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通海见到他们,连忙起身相迎:“下官不知乌烈将军与姜姑娘登门拜访,有失远迎,招待不周之处,还请二位海涵。” 宴云笺道:“大人客气。你我官阶平级,不必如此自谦。” “乌将军这是说哪里话,您日前墨原一战,名扬四海,端的是盖世神勇。此次班师回朝便要再度擢升,下官还需提前道一声恭贺。大人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 他笑呵呵的,“只是不知二位此次登门拜访,所为何事?” 姜眠道:“奉镇国大将军之令,来调查此前军粮输送一事。” 她特意没说明白,只说是军粮输送,怕的是直接摊开,倒让这个虚通海先探到底,他必定矢口否认。 来的时候,阿笺哥哥已经交代过,谈判要沉得住气,不能一次性出完手里的牌。 虚通海听闻微微一怔,忙不迭问道:“军粮可是大事,不知出了什么纰漏?” 两人都没说话,他义正言辞道:“在下虽不才,但在东南说话还是有几分分量。如若需要任何帮助二位只管开口,在下必定全力配合,为姜大将军尽绵薄之力。” 他滴水不漏,和他打交道,还真是有些费力气。 姜眠正琢磨下一句话怎么说,宴云笺把话头揽了过去:“虚大人只知军粮上出了纰漏,却还不知其中细节吧?” 虚通海忙道:“愿闻其详。” “这一批军粮运送至军营时,正值前线战事最为吃紧的时候,此物资至关重要,大人不必我多说,也能明白。” 姜眠听着宴云笺的话,心中疑惑,却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就静静听他说。 “战争局势瞬息万变,一招不慎便可能满盘皆输,从来都是最仔细小心。而这一批运来的军粮,最先使用过的将士们纷纷出现了中毒迹象,查验才知里面被人投了毒。” 宴云笺微微转头,脸侧向虚通海的方向,薄唇开合:“姜姑娘方才已说过,我们此次前来是为调查,不仅调查您这位东南州巡,这批军粮从京城运送至潞州,途经定远,靖边,怀城,邑州,凡是接收过的地方,我们都会调查。若能查出投毒主谋者还好,若查不出,一应官员只得连坐罪名。” “不过,这批军粮在到达朔川之前,上一站由禹州接手。而那里今年恰逢大旱,几乎颗粒无收,”宴云笺闲适微笑,“若能做下此等恶事,何不稍稍克扣些一解燃眉之急?但军粮并未减损,派去的人也未查出禹州有任何官员百姓中毒事迹,由此推论,事出在下一站朔川的可能性更大。” 虚通海问:“大人怎知,不是此前便被投了毒,禹州只是转送罢了。” “此毒名为多颜,需些时日便会变色,按时间推算,若非在禹州动的手,再往前就不可能了,粮食变色,入不了腹便会被发觉。” 虚通海沉吟:“下官怎么从未听闻多颜一毒。” 宴云笺似笑非笑:“许是大人见闻浅陋了。” 姜眠听的差点笑出来,要论,还是阿笺哥哥更坏一些。 她好整以暇看着虚通海:好嘛,要不就承认没送到,送到了就是有毒。克扣军粮与投毒之罪,怎么也得背一个。 虚通海顿了片刻,正色道:“竟有此事,我还道究竟发生了何等大事,没想到,竟如此令人发指。” 他起身冲他二人拱手:“二位,下官虽不能保证此事绝对不出自朔川,但必定从旁协助,追究到底。退一万步讲,若真是下官手下人所为,那他必然得人指使,早生二心,欺瞒于下官。下官不仅会将罪魁交由二位处置,自己也要因一时疏忽大意辞官谢罪,随你们入京,由皇上定夺。” “但如若不是,这朔川清名。下官必要拼力保住,不使任何一人含冤莫白。” 好一招连消带打,姜眠心中暗骂,面上不慌不忙笑道:“虚大人,您讲话一向谦虚的很,听您的话,往往要多听几分。方才您说,您在这里讲话有几分分量,那么听到耳朵里,便知你实际上在这里算得上大权独揽,是动动手朔川都要抖三抖的人物。既然如此,再说此事是手下人有二心,欺瞒了您,这岂不是自相矛盾吗?” 她长的娇憨柔婉,一番话轻快含笑说下来,玉珠落盘的清脆可爱。 这般不留情面的话,若换一个人说,其心就是让对方下不来台,但换做她说,却带着少女独有的娇俏天真,叫人不好责怪。 虚通海笑道:“姜姑娘抬举在下了,什么大权独揽,在下听着实在惶恐。若姑娘与将军疑心,便是此刻将在下带走收押,也未尝不可。军事是大事,一切调查在下都愿意配合。”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谈下去,就是浪费时间了。 姜眠算是听明白了,这个虚通海,他们不拿出切实有力的证据捏住他七寸,他就会如那锯嘴葫芦,谁都别想从他口里听到半个字实话。 显然宴云笺也是这样想的,不置可否,微微拱手道:“今日前来,只是先行查探一二,日后只需大人配合就好。若无他事,我们就此告辞了。” 虚通海微笑:“二位不急,二位远道而来,想必还没有寻到下榻之处,如若不嫌弃,可赏脸歇在下官府上。” “不了,我们赁下了城东一处园子,暂时在那歇下,就不打扰虚大人了。” “原来如此,那二位请便。” 虚通海笑着,微微抬手,打算送他们出门。 “虚大人。”宴云笺一手牵着姜眠,回头。 他眼睛遮挡着,却透出锐利之感:“您不必送了,外边天色阴,怕是要下雨了。听您方才倒茶,知您手上有陈年旧伤,碰上阴雨会格外难挨。” 虚通海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乌烈将军好耳力啊,只凭听觉,便知在下手有旧疾。” 宴云笺没有再回答,护在姜眠身侧,两人一起出了门。 *** 向外走了一条街,姜眠戳戳他,悄声问:“阿笺哥哥,我们没被跟踪什么的吧?” “没有。” “那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宴云笺歉然一笑,“是我想事情出神了。” 哦……其实她也一直在想:“哥哥,这个虚通海道行这么深,我们要不用点手段,只怕撬不开他的嘴。” 听她这样说,宴云笺含笑问道:“你这是有主意了?” 姜眠犹豫了一下,迟疑半天,才再次开口。 “是……我有一个想法。” 只是这个想法并不正派。 宴云笺听出姜眠语气中细微的犹豫:“阿眠,你先说来听听。” “我看这个虚通海虽然城府极深,滴水不漏,但并非没有软肋,他应当很珍视他的妻子。” “怎么说?” 姜眠把她的推论细细讲给他听:“你蒙着眼睛,没有看见,虚通海方才冲我们拱手时,袖口发紧,露出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我看那红绳编的是连心结,而且已经很旧了,若没有多年摩挲,是不会有那样效果的。” “在东南,这种绳结都是姑娘家送给心爱男子用以祈求白首不离的。只是红绳女气,据我所知,多数男子都不愿佩戴,能够仔细收好便已不容易了。这个虚通海,身居高位,若非真心爱妻,是不可能把这样的红绳一戴多年的。” “而且来的路上我观察过了,越靠近虚通海的书房,丫鬟便越少,直到他书房周围就只剩下小厮仆役。我想,除了洁身自好之外,他应当于情一道很是忠贞。” 宴云笺虽心下明镜,还是问了句:“阿眠,你想怎么做?” 姜眠干脆直道:“我们可以将他的夫人请来。既有软肋,不用白不用。” “他未必能上这样的钩。” “不一定,”姜眠说,“你我都觉得此事与他脱不了关系,一旦他夫人失踪,若他真清白,必定心急如焚,四处寻找,甚至还会向我们求助。” “如果他真能做戏到这种程度,我们也有的是时间和他耗着。他一时半会儿摸不透我们性子,迟早会露出马脚的。更有甚者,他关心则乱,连戏也不肯做,直接登门,那就更好解决了。” 宴云笺没有立刻说话,倒不是觉得这个办法如何,而是他忽然感觉,阿眠比之从前有一些变化。 在他心中,他的阿眠一直是个娇娇弱弱,需要他细心呵护的小姑娘,却不知在什么时候,渐渐有了决断,生了谋略。 从她在燕夏军营提出烧粮草,到这次一人一马前来追他,再到此时此刻,她的办法虽不算光明正大,但直白有效,有手段,却并非恶行。 这变化谈不上坏,却也不知算不算好。 姜眠见宴云笺一直不说话,还以为自己有什么疏漏:“阿笺哥哥,是我想的太天真了吗?” “那倒不是,”宴云笺摸摸她的头,语气里有些不易察觉的心疼,“你的想法很好。” “我吩咐范觉去办,无论他上不上钩,留一个筹码在手里,对我们有利无弊。”
第82章 漂萍不渡(四) 夜深, 风急。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自远处传来,宴云笺侧耳听着。 面前炉子上滚沸一壶茶水,他用垫布盖在壶盖上掀开, 滚烫的白气渐渐升起,氤氲眼前的视线。 宴云笺面无表情,用长勺舀了倾在白瓷盏中。 自己面前的, 和对面的。 不多时那脚步声近至门边,来人似有迟疑,并未立刻叩门。 宴云笺向外看:“大人不必客气。您来是客, 请便就是。” “吱呀”一声,门被从外推开,虚通海站在门外。 他没有行礼, 道:“乌将军这座园子很是别致, 不愧是正风头无两的人物,手笔阔绰令人感慨啊。” 宴云笺微微抬手:“请坐。” 虚通海落座, 喉结上下微滚,欲言又止。 宴云笺便也没出声, 望着袅袅升起的水汽,端盏喝茶,姿态风雅。 虚通海也默默饮,旋即搁下,开口道:“乌将军——” 宴云笺目光移向他。 “昨日, 我从府衙处理公务回来, 夫人不在房内, 细寻过后不见人影, 一直到此刻还是没有任何踪迹,夫人失踪, 在下心急如焚。” 宴云笺听着,一面用长勺舀了滚沸茶水倾在白瓷盏中。 “大人深夜来访与我诉说此事,是想请我出手帮忙吗?” “若乌将军和姜姑娘肯出手相助,寻回夫人,在下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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