掌门,语气中终于带了浓重的情绪:“师兄,我是万仞阁中唯一的圣尊,我不得不担心啊!” 玄诚子的神色很复杂,他知道静隐尊者的意思,这就是一个选择题。在云黛成为剑主之前,若让他来选,他也会放弃云黛而去选择唯一的圣尊掌门。 万仞阁需要静隐尊者这个依靠。 就像玄诚子曾经对云黛选音修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样,那也是他做出的选择,因为有那个预言在,而云黛那时尚未成长起来,所以他只略犹豫了一下,便放弃了云黛。 静隐尊者闭了闭眼,才又道:“今日她引来了天地异象,我也承认了她剑主的身份。” “只是,”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毕竟年纪太小,修为太低,心性尚不成熟,我对她严厉,也是希望她不要荒废了修行。” 谈话到这里,玄诚子突然上前一步,郑重地向静隐尊者合袖作揖。 “师兄这是做什么?”静隐尊者惊了一下,他连忙站起身来。 玄诚子道:“静隐师弟,今日是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望师弟不要放在心上。” 静隐尊者笑着摇了摇头:“师兄不必如此,我知道你也是忧心万仞阁,我与师兄何尝不是抱着同样的心情呢?” “我的所思所想,向来都是以万仞阁的利益为先,如今云黛已是剑主,是万仞阁未来的希望,我这个做师父的,心中也很欣喜。” …… 玄诚子离开后,静隐尊者脸上的笑容就慢慢消失了,他踱步到窗边,神色阴郁地向外望去。 皎月高挂,勾勒出连绵起伏的雪山轮廓,静隐尊者藏在袖中的手逐渐攥紧了。 他想起了很多往事,比如当年玄诚子为救他而伤了根基,从而再无希望突破圣尊时,他对这位师兄生出的愧疚与感激。 比如后来同门猜忌他,而玄诚子却沉默不语,任由谣言越穿越广时,他心里的不解与委屈。 再比如云黛入门被测出身怀齐天之宝时,他对她那份压抑不住的厌恶之情。 可他那时却并没有趁机杀了她,他少时拜入万仞阁,学的是降魔卫道的本事,他也始终自诩名门侠士,不愿去做那些龌龊事。 君子论迹不论心,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就算他对自己的徒弟叶兮颜生出过一些超越师徒的情感,他也始终止乎于礼,并未有过任何超出师父这个身份的行为。 即使在玄凌殿时,他想对云黛下杀手,那也是为了万仞阁,他是万仞阁唯一的圣尊,若是他死了,那么万仞阁的处境会变得极为艰难。 在当时的情况下,放弃云黛选择他,才是最优的选项。 今日云黛成了剑主,他也承认了她的身份,就像他说的那样,这些年来,他真的做到了将万仞阁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也从未做过出格的逾越之举,可为何那些人还要猜忌他、逼迫他? 他前半生陷在迫害同门师兄的谣言中无从自证,如今又被猜忌嫉恨门下弟子,就连知道当年真相的玄诚子竟也担心他会对云黛做什么。 静隐尊者心中突然产生了一股巨大的恨意,他恨玄诚子,也恨云黛。 他的拳头猛地收紧,剧烈的灵气波动在屋内荡开。 他这一生都在为万仞阁付出,为何他就不能为自己争一次呢?若他能争赢了,能顺利渡过天人五衰,那他仍旧会是万仞阁的掌门,也会是万仞阁永远的依靠。 …… 云黛领着花予和花墨回了浮黎峰的住处。 真传弟子分派到的院子不小,云黛将花予和花墨安置在了空房间里,这二人手脚很麻利,三下五除二就将屋子收拾出来了,丝毫不用云黛操心。 不过云黛也没急着离开,她坐在茶几旁,不停打量着面前的两名少年。 不管怎么看,她还是看不出这二人到底有什么区别,且他们都穿着同样的衣服,只需一个晃神,她就完全分辨不出谁是谁了。 她突然就想起了前世镜花岛的结局,魔域六洲的人会在九年后偷袭七宗,那场战役持续了三年,万仞阁的七位长老便是在那时战死,云黛也是那场战役后接管了宗门,成为了掌门。 除了万仞阁以外,受创最重的便是镜花岛了,镜花岛的弟子本就不擅长斗法,那场混乱致使镜花岛被彻底屠门,血流成河,岛主花重影更是连尸体都不见了。 不过云黛后来也听说过一个谣言,说是魔域在入侵七宗疆土之时,大部分战力都被分配到了万仞阁和体修众多的太归门,并没有余力再去专门血洗镜花岛。 所以真正对镜花岛出手的,其实是神都的人,是世家伪装成了魔域之人,对镜花岛痛下了杀手,至于背后的指示者,自然就是居于神都皇城的青渊帝。 还有人说镜花岛岛主花重影其实没死,而是被青渊帝抓去了神都,囚禁在了皇城地下。 云黛其实觉得这些说法还挺合理的,当初魔域将领攻入万仞阁时,她是亲眼看到了的,魔域几乎一半的战力都用在了万仞阁身上,另一半肯定是去了太归门,太归门体修众多,和万仞阁一样战力极高,不好对付。他们也的确很难再分神去针对镜花岛。 云黛如今也知道了有关于天人五衰的各种说法,甚至于镜花岛的卦师还有能力准确地算出天人五衰的具体内容,镜花岛的镇派之宝又是神鬼镜这样能照出齐天之宝的灵物,神都的青渊帝有所觊觎是说得通的。 云黛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镜花岛既然能算出天人五衰,说不定也能算出九年后的那场大难。岛主花重影突然送来了这对双生子,很难不让云黛怀疑,她们是在为那场灾难提前做着准备。 可花重影到底想做什么呢?难道是想请她帮忙?云黛不太确定地想着,如果放在前世,以她前世的能力,有人送礼想巴结她是很好理解的。 可她现在不过才第三境,九年的时间太短了,也只够她重新拿回自己的本命剑醉流鸢,想要对付神都的青渊帝,恐怕还是不够。 “云姐姐,时辰不早了,花予来服侍姐姐更衣吧。” 突然靠近的少年打断了云黛的思绪,云黛下意识往后仰了仰,他靠得太近了,云黛都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清甜幽香了。 “花予,”她重复了一遍少年的名字,又移动目光,看向了花予身后的花墨,终于问了出来,“你们就没什么要同我说的吗?花岛主令二位来我这里,总不能真的是来给我当侍从的吧?” 花予笑了起来:“今日夜色已浓,我们还以为云姐姐不会这么快问起呢。” 云黛有些不置可否,她指了指桌旁的另外两把椅子道:“二位坐下来细说吧。” 他们也没推辞,很快就在云黛对面落座了。 只一个晃神的功夫,云黛就又分不清谁是谁了。 “你们……”她皱起眉头。 “姐姐,我是花墨。”其中一名少年很好心地重新给云黛介绍了一遍。 云黛点了点头:“那就开门见山,先从纸条说起吧。” 花墨和花予对视了一眼,最后由花墨给云黛讲述了起来。 “我们知道姐姐很好奇为什么花岛主要将我二人赠予姐姐,又为何要告知姐姐那些事情,姐姐心中一定在想,花岛主这么做是有所图谋。” 花墨顿了顿,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收敛了,他的神情变得难得地严肃:“其实这一切都与姐姐的母亲有关。” “你说什么?!”云黛猛地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这两位貌美的少年。 她的母亲早在她五岁时便去世了,她对母亲的记忆也模糊不清,更何况,她分明记得她的母亲只是修为不算高的一界散修,怎么会和镜花岛岛主花重影攀上关系? 花墨道:“云姐姐应该听说过镜花岛的上任岛主吧,也就是花岛主的师姐神算子。” 花墨所说的这个神算子便是给静隐尊者算出天人五衰的人,事实上这个名号云黛也的确听说过。 听说她料事如神,一切尽在掌控中;听说整个十四洲的圣尊都求着她给自己算上一卦,但她卜卦却全凭心情;还听说神都的青渊帝曾想聘请她成为神都的国师,甚至要将叶氏的小儿子许给她当夫郎,可在叶氏派人来迎亲的路上,神算子失踪了…… 自那以后,神算子便再没在十四洲出现过,青渊帝大怒,派了很多人去寻找,但都没能找到,镜花岛岛主的位置也顺位到了神算子的师妹花重影身上。 花墨继续道:“世人只知神算子这个称呼,却无人知晓神算子的本名是什么。” 他微顿了一下,眼底带了几分笑意:“神算子本名云若画,她是姐姐你的母亲。” 饶是云黛自诩冷静自持,突然听到了这样的消息,也被彻底惊住了。 云黛当然知道自己的母亲叫什么名字,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云若画”这三个字和“神算子”关联上。 花予在旁边补充道:“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讲,如今的花岛主,其实算得上是云姐姐的小姨,她命我二人前来,也是知晓了姐姐受了欺负,所以让我们来为姐姐撑腰。” 花墨也点头道:“花岛主让我们告诉姐姐,姐姐无需害怕,若万仞阁有人欺负你,你随时可跟我们一起回镜花岛去。” 云黛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少年,过往的那些记忆开始在她的脑海中翻涌,母亲的脸早已在岁月的磨损下彻底模糊,她能记起的也不过是一些混乱破碎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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