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庸置疑他恨极了她,可似乎将她剥皮拆骨,也不能解他恨之万一。 没有任何方法,能让他发泄出这股恨意。 ——它们根深蒂固在他灵魂深处,破开皮肉,砸碎骨头,流干血液,也没办法把那依附的恨意根除。 宴云笺道:“将你带到姜重山面前施刑,确实是最快的办法。对我而言,也是个值得愉悦的手段。” 姜眠打了个寒战。 “但是反过来想,这也是你希望的,不是么?” 宴云笺露出一点闲适的笑意:“我不喜欢你如愿。” 姜眠问:“那你要如何。” “不过是多耗费些时间,我等的起。听闻你是五月初的生辰,我实在没什么礼物可送,你这么敬爱自己的父母,我把他们的眼睛挖下来送你可好?” 姜眠吓得肝胆惧裂,不经思索一把抓住宴云笺的手:“不要!不要!求你了——” 宴云笺猛然甩开:“别拿你的手碰我。” 他力道未收,姜眠被他甩的踉跄,没有站稳摔坐在地,顾不上疼,转身小心翼翼牵他脚边衣角,“求你了,你怎样待我都行,你恨我,就挖我的眼睛吧……求你不要这样对我父母……” “我说了,别碰我。” 姜眠手一颤,慢慢缩回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宴云笺低眸:她竟被他吓哭了。 ——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他有这么恶劣偏要和她过不去么?有什么值得计较的,定要为难一个弱女子? 心底反复思量,宴云笺低喃:“是啊,我偏要与你为难。” 姜眠含泪抬头,看他薄唇开合:“扪心自问,恨你,是我人生中最紧要之事。” 她没心情管这些,满心都是他方才的话:“你不要伤害我爹娘……我什么都肯配合。” “当真什么都肯?” 姜眠立刻大力点头。 宴云笺没说别的,拔下腰间匕首,弯腰将姜眠碰过的那片衣角割去,“乌昭和族人忠贞,又洁身自好。被你碰过,我实在无法与心爱之人交代。” 姜眠睁大眼睛,因呆怔而显得无比清澈:“……心爱之人?” 宴云笺扔掉那片衣角。 心爱之人,他定是有。他手臂上的乌族刺青用刀划过,是一个长长弯钩,后有坠点。 这刀刻血痕,乃是求此生唯一所爱之人平安顺遂。 “你有心爱的人了?”姜眠又问。 是这些时日刚刚爱上的,还是他将曾经哪个恨着的人当□□人? 宴云笺道:“有。” 姜眠咬着下唇,也再忍不住眼泪:“有就有吧,随便你喜欢谁。宴云笺,我也恨你了……我再也不会原谅你了……” 她不愿在他面前哭,可眼前始终模糊一片。 宴云笺心脏狠狠一动,刹那间的锋利惨痛,甚至让他分不清那里面究竟充斥了什么情绪。 甚至于,他方才想便是挖她的眼睛也无妨,此刻看着她流泪的眼,竟有迟疑。 不是不恨,就是怪异的犹豫。 待不下去了,宴云笺拧紧眉,转身便走。 “宴云笺!”姜眠低喝,“你不要伤害我的家人,给他们一个全尸。我知道你厌极了我,也恨着姜家,但你能否看在姜家给你五年容身之处的份上……将所有的恨意都放在我一个人身上?” 她越说,他越憎。 仿佛她说什么都是错的,倔强也好,卑微也罢,都不能让他心中的痛恨减少哪怕一分。 宴云笺回头,盯着姜眠看了很久。 “可以,我不让你死。岐江陵有个玲珑阁,闻名天下,你可知晓。” 姜眠脸色霎时惨白。 她是千娇万宠的姑娘,当然不知道,只是听着轻浮名字,能猜出七八。 一切都在与历史重合,多少史册记载的凄凉结局,似乎正渐渐露出全貌。
第101章 良缘血染(六) 从姜眠那里出来后, 宴云笺终于来到姜重山的牢房。 姜家四口,他无一不恨,只是在恨意上, 落了些差别。 比如他看见姜重山,胸腔里充斥的情绪不会如看见姜眠那般爆裂,是和缓而深重的。 一排排玄铁栏杆后, 姜重山身穿囚衣,盘膝静坐在牢房中央。他束发的冠早已取下,墨黑的发简单用发带扎着, 许多碎发从额前鬓角垂落。 狼狈的模样,配上他那张坚稳沉毅的脸,真像一把归鞘的宝刀。 听见来人, 姜重山掀了掀眼皮, 刻骨的恨意不比宴云笺少一丝一毫。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早些认罪, 我早些了结,我们何必在此空耗着。” 宴云笺没有吩咐开门, 只站在牢门外。 姜重山道:“当赵时瓒的狗,你已耗了五年。多耗这一时,又有什么干系?” 宴云笺对身后狱卒微微抬手,那狱卒立刻明白,连忙行个礼, 快步退下了。 他上前两步, 昏暗的烛火将栅栏的光影一排排映在他脸上, 让他整个人有极明显的割裂感:“姜重山, 多耗这一时,难道耗的是我吗?顾越念着旧情, 你觉得他能护你们姜家几日?” 姜重山低头舔了舔嘴唇。 其实他看见此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并非不愿怒骂,而是着实想不出,这世上再恶毒的词汇,能及的上他万分之一。 说他是猪狗,便侮辱了猪狗;说他残忍狠辣,都称得上是褒扬。 “你今日来见我,应当暂时接管了辛狱司的刑狱吧,”姜重山说,“你要动刑,就别这么多废话了。虽然我夫人身有官阶,但毕竟是女流,你若还要点脸面,就别为难一个妇人。” 宴云笺道:“我并不打算对你动刑。” 姜重山抬眼。 “王爷一身铁血,在沙场上锻造的钢筋铁骨。即便是辛狱司的三十七道酷刑都轮过一遍,相信王爷也能轻易挨住。” “这既浪费时间,又没有效果,”宴云笺刻意停顿了片刻,微笑道,“当然,这些都是您女儿提的醒,她愿意代父受罪。姜重山,你说在她身上烙一个印,是不是比在你身上烙十个印,都要有用得多?” 姜重山几乎不曾疯魔了,倏地从地上爬起,冲向门边,拼命伸出手臂去抓,却抓不到仇人的脖颈:“宴云笺——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你禽兽不如啊!你竟把阿眠也关了进来——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相比于他的暴怒,宴云笺冷静的出奇。 “你这丧心病狂的畜牲!你竟敢把我的女儿关在这种地方!我真是瞎了眼,我真是瞎了眼……”姜重山双目红的像兽,往事幕幕回荡在他眼前,那些温情脉脉,他引以为傲的父子之情,全部在此刻粉碎彻底。 姜重山偏头“噗”一声呕出一口黑血。 宴云笺看了一眼。 他恨之入骨的仇人,这般的生不如死,他竟没觉得有多畅快。 “你要我怎么做……才能放过她……”姜重山声音很慢,似乎伤了肺腑,鲜红的血丝挂在唇边与下颌,一向坚毅的眼中泪光闪烁。 比起恨宴云笺,此刻他更恨自己,他有眼无珠,满心欢喜为一双儿女准备成亲礼,信任到没有任何防备。到今日屠刀悬颈,真是愚蠢的可笑可悲。 胸腔里的心像被活活剜出,痛不欲生——他的女儿,那么娇软柔弱,从妻子生下她,他抱在臂弯里见到的第一面,心就化成了一汪温水。 她一定很冷,很害怕,他恨不能立刻将她护在怀里,抵挡所有恶毒残忍的伤害。 一念及此,肝肠寸断,姜重山痛的大口喘.息,潸然泪下。 “别动她……别动她……”他声音就像残破的风箱,嗬嗬作响,“你放过她……只要你叫她毫发无损,什么罪我都能担。本朝律法,从来也不曾令女眷随父兄一同斩首……” 宴云笺问:“通敌卖国,你肯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认。” “蓄意谋反呢。” “我认。” “也就是你什么都肯认,”宴云笺拂掌微笑,“若早知道你这般痛快,我应该早些来的。” 姜重山低声:“你放过我的子女,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赵时瓒所忌惮的,不过是姜重山夫妇的人头,我一切配合,只要他们活着。” 宴云笺摇头:“斩草要除根,姜行峥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他不能活着。” “那阿眠——” “本朝律法,女眷……的确不必一同处死。” 宴云笺平声道:“岐江陵的玲珑阁是个好去处。你的女儿生的很美,应当会叫人喜欢。” 姜重山像是被狠狠打了一闷棍。 “宴云笺……你疯了,你怎么能这么对阿眠……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姜重山死死抓着栏杆,对面至熟悉至陌生的年轻男子——他披了一张人的皮,内里却是青面獠牙的魔鬼。 如何能做到这般程度? 枉他自诩眼力过人,他竟没有看出来他毫无人性! 他以为自己了解透彻的人,竟从头到尾都不曾真正识清过! 宴云笺慢抚胸口,像是不舒服一般,轻轻按压。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他不愿再多逗留。 看出宴云笺眼中的去意,姜重山心一慌:“宴云笺!你别……” 膝盖慢慢酸软,他一点一点瘫跪。 在叫了自己五年义父的人面前,深深的低头: “不要这样……我求你了。你不要对阿眠这么残忍……她从来没有做过半分对不起你的事情……阿笺如果我曾经哪里做的不好,你恨我打过你骂过你,求求你,冲我来……你将我五马分尸也好,万刀凌迟也罢……是我欠了你的,我都愿意还。求你,高抬贵手,放过阿眠吧,你报复我,任何手段都好,我不会反抗……” 他语无伦次,低微的比脚边地上的杂草还不如。 宴云笺寒眸静望,一言不发。 姜重山抬头,泪流满面,抖着唇嗫嚅:“别用这样的手段伤害我女儿,什么苦我都能受,什么罪我都会认。该死,该受折磨的人应当是我,当牛做马,你要我怎样,我就怎样……” 宴云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移开目光,静静凝视角落片刻,再不管姜重山嘶嚎的任何言语,抬步离去。 *** 四月廿八,姜门死刑之期。 皇帝实在是怕狠了,只恐夜长梦多,甚至不愿让刑部再细细复审等到秋后问斩,便下了立即处死的明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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