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骤痛,似一柄刀顺着胸腔骨缝,深深插.进去。宴云笺倏然伸手牢牢控住姜行峥劈下来的剑身。 虽是同一柄剑,但他手上含了内力,长剑虽利,却连他的皮肉都没擦破。 姜行峥恨急,正要大力抽出,却听姜重山一声沉喝:“让他说。” 姜行峥不敢置信:“爹!你何必——” “说。” 姜重山上前一步:“什么真相。说出来。” 宴云笺薄唇微张。 这一刻,脑海中闪过许多事情——成复死前的失望呢喃,母亲割他皮肉时的决绝狠厉,辛狱司的黑暗潮湿,以及天下人无数声汇聚而成的“你怎么还不去死”。 他唇齿磕碰,说出一直如山般压在身上、时时将他刺的血肉模糊的真相:“我中了爱恨颠之毒。” 范怀仁缓缓闭眼,豆大的冷汗从惨白一张脸上滑落,他将残损的手掌隐在袖口之中。 这一瞬前所未有的静。无数道呼吸一同屏住,空气中弥漫的血气都变得稀薄。 姜重山几成一尊沉默石像。 先打破平静的是姜行峥,他抽不出剑,便没再用力,只盯着宴云笺冷笑:“爱恨颠之毒,哈哈哈,爱恨颠之毒……” “你还真是找了个好借口。若全天下的人,做了忘恩负义的肮脏事,都把此毒拉出来当挡箭牌,是不是这天底下便再无恶人可言?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原谅,就能将你害我全家之事一笔勾销吗?” 宴云笺摇头:“我不会这么认为……” “你当然不该这么认为!你给我们造成的伤害死一万次也无法弥补,就算我们大难不死,活了下来,可我妹妹的这笔账,你又该如何清算?!” 姜行峥倏地转头,恨声道:“父亲,你也信他的鬼话吗?就算他说的是真的,可我们阿眠就这么白死了吗?!” 阿眠是他们所有人心上的一根刺。 姜重山从听到宴云笺那句话起,就一直面无表情。只有“阿眠”两个字,让他漆沉的神色有一丝波澜。 “你真的中了爱恨颠么。” 宴云笺低声道:“但我从未想过以此脱罪。” 姜重山沉默。 他不说话,姜行峥便问:“爱恨颠是燕夏第一奇毒,并无解药,难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是已经解毒了吗?” “是。” 姜行峥冷笑:“怎么解的?你说中毒就中毒,你说解毒就解了毒。你这中毒和解毒的时机可真够巧的。” 宴云笺无话可说,他确实无从解释。 范怀仁在一旁,不由解释道:“据张道堂说,此毒影响大脑,令人爱恨情绪紊乱,但若情到浓时,也许可冲破禁锢……” “呵。”姜重山很突兀的笑了一声。 “好一个情到浓时,可冲破禁锢。”他缓缓地说,品尝这句话中的每一个字,“我虽对你恨之欲死,但你说你中了爱恨颠,我竟然信你。” 姜重山正要说话。姜重山抬手按在他胸膛上制止他:“虽然信你,但不代表我能原谅你。” 如何原谅呢?若他伤的,仅仅是他姜重山一人,哪怕他将他下狱,哪怕他跪在他面前而他无动于衷,也没关系。 ——因为他是他心爱的儿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大可拍拍他肩膀,告诉他阿笺,不要自责,义父不怪你。 但他们中间,永远跨不过去的,是阿眠。 姜重山伸手揪住宴云笺额前松散的头发,扯起来,迫使他抬头望着自己:“宴云笺,我相信你,也能认下你的无辜和冤屈——可你的无辜和冤屈是一回事,我女儿的无辜和冤屈又是另一回事。我必须为我的女儿讨个公道。” 说完,他手中长剑一送,剑尖从宴云笺当胸穿透,后背透出,染着鲜红的寒光。 宴云笺浑身一颤,呕出一大口血。 范怀仁目眦欲裂:“姜将军!” “你急什么。”姜行峥却是失望,他经验丰富,一眼看的出父亲手势,“又没捅他心脏,死不了。” 他这边说着话,姜重山拔出刀,再次捅进去。 宴云笺一动都没有动,范怀仁心疼,也强忍着。 两刀都没有捅穿心脏,但却实实在在贯穿了他的身体。宴云笺低头,血液安安静静成一线流下来。 姜重山道:“这两刀,一刀向你讨要五年的养育之恩,一刀抹平你对我夫妇与儿子的恶行。我们三人未死,所以这两刀也不会要你命。” 他倏地抽刀,将宴云笺甩到一边。 “此刻一面,我知此内情,确实无法执意下手杀你。等下次见面,我不会对你手软。” “我女儿的命,你得用命偿。” 宴云笺伏在地上,衣衫渐渐被血浸透,满脸冷汗,惨痛的发不出声音。 姜重山漠然转身:“我还有未尽之事,今夜过后会再回来,再与你算账。” * 等人都走近了,只剩满府凌乱萧瑟。 范怀仁早就吓的面如土色,伸手去扶:“公子,公子你还好么?你……我去找大夫——” 宴云笺没让他搀扶:“不必,”他撑着地站起来,身躯不稳,只是勉强站住,“我没事,不过捅了两刀,义父带我实在仁慈。” 范怀仁欲言又止:姜重山何曾打算就这样一笔勾销?可是如他所说,见这一面,真能忍住没下杀手,也实在算仁至义尽。 “范先生,我帮您把手包一下吧。抱歉,我从未给你任何好处,却让您为我牺牲至此。” 范怀仁虽然疼痛,却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没了半个手掌,仍站的端直:“公子不必说这样的话,像老朽这样的棺材瓤子,一身血骨,皆供您驱使,不过半个手掌能救得您一命,又让您清醒,实在是幸运之至。” 宴云笺没再说什么,扶范怀仁回房为他包扎上药。 照顾好范怀仁,他简单裹了下伤口,换一身衣衫走出门。 一轮素月高悬在天,清冷月光如同碎银薄纱落在他身上。 宴云笺抬眸,暗金色的双眼如同夜空星群。 ——有什么被他忽略的东西。 义父成了北胡的呼青腾,那么他曾经与凤拨云有过共识——凤拨云将他救了下来。 可她敢将他放出去,手中必定留有筹码。 姜夫人。 宴云笺心中落下这个念头:今夜只见义父和大哥,却没有看见姜夫人。 微微垂眸,眼前闪回许多场景: 岐江陵中,玲珑阁的人眼神闪躲:“早就死啦,来了不久就被人折磨死啦。” 狂风雨夜,姜府二层楼阁中分明存在的那道生息; 成复微颤的手:“阿锦的玉已经碎了,这玉是姜姑娘的,她有可能还活着吧……” 凤拨云的宫殿中,那熟悉至极的、用枯枝做手臂的憨然雪人。 不敢再想下去了。 思绪行进到一定程度,便不敢再触碰,想错了就是万劫不复。 宴云笺陡然向府门外急奔,拉扯到胸腹部的伤口,一瞬间的剧痛激的天灵盖窜上一股凉气,他狼狈跌倒。 再痛也比不得心中急切。宴云笺勉力爬起,翻身上马,如同飒沓流星向宫城方向疾驰而去。
第124章 冰壶玉衡(六) 文永二十二年腊月初五, 延续了近千年的梁朝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响中轰然倒塌。 大道上是一对长的望不到头的骑兵,整个军队如出鞘利剑,迅猛无声地踏碎宫城。还未见血, 就已掀起强烈的血腥之气。 这是一场响彻天地,又悄无声息的宫变。 嗜血军队瞬间搅碎了安乐华丽的宫城,如同木锤撞碎豆腐, 禁军抵挡不过一炷香便全军覆没。 姜重山挥刀劈砍两名士兵,正要再冲,姜行峥在前面遥遥喊道:“父亲!赵时瓒不在寝宫内, 我们分头去找!” 姜重山满身浴血,神色麻木冰冷,听闻后一拉缰绳, 调转马头向金銮殿方向而去, 姜行峥微微抿唇,也夹紧马腹, 口中吆喝一声,向姜重山相反的方向疾驰。 襄德宫内。 不同于其他宫院的惊慌失措, 这里平静祥和的一如往昔,外面平日里侍奉的宫人都不知去了哪里,殿内更是安静。 姜眠第三次向窗外张望:“阿姐,我听宫里的声音真的很不对,不像是一般的失火或行凶, 听着有马蹄声, 是禁军在做什么吗?” 凤拨云两根纤细手指间夹着一枚黑子, 手背支着下巴, 静静沉思,目光落在眼前棋盘上片刻, 落下一子:“你输了。” 输了?太好了。输了正好。 姜眠丢掉手里握着的两颗棋子,站起来往门的方向走。 “回来。” 姜眠纳闷她怎么一点都不奇怪:“阿姐,秋心姑姑呢?我一天都没看见她。” 凤拨云回答:“你下三盘输三盘,棋艺这么烂,跟谁学的?” 姜眠嗯了一声:“再说你殿里怎么这么安静?连个侍卫都没有。” 凤拨云得出结论:“该不会是你爹教的吧。呵,得空我指点一下你。” 姜眠有点明白了,眨眨眼睛,慢慢走回凤拨云身边,挤挨着她坐下,小声道:“阿姐,今夜的动静其实是你弄出来的,对不对?” 凤拨云将棋子分拣出来,没搭理她。 姜眠看她没发火,得寸进尺的又凑近些:“阿姐,你在做什么?”她贴在她耳边悄悄说,“你要废了皇帝,扶植哪个皇子上位然后垂帘听政吗?” 她知道凤拨云厌恶皇帝,她也讨厌。听外面不寻常的动静,猜测这可能性是比较大的。赵时瓒尚在幼龄的皇子挺多的。 凤拨云瞥她一眼:“手。” 姜眠莫名其妙,伸出一只手。 凤拨云将一颗棋子放在姜眠掌心,把她五指合拢:“你的格局,就和这棋子差不多大。” 啊原来她格局小了。姜眠端详凤拨云的黑子,问:“再大一些那就是……” “我在发动政变。”凤拨云道,“改朝换代,登基为帝。” 姜眠睁圆了眼睛。微张着嘴巴呆呆的望着凤拨云。 “看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怎么,很惊讶?是不是觉得我身为女子,心比天高,妄图皇位?” “不是!” “不是?” 姜眠长卷的眼睫微微抖了下,无意识伸出双手握住凤拨云的手掌。 当然不是,她当然不会这么觉得。 只是据她所知,历史上并没有这一节——华国六千年历史上从未出现任何一位女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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