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复闭一闭眼,缓口气,“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嫉妒你……恨你,可是你不知道,我也……很骄傲。” 他是个不择手段的人,在他心中,活着的目的只有复国,为了复国,他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更罔论旁人。 污泥里出来的人,最终一身骨架变得泥泞不堪,可观之自己的亲弟弟,却一身清净,不染尘埃。他就像是年幼印象中书本里所描摹的乌昭神明,正直,善良,勇敢。 疯狂嫉妒着他,又因有他而觉复国有望,不堕声名。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成复喘.息着:“可后来你……你变成了这副模样。我自认自己已算是不堪,可你竟成了披着人皮的恶鬼,我真的是……真的是……” 他手劲不大,却抖的厉害:“我犯过错,杀过无辜,愧对于恩人,甚至辜负了挚爱。我已经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如果连你、连你都不能承此遗志,我们乌昭和族,即便一息尚存……又有何意义?” 宴云笺眼睛红的可怕,空着的那只手攥紧成复的手:“哥,是我愚蠢自负……我对不起你,我没有照顾好你。” “你告诉我,你断了指,可是后悔曾经做下的事了?” 宴云笺长睫微颤,一行清泪从眼眶滑落。 恶行已犯,他无颜解释,去为自己脱罪。 所以他只哽咽轻声:“痛悔不已。” 成复叹气,缓缓摸着他残损的指根:“不说了,这些……都不说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对宴云笺再多的不理解、再多的失望怨恨,在此刻,在他生命只剩下须臾之时,他才发现那些都如同一两轻烟,不待细思,就那么随风吹散了。 他的弟弟是君子也好,是小人也好,剥去这一切外壳,他只是他弟弟而已。 不舍得,也不放心。 “阿笺,我从来都没跟你说过,”成复将宴云笺的手紧紧握在掌心,“其实我也痛悔过很多次,只是那些悔,每每见了你,却总说不出口。我总是想起……总是想起你十七岁那年走出宫去的情形。” 出宫之前,他们曾经见过一面。 那一晚,他只是知道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到阿笺了,他将一个人留在这深宫中。 害怕和思念在那时便已席卷。 “我不是一个好大哥,人人都说长兄如父……我却从来都没有尽过当哥哥的责任,你出宫前的那个晚上,我对你说了很多伤人的话,我很后悔,其实我应该告诉你,应该告诉你……” 阿笺,出去了,就去过安稳太平的日子吧。 去潇洒恣意的过一生吧。 不要回来,也忘记背负的重担,像个平凡普通人那样,幸福的生活吧。 那些话,当时没有说。 眼见路越走越长,回头遥望,到此刻,却已经不适合再说出口了。 宴云笺泪水夺眶而出:“哥,那时都是我不好,是我不懂事,你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若没有你,我离开母亲,怎么能在这里活到十七岁……” 成复喘.息声渐重,气息却愈发薄弱。 泪水从眼尾流下,打湿鬓发,徒留一片湿凉。 他们兄弟二人,为何到了这种境地,才剖开肝肠,探出互相挂念的真心来。 “我要不行了……阿笺,”到这个时候,惊觉自己有很多话想说,却已经来不及了,“阿笺,你过来,我要跟你交代……” 宴云笺忍泪附耳。 “我有三个遗愿,阿笺,一定要帮我完成……” 成复一边说着,探手入怀,颤颤巍巍拿出一个碧玉簪子和一块翠玉:“第一个就是这枚簪子,是阿锦送给姜姑娘的礼物。”提起赵锦,他露出些许笑意,“你看这玉,阿锦与姜姑娘共有一对,阿锦的玉已碎,这枚玉是姜姑娘的,我觉着,她是不是没有死……只可惜这这件事我帮不上什么忙了,无论姜姑娘生死与否,你务必将此玉簪带给她……” 成复已经气息渐弱,快语不成句:“阿锦有一句话要转告姜姑娘,只是她最后没有说出来,我也不知她们小姐妹之间要说什么。你只将簪子带到,告诉她,阿锦有话与她说,她应当……应当会明白吧……” 宴云笺眼含热泪,暗金眼眸在潋滟水色朦胧下战栗。 他手掌哆嗦,收了簪子。 “第二件事……你要照顾好自己……记住你是大昭的皇子,生来……尊贵,你合该过最好的日子……等见到乌昭神明,我自会、自会跟他们说……你的辛苦……所以你要放过自己……” “你一向愈伤极快,好好医治你的脸,你长得最像、最像爹爹,别辜负了……要珍惜……” 宴云笺热泪滚滚而下,痛的五脏六腑几乎移位。 “回答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哥,我听见了。” 成复见他这样说,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大口呼吸: “第三件事……第三件事……是关于我自己、我自己……” 他鲜血不断,喘.息声更大,望着宴云笺,嘴唇不停地颤抖。 他在说话。 却像是不知道自己根本没发出任何声音。 “哥?哥?”宴云笺抱紧他,凑近却只听见他如同残风的奄奄气息。 “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哥……” 成复瞳孔渐渐放大,嘴唇的颤抖也变得细微,终于眼皮一沉,歪头闭上了眼睛。 他身体渐渐发沉,再无任何鼻息,而显得异常安静。 他再也不会说话了。 “哥……” “哥……” 被叫做哥的人却安静沉默,连最细微的呼吸声也没有了。 宴云笺喃喃,“哥……我什么都没有了,是我活该,自作自受。如今你……你也要丢下我了。” 他亲手葬送了义父一家。 害死自己心爱的妻子。 此刻,连嫡亲的大哥也失去了。 “都是我不好,”宴云笺额头抵在成复冰冷的手背:“早知如此,我真该早些去死。每一个和我有关系、待我好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原来是我的缘故,是我把你们害了。你如此,阿眠如此,姜家如此,父母亦然。” 成复安静,如同默认。 宴云笺慢慢将他放下。 望着成复尸体许久,他缓慢地,一点点弯腰,额头磕在床榻边沿地上。 须臾,身躯渐渐颤抖,喉咙里发出似野兽一般破碎不堪的呜咽。 半柱香后,一群太医匆匆赶到进门,却看见辅国大将军呆呆跪坐在床榻边,额前碎发凌乱,眼中布满了红血丝。而床上的人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断气了。 太医院院判上前一步试探道:“将军……” 宴云笺唇微动,低低吐出两字:“出去。” 有人还想说话,太医院院判一个眼风过去。他拱手弯腰,一面示意太医们,一言不发倒退几步,直至退出门去。 宴云笺双眸微动,一行清泪蜿蜒而下,他侧头向窗外。 方才还是黄昏,夕阳一线,血染天边。此刻日落西山,暮色四合。 他的心也随之慢慢沉下。 太阳西沉,还有东升时刻。 他的心,再不会有亮起时分。
第118章 陈冤新罪(五) 文永二十二年冬发生了很多事, 每一件都如小溪汇流,最终耗空梁朝的气数。 桩桩载入史册的巨变中,一个死掉的、方才上位两年的年轻太监, 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令人唏嘘或是憎恨,可以称之为政.绩的事件——他的死就如同香灰燃尽熄灭前那一缕青烟。 无人在意,也无人看见。 宴云笺在成复的尸体旁枯坐一夜, 天色熹微之时,他吩咐人将尸体抬回他府上停灵。 原本此事不符合礼数,且极为不妥, 但没人敢问,或者说,没人有心去问。 就连皇帝早起, 听说成复被薛琰刺杀。死在宫中, 也只是点头皱眉:“哦,先把周康提上来伺候。宣贵嫔即刻打入冷宫, 连同明德公主一起关进去。朕平日里,就是太纵容她们了。” 这日上朝, 朝堂上因太子与公孙忠肃之事辩得不可开交。 太子乃是储君,骤然获罪入狱,却无确凿的说法,太子太师太保纷纷谏言,请求彻查太子冤屈。 而公孙忠肃的门徒党宇亦不在少数, 纷纷为其开口求情, 又因其亲外甥薛琰昨日在宫中行凶杀人, 局面变得更加错综复杂。 皇帝不胜其烦, 怒从心边渐起:管他真冤枉还是假冤枉,眼下局面已至此地步, 若将两人放了,他们心怀怨恨,假密谋都会变成真密谋,自己还如何能够安枕? 正想开口,忽见下首一直静听不语的宴云笺出列,微微拱手,身姿挺拔如松竹白鹤。 “皇上,按照我朝律例,宗亲与正二品以上官员获罪,可在朝堂亲口申诉,由皇帝亲审。” 皇帝略一沉思。 顾越亦出列:“启奏皇上,公孙忠肃在狱中口口声声要求面圣,言及所奏之事关乎国本,请皇上准许他上呈天听。” 皇帝眉目一沉,哼笑道:“关乎国本?好好好,朕倒要听听他还能巧言令色说出什么花样来!去把二皇子和公孙忠肃给朕提来。” 二皇子便是从前的太子,他刚获罪便被废去太子之位,这会儿被提上来,整个人战战兢兢,面如土色,见到皇帝,扑通跪下连连磕头: “父皇!父皇!求父皇明察——儿臣是冤枉的,真的是冤枉的!儿臣怎会与公孙忠肃一同谋逆,绝无此事啊,绝无此事……” 他越是这般作态,皇帝越是狐疑:“朕的金吾卫亲眼所见,你与公孙忠肃在城西民宅密谈一夜,你还矢口否认!” 二皇子吓得泪流满面,不停摇头:“那一定是看错了……父皇!一定是看错了!儿臣承认色迷心窍,畜养外室,那晚私会青儿与她同榻共眠一夜罢了,绝无密谈之说!” 眼下为了性命,也顾不及什么脸面,将这些私隐全拨开了说。 “父皇明察,儿臣求父皇将青儿提来,只消一问便知儿臣的清白啊!” 皇帝怒不可遏,双手一拍桌子,起身将桌上的笔架掷出丢在二皇子身上:“孽畜!亏的你身为皇子,竟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如此不要脸面之事!朕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二皇子跪伏在地,不停求饶:“儿臣只是想证实自己的清白,儿臣实在担待不起谋逆这样的罪名啊……” 皇帝阴着脸色慢慢坐下:“将那贱妇提来。” 很快,二皇子口中所说的青儿便被人押了上来,她双目呆滞,身躯不停发抖,连头都不敢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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