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重山走上前,亦看见宴云笺自残断指。 这个人,昏倒的样子都透着洗不尽的绝望。 嘴唇一动正要说话。一旁跟过来的姜行峥轻声:“父亲。” 姜重山侧头。 “你若是心软了,那就将他带回去吧。” 姜重山道:“你竟然肯?”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此刻他已然昏死,一刀要了他性命实非君子所为。您也不会同意的。” “孩儿宁肯您此时垂手照拂一二,等他好转再谋后事,再与他彻底断义;也不愿您归去后越想越觉放不下,最终全然原谅此贼。” ** 张道堂得了消息便赶来。 直到进屋,真真切切看见姜重山父子才知道元叔没有骗他,这老家伙早在将军即将进京时便已收到消息,知道将军没有死,却瞒他到现在! 即便他能理解,也心有不愤,但眼下那已不是最重要的。他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还能看见姑娘好端端站在眼前。 双膝一软,便要给姜眠跪下:“姑娘……” 姜眠一把扶起他:“好了,叙旧的话日后再说,你先看看他怎么样了?” 张道堂糊里糊涂走到榻前,心下先是一惊:少将军怎么瘦成这副模样? 很快,那股惊慢慢沉底,变成难言的沉重之意:医者望闻问切,看他的面容,就知道他身心早就糟蹋坏了。 当下没有多言,伸手把脉。 片刻后:“这……公子昏迷是因为哀极攻心,身子虽可慢慢调理,只是这心病难医,恐怕很难养好。” 姜眠问:“是他不注意保养伤了根本,还是所需药材不好寻找?” “不是这样。” 张道堂看她一眼,又看看姜重山,犹豫再三:“是……是因为,他死志坚定太久,早已成了执念。” “这话听起来大约很矛盾——是死这个字,一直支撑他活着。这么长时间,他只盼一死。眼下……看见你们都好好的,他那口气松了,就支撑不住了。” 姜重山道:“先救人吧,能救到什么程度就救到什么程度。” “是。” 张道堂为宴云笺施针,姜重山含着百杂心事退出来,先去看了萧玉漓。 出门本还寻思着去哪里找她,没想到走出十几步,便看见了人。姜重山脚步微顿,复又快速向萧玉漓走去。 “你怎么站在这儿?” 他伸手握了握她的手,“手这样凉,也没有穿件厚实些的衣衫。” 萧玉漓让他握着:“没事,我一向身体康健,你又不是不知道。前些年在北境吹的风还少吗?从来也没有个头疼脑热的。” 姜重山静了静:“是我对不住你。一直以来都苦了你。” “咱们之间若说这些话,实在是见外。” 姜重山微微抿唇,手上用了些力气,紧紧握着萧玉漓的手。夫妻数十载,他们之间所有的情深意重与分别思念,尽数托付给这样的力道里。 停了一停,姜重山低声: “你这段日子过的好吗?凤拨云有没有为难你?” 萧玉漓摇头:“她自然没有为难我。” “你刚直,她也是个千人千面的难缠性子。你们碰在一处,叫我担心许久。” “你倒变细腻了。”萧玉漓笑了下,“凤拨云是个极聪明的人,知道做什么才对自己最有利。羞辱与照顾相较之下,没必要为了一时之快,而换来你的怨怼,为自己树敌。” “你瞧她如何?” “金鳞岂是池中物,只是原来不曾想到她的心如此之高,倒是小瞧了。” 姜重山牵起妻子的手,慢慢向前走:“京城风云巨变,她这位新帝前路再无阻碍,我这心中却总觉得不踏实。” 月色静清,他们二人扣起的手浮着暖意。 萧玉漓道:“你不必担心,凤拨云这个人,若是想杀谁,绝不会等。她在宫中没有要了你们的命,便不会再为难。” 姜重山嗯一声:“她对我从没什么好脸色,一直都是副恨之入骨的模样,所以我摸不准她的脾性。不过你识人清楚,既然你这样讲,就没什么不放心的。” 顿了顿,他另提道:“方才里边的动静,你应当听见了,可有什么想法?” “阿眠都与我说了,你应当也知道了吧,”萧玉漓停下来,“宴云笺之所以如此丧心病狂,是因为爱恨颠之毒——说句实话,若是曾经的我,管他什么毒,先冲进去把他抽成烂泥再说。” 姜重山浅浅笑了一下:“那现在呢?” “事发那一段时间,我百般痛恨,恨不能化作厉鬼生撕了他,但得知他中毒之后,又觉茫然。”萧玉漓叹气,“现在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他亏欠了咱们,可那毒终究是歹人所下,若没有如此深的感情,也不至于此。” 她摇摇头:“到底是咱们家养了五年的孩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姜重山沉默。 不是外人。不是故人之子。是口口声声说和阿峥阿眠没有什么不同的、视为亲生儿子一样的孩子。 这个孩子,并没有背叛自己。 支撑着那强烈恨意的立场颓然倾塌,翻涌的怒变作茫然。姜重山道:“过去的大半年,我无时不刻不想将他挫骨扬灰,到眼下这一刻,却下不去这个手。” “下不去,就不必下。” 萧玉漓看他一眼,道:“如果杀一个人不是大仇得报的痛快,那么染上这条人命并不值当。我也不知该如何待他才合适,但不杀就不杀,你下不去手,我也淡了此心。由他去吧。” “重山,咱们别理会这些了。手头的事理一理,我们一家动身去北境,再不理这些凡俗庸扰罢了。” 姜重山应过一声:“你想好要走?” “这不是你我一直盼望的么。” 姜重山微笑,艳阳洲,兜兜转转这样一大圈历经多少苦难,若能回归如此结局,这一路颠沛总算也有终点。 “就是阿峥……” “他怎么了?” “我瞧他也许未必愿意跟我们走。” 萧玉漓拧眉半晌:“阿峥这孩子,从小就心高气傲,不肯落后人半分。从前赵时瓒在位忌惮姜家功高震主,他便不懂激流勇退之重要。如今凤拨云成新帝,只凭此前种种,更不会重用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摇摇头:“阿峥没路可走的,再盼一展宏图抱负,也实在是空谈。” 姜重山紧一紧她的手:“我会再与他谈的。他到底年轻,家里遭逢巨变,他心里受了不少折磨。一时半会儿还放不下。咱们给他时间,尽可能顾着他心绪一些。” …… 姜眠从里间出来的时候,姜重山已让萧玉漓先回去歇息了。 他一个人站在月下,满身落寞。 姜眠走上前:“爹爹。” 姜重山回身,不觉含笑。 “这大半年您一定很辛苦吧……自从家里出事,我便再没有机会跟您说上一句话。否则,将这些缘由早早告知您,也让您心中松快一些。” 姜重山明白她指的是什么:“阿眠,你不要这样想,只有看着你好好活着,爹爹心中才算真正松懈下来。” “他怎么样了?” 姜眠说:“张道堂会尽力的。” 姜重山点点头。 “爹爹,您还是很恨他吗?” “爹爹也不知道,”姜重山想了很久,这么长时间以来,强烈的恨意已经沁染骨血,陡然拔除不是件容易的事,“恨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于情感上很难即刻更改。于理智上,我更恨那下毒之人。此贼不除,何以为父。” 姜眠攀住姜重山手臂:“爹爹,我们一起抓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目光坚定雪亮:“娘亲的师弟月照君,还有一个别名叫做古今晓。他武功卓绝,极擅长奇门八卦,更知道全部关于宴云笺中爱恨颠之事。我落魄之时,为他所救,但他并不是靠着娘亲的情分,而是奉了他主子的命令。只不过,他听命于谁,我却没有探知出来。” 姜重山目光渐深:“竟是他……是他动手下毒?” 这真可谓是一笔烂账。 若说宴云笺对他们家下毒手,可他是因为中了剧毒。究其溯源,那毒竟是与自己夫人的师弟有关。兜兜转转,竟不知要怨谁了。 “爹爹,我并未确定是不是他亲自动的手。不是他,就是他的主子,此事绝密,不会有第三个人选。”姜眠想了想,“我更倾向于是他的主子,他那个人,真正性子极其刚愎自用,若是亲自动手,必定会漏口风。” 姜重山双目漆黑,袖中的手渐渐握紧,低声道:“在凤拨云那儿的时候,你可与你娘亲提过?” “娘亲视他如亲弟弟,况且当时并无自由,就算知道也只会难过,做不了什么。我没忍心提。” 姜重山点头:“若他救了你,后面你又怎会到凤拨云那里?” 姜眠说:“我……偷袭了他,他一怒之下,就把我丢下不管了。爹爹,这也不是最重要的了,眼下只要抓到古今晓,我们必定能揪出真正毒害我们全家至此的那个歹人。” 正说着话,忽然后边房门倏地打开,张道堂声音含喜:“将军,姑娘,公子醒了。”
第127章 冰壶玉衡(九) 话被打断, 姜眠和姜重山对视一眼。 “爹爹,你要进去看看吗?”姜眠声音很轻。 姜重山沉默,这话的言下之意, 便是她要进去看看。 心下一阵酸楚又一阵长叹:“爹爹不进去了。你有话对他说?” 姜眠点头。 “你可还心悦他?” “我没想清楚,”姜眠说,“他也实在可怜。” 姜重山想了很久, 道:“我和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但你终究不一样。乖阿眠,爹爹心里都明白, 你去罢。” * 姜眠一进屋,张道堂便退出去。 没听清张道堂对她说了什么,目光就落在床榻上靠坐的苍白身影上。 室内烛火很亮, 他一双异瞳犹如星河流转, 微微垂着,眼角眉梢温柔细致。 听见脚步声, 他抬头望来一眼。 手脚局促不安微缩,像做了错事的孩子, 嗫嚅着唇,将头深深低下。 姜眠走过来,一手摸着床沿,在旁边的矮凳上坐下。 “我方才的模样,吓着你了吧。”宴云笺声音低哑开口, 手背抚了抚脸颊。因为冷汗, 他鬓发微湿, 擦过之后显得有些凌乱。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86 首页 上一页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