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她隐约觉得自己和千年前的姜眠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可她自己也不能分明那是什么联系。所以抛开那些不谈,她们到底不是同一个人。她不想让顾越本身的悲剧变得更悲惨: “我的意思是啊……” “阿眠,你的意思我明白。” “……是吗?” “嗯。” 顾越低头,目光落在青石板缝中柔嫩绿芽上:无论她要表达的是什么,她变了也好,没变也好,说的再多再复杂——总归,她拒绝了他。 温婉善良的姑娘,拒绝起人来,笨拙质朴的可爱,给人铺足了台阶。 可为什么,他心里还是这样酸涩的厉害呢? 顾越道:“阿眠,我清楚这次突然到访很唐突,这些话也有些……孟浪,对不住。你不必立刻答复我,你……慢慢思量,我不急。我一点也不急。” 好好一段话,他说的磕绊。 不仅磕绊,他还即刻拱手告辞:“那我就不多打扰你了。过府一趟,也没有先去拜见姜大人姜夫人,实在是失礼。我这便前去见礼。” 他匆匆行了礼,便转身走,好像如果不快一些,眼前的姑娘就会再说出什么不可转圜的话,叫他多几天自欺欺人的时间都没有。 宴云笺一直藏在远处立柱后看着他们。 他们二人郎才女貌,顾越一身白衣,清雅素净,中和了他身上冷冽肃杀的气质。眉眼中,尽是隐忍克制的温柔。 他的脸是干净的,手是干净的,心也是干净的。 可以堂堂正正站在阿眠面前,说想说的任何话。 而阿眠仰头望他,风拂动她身上轻软绫罗,像一只翩翩的蝶,像永远都抓不住。他们二人在这安宁静谧的院落中,便是一幅叹为观止的工笔画卷。 而他,便似在角落污泥中,艳羡地仰望鲜花与月亮。 他们声音低,风传不过来。可他眼力很好,能看见顾越白皙干净的脸颊微微晕红,也能看见阿眠唇角扬起,笑得娇憨温柔。 宴云笺藏在柱后,一手揪着胸口衣衫,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苍白的唇抿得极紧,不敢泄出一丝声音。 真的很委屈很委屈,好像活了这么久,他厌过自己,恨过自己,认了一切的错,却从来没有怜过自己一回——他从来没有这样委屈过。 他仰头看天。晴空碧朗,万里无云。 不怪顾越,更不怪阿眠,他只是不懂苍天为何要这样折磨他——宁肯以最残忍的模样死了,也不愿被这样戏弄。 顾越要走,姜眠去送。他们两人的背影就这么渐行渐远。 宴云笺用手背擦掉眼泪。 再掉,再擦。 他极少哭,更是不曾这样失态如一个小孩子。 那刺目的画面随着他二人转过转角便看不见了。那么令他伤心的画面,看不见了,竟然觉得空荡。 宴云笺自虐一般跟上去。 他武功很高,内息又稳,只要不想被发现就谁也察觉不到他。他就看着顾越和阿眠并肩走着。 顾越身量高,与他差不多,站在阿眠身边,就像从前的他一样。他恍惚想着自己曾经也这样站在她身边的时候——当时只道是寻常啊。 他一路走,一路躲避,看见姜重山夫妇在偏厅对坐下棋,手边放一杯茶,淡淡白气从杯口升起。姜夫人说话还是很不客气,义父听着只淡笑,让她悔了一步棋。 姜行峥在外面忙,甚至不用刻意躲避,他忙着安排战争后事,清点伤员,商议阵亡将士的家属抚恤,忙的连喝水的功夫也没有,更注意不到鬼魂一样的他。 丫鬟仆役,各司其职,也忙着自己的手中的活计。 所有人都堂堂正正站在日光下。 只有他,背着众人,隐藏身形,穿梭在这个格格不入之地。 渐渐地,他发觉一件事。 ——好像所有人都有继续生活下去的意义。 他们都经历过人生巨变,但都挺过来了。 后边的人生路不能确定平坦顺遂,但一定走的下去。 一切都能回到曾经的正轨,和几个月之前,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除了他。 唯有他被剔除在外。 好像有一只残忍的手,单单将他摘出来,让所有人都能继续向前走,单独将他遗忘在过去的时光中,细数自己的罪孽。 他生命的摆针拨到了头,也拨到了尾。头和尾,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 直到这一刻才反应过来。他被抛弃了。 ——被父母抛弃,被大哥抛弃,被姜家抛弃。 他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宴云笺站在原地,默默流泪。 心神恍惚,甚至记不起自己为什么哭。 “……阿笺哥哥?”一道声音传来,宴云笺浑身一僵。 姜眠从外面进来,向他这走,“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哭?怎么了?”
第129章 山河长寂(一) 宴云笺胡乱擦了泪, 心跳砰砰快起来。 ——自己竟还下意识心跳加速,不知还在痴心妄想什么。实在悲哀,可恨又可怜。 宴云笺将脸上泪水擦干净, 收拾好心绪,转过身:“没有。我眼睛不太好,方才是被风吹到了。” 姜眠回忆了一下:“是吗?以前不记得你有这种情况。” 她一说话, 宴云笺哽咽之意大起,不敢出声,只怕一张嘴就会显露自己的脆弱。 “既然眼睛遇风会不舒服, 那就别在外面站着了。” “好。” “你身上伤不少,还没有大好。张道堂没说你可以下地行走吧。” “嗯……” 姜眠瞅瞅他,低头从袖口中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递过去:“别哭了。” 宴云笺不敢碰:“不、不用了。”他又哭了吗?他抬手擦一擦眼睛, 果然不知什么时候, 眼泪又流下来。他这样无能流泪的样子,都让阿眠看见了。 想想方才顾越的清风疏朗, 举手投足风度翩翩,更觉难堪不已, 勉强一笑:“阿眠,我好像总是在添麻烦。抱歉。你不用管我,我现在就回屋去。” “等一下。” 宴云笺停步,小心翼翼看她。 “你不喜欢我了是吗?” 一句话搅的宴云笺心神大乱:“……什么意思?” 姜眠说:“你对我是不是除了愧疚,便没有其他了?” 宴云笺怔忪。他从没有原谅过自己哪怕半点, 所以听到了这种话, 他根本不具备往好的地方想的能力。喃喃道:“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心中明白, 绝不叫顾大人难做。” 姜眠:“啊?” “我对你除了愧疚, 还想补偿。我愿肝脑涂地,只要你还愿意驱使。” 原本对他来说只有一死谢罪, 可是阿眠不希望他死,他便陷入茫然——阿眠现在有凤拨云护着,又有家人团聚在身侧,什么都不缺。他除了这条罪该万死的命,不知自己能给她些什么。 姜眠沉默片刻:“好。” “算了。那我走了。” 三句话,她说一句顿一下,说完之后便转身走了。 这几乎没叫宴云笺魂飞魄散,连忙追到姜眠身侧,只见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圈却是红红的。 心被无形大手狠狠一揪,疼的他声音都颤了:“阿眠,你怎么了?对不起……是我太蠢……我哪句话说的错了是不是?” 她一路走,他一路追: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不好、是不是让你误会了?你想要什么你与我说……” “阿眠你别这样……你有什么冲我的,打也好骂也好,别憋坏了自己……” 宴云笺几乎都是求她了:“阿眠,我错了,我错了……” 姜眠眼眶一阵一阵发热。 她心中复杂,客观的说,她不应该怨宴云笺,可私心来论,她对他还是有一股似埋怨似委屈的别扭。但他们毕竟有五年的感情基础,不是爱人,也是家人,见他遍体鳞伤,抑郁成疾,她更难免心疼。 计较起来,埋怨对他也对自己,他们两人共担。委屈更多一些。 她怎么能不委屈呢,她只当她的阿笺哥哥暂时沉眠,外壳被一个坏人夺去。此刻坏人消失,阿笺哥哥醒了——难道他不应该哄一哄自己?他不应该抱抱她、安慰她,任凭她怎么发脾气都不放手? 他来哄自己,百般追求,她都要不肯心软不理他,更何况他根本就没有,只是站的很远,心中只想着偿还。 难道这些还要让她来教? 只是此刻姜眠决计想不到:宴云笺是不敢。 她顿住脚步,侧头仰望宴云笺:“你别跟着我了。” 宴云笺立刻停步,手足无措地嗫嚅:“那你不要哭好不好?” 姜眠深吸一口气:“没哭,我有什么好哭的。” 宴云笺更不知所措,呼吸都轻不可闻。 姜眠从他身边走过,走得很慢,但是宴云笺根本不敢出声说一个字。他不说话,她也就真走了。 姜眠走远,宴云笺无意识紧握的手才有知觉。抬起一看,食指的断口处已经被他方才紧攥的力气又伤破了。 而他看一眼都舍不得的小姑娘,细婉的身影被夕阳拉长,转个弯就不见了。 ** 过了两日收到凤拨云的传召时姜眠还纳闷,过几天便是她的登基大典,正是忙的时候,怎么会想起来找她? 到了御书房,凤拨云正歪在美人靠里,一手拿折本,一手拿笔。不知在想着什么难事,英气的长眉微蹙。 看姜眠进来,她放下手上东西:“你坐这,我有些事要问你。” 姜眠便走过去坐下。 凤拨云凤目圆睁:“我让你坐我对面,谁让你坐的离我这么近。坐远一些。” 姜眠哭笑不得,换了地方坐。凤拨云眯着眼睛瞧她,红唇微动,也没说什么。 “阿姐,你找我有什么事要商议啊?” “商议谈不上,只是通个气。你们家的恩怨我不是很懂,也不想明白。但我听说宴云笺现在还在你们府上住着,我想问问这个事,”凤拨云递去一份抄录好的纸,“你看一看。我思来想去,觉得不妥。” 姜眠接过来。 翻开一看:“这是……这像是史官的笔触。” “就是史官所记。”凤拨云向后靠,闲适地双手环胸,“我让人抄录了一份。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但现在看,你们的纠葛还没完。这么记,以后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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