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华公主猛地一震,紧紧捏住宴云笺手腕:“你说什么?” “你能有办法出去了?” “是。” 仪华公主目光上下扫动,慢慢了然。 “阿笺,我知道你因何出去了……那日赵时瓒来提过,他要你取姜重山所谓的通敌之证,你便将计就计。” “你和姜小姑娘相识,不是偶然吧?” 宴云笺正要开口,听她沉声道:“姜重山忠肝义胆,治世之臣。阿笺,你记住,若来日真有山穷水尽,无路可走,不要用别人的血作踏石。” “你是乌昭和族后裔,宁死,不要辱没自己。” 她紧紧抓宴云笺的手,那手不复少女的柔嫩温软,枯瘦而发硬。 这样的力道里,宴云笺什么都明白。 他字字郑重:“父祖英灵在上,孩儿不会自践乌族清名,绝不会。” 仪华公主点头,不觉含笑。 外面的声音稍静,宴云笺侧耳分辨过,语速略提:“娘,当年的事,您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仪华公主垂眸,她知道他是为了这个:“阿笺,那时……实在太乱了,我也说不上什么细节,你只能从那三人身上去查。” 他们母子上一次见已是七年前的事了,仪华公主抬手理一理宴云笺微乱的鬓发:“还记得那三个人的名字吗?” 宴云笺声线低沉凝寒:“甄如是,虚通海,公孙忠肃。” 仪华公主笑了笑,闭上眼睛。 “阿笺。”半晌,她低声唤。 “你要记得自己是谁,也要忘了自己是谁。出去之后,你要懂得韬光养晦,积蓄力量。” “保护好自己,这条路太不好走。” 宴云笺点头。 仪华公主怔望着他。 抿唇良久,她道,“阿笺,你要离开,有一件事……娘可以告诉你了。” ****** 姜重山一直给姜眠擦汗。 她双颊因高烧潮红一片,额角细密的汗不断,唇微翕动,全是语不成句的梦呓。 他望着女儿,抿紧唇一言不发,手上动作越发小心轻柔。 皇帝在一旁凝视,默默转动拇指上的扳指,瞥一眼皇后。 皇后立刻温声道:“将军不必太过担心,太医已经看过了,阿眠身子骨娇弱些,但救的及时,并无大碍。” 她语气心疼:“阿眠一向被娇养着,病都不曾生过一回,更何况遭这么大罪……虽说此事是小孩子家打闹,可到底发生在内宫之中,也有本宫看顾不力的责任。” 皇帝接口:“不错,重山,此事出在宫里,都是下人伺候不周,朕必定会严加惩处,给你一个交代。” 姜重山道:“多谢皇上。” “皇上,微臣已将长子留在奉元殿外恭候圣驾,禀报北胡议和与岁贡一应细节,政事要紧,皇上不必守在这里。” 他并未发怒,也没有不依不饶说什么,条理分明不卑不亢。但皇帝知道,从姜重山亲手将女儿湿淋淋的从湖水中抱出来时,这件事就没那么容易善了。 皇帝抿抿唇,向外喝道:“把那孽障带进来!” 外面立刻有人提了赵钰进来。 她毕竟是公主,侍卫们也不敢不敬,动作并不粗鲁,倒是赵钰自己哭的披头散发,跪在皇帝脚边委屈不已: “父皇……父皇……” 皇帝看看姜重山,他正心疼地摸一摸姜眠苍白的脸,看都没往这边看。 皇帝垂下眼,忽地一个巴掌抡在赵钰脸上:“畜牲。还有脸哭。” 赵钰被打趴在地,捂着肿起的脸,一时间连哭都忘了,呆呆望着皇帝:“父皇……儿臣没有推她,是她自己不小心……况且是她言行无状在先,儿臣公主之尊,难道连训诫的权利都没有吗?” “父皇您真的要为了一个臣子之女……就这样打骂儿臣吗?” 皇帝没再动手,也没说话,闭目片刻:“八公主心肠歹毒,难以管教,自去国寺修行三年,吃穿用度一应与寺中等同,无旨不得外出。” 赵钰完全瘫软伏地。 皇后不由道:“皇上……” 皇帝陡然提高音量:“还不把她带下去!” 侍卫们拖着惨白一张脸的赵钰下去了,一时间,屋中没人再说话。太医不敢往这边看,只想办法给姜眠喂药,却始终灌不进去。 床上的姑娘苍白虚弱,双目紧闭,了无生气地陷在床铺中。 脆弱的像碎玉,纤薄可怜。 姜重山沉着脸伸手:“给我。” 太医忙不迭将药碗递在他手上。 姜重山一手执碗,欲拿勺舀药汁,刚松开手,昏迷的小姑娘忽然不安动了下,低低呓语。 他心头大痛,忙再度握住女儿凉透的小手:“阿眠。” “爸爸……” 姜重山听清发音,却不知何意,只觉阿眠的手轻轻使力牵住自己,焦急间心中愈发疼惜。 他再不敢松开手,药碗搁在一旁,小心舀起半勺药汁喂到小姑娘嘴边。 还是喝不进去。 “爸爸……妈妈……” 姜重山胡乱地应:“阿眠,爹爹在。” “我想回家……” 这句他听清了。 心尖仿佛一根钢针重重扎下,姜重山坚毅深邃的眼睛发红,他缓缓呼吸,忽而侧头。 目光锐利无声。 那边乌泱泱的一群人,为首皇上微微抿了下唇。 “皇上,此药缺少药引,”姜重山顿了顿,尽力平稳每一个字,“与微臣的女儿共染欲血之疾那人在何处?”
第20章 暮冰化雪(七) 姜眠陷在黑沉沉的梦境里,四面无光,只有前方一束明亮入口。 身后浓似墨的黑暗笼罩,她听见有人叫她。 那声音。刻骨熟悉,任何人都模仿不出的语气语调: “阿眠,阿眠……” “爸爸!”她应了一声。 姜眠拔腿飞快向前奔去。 撞入那光芒,一瞬间强光晃的睁不开眼。等再次看清眼前景象,已变做她上学时常去的书店。 茫然看向四周,姜眠却始终没看见期盼的熟悉身影。 “怎么不进去?” 忽然耳边响起一道声音,姜眠有点失望:“怎么是你啊?” “还能是谁?” 她刚才听爸爸叫她来着。 “你原来一天叫我八遍,不是很盼望我出现吗?” 也许刚才爸爸的声音只是太过思念的幻听,姜眠略略整理一下心情:“我是挺盼望你的,抓到你一次不容易,能不能解答一些疑惑再走?比如说——这个任务只有单机模式吗?我只能等你单向联系?” “是的。” “那你一般什么时候会出现?” “需要我帮忙把握下方向的时候。” 这回答耐人寻味,它的方向本来也很模糊,只要对宴云笺好就可以了。她一直也是这样做的。 “那……现在你为什么会出来?” 系统道:“虽然你是历史空间选中的唯一人选,但历史知识储备不多,这次给你机会,想了解什么自己去看。” 话音落地,眼前的书店似乎更明亮几分,店里稀疏人群渐渐化为虚影散去,静悄悄的,只剩她一人。 不对啊。 “我都来多久了,怎么现在才让我了解这些啊。” “这有什么区别?” 姜眠想了想:“你刚才说,你只有时候到了才会出现,之前没让我看是因为时候没到?” 系统说:“总要给你时间让你初步了解这个人。你先看,看过再说。” 姜眠试探往前走,碰碰木制的高大书架。 油亮坚硬,实体的。 梦也好幻境也好,不得不说这事真是她所需的。 自己知道那些都是国民常识,能编进人教版历史课本的,人人都知道。无非是宴云笺构陷姜重山叛国事件中,一些浅显基本情况。 但宴云笺和姜重山分别是怎样的人,这些事情具体来龙去脉前因后果,一应细节她却说不出。爸爸有时陪她,会与她谈说,却不会讲的太深。 姜眠没犹豫,立刻穿过一排排书架,在历史区停下,张望一番,伸手在架子上拿下一本华国通史翻开。 “宴云笺,生年不详,卒年公元九四五年,梁朝末年出身和州亭宫奴,籍贯不详。” 不,不对。 他不是梁朝人,他是大昭皇族。 姜眠放下这本,抽出书架上另一本厚厚的编年史,翻阅后,蹙眉继续再拿。 一连七八本,没有任何关于宴云笺真实国籍的记录。 也许,这种细节在他污名昭彰的一生中,早已被历史车轮碾压粉碎,无人在意。 ——可若连籍贯的真实性都不能保证,此后的记载,真的可以奉为圭臬吗? 姜眠压下心念,对着目录快速后翻,九四五年是文永二十六年,现在是文永十八年,宴云笺十七岁…… 也就是说,他死的时候才二十五岁。 好年轻。 抓着书愣好久,姜眠才怔然回神。 “公元九三七年,梁朝著名军事家、战略家姜重山击退北胡,收复燕秋十一州,洛城,云代,同年班师回朝,因缘相识尚为宫奴的宴云笺,赞其‘洁身出淤泥,潇潇君子骨’,后将其收为义子,赐名姜恒。” “宴云笺深得姜重山信任,次年参军,投身烈风军飞羽营左卫第三编军,同年南夏在梁朝东南潞州、庆蜀战乱,晋城侯沈枫浒战死,姜重山临危受命率烈风军退敌。宴云笺于靖泮郡初露锋芒,率一千人支队深入雁鸣山腹地,扭转烈风军缺粮枯竭的劣势局势,立下重功,同年擢升宣宁校尉中郎将……” 这一本是不带私人感情的通史。没有批判辛辣笔触,也无赞扬华美之词,枯燥,生硬,一本乏味的长篇叙述。 再往下看,这梁朝的最后一章,足足有七页讲宴云笺节节晋升。 笔笔战功,印证他无双才能。 “……然其心术不正,公元九四二复名宴云笺,党同文渊阁大学士公孙忠肃于四月初九朝堂陈词,史称‘青阳陈书’,上奏姜重山通敌卖国,藐视君上,身怀异心,拥兵自重,好大喜功数条重罪,条条证据确凿,罪无可赦。” “姜重山一家含冤入狱,姜重山夫妻及其子斩首示众,其女充为官妓。梁惠帝仁慈,念其颇有战功,开释株连宗族之罪。” “次年,宴云笺拜相,摄政事,大兴刑狱,至此梁朝皇权分化。” 姜眠紧紧拧眉,合上这本又拿起另一本。 这里的书无穷无尽,足够她将不同作者、不同年代出版的对那段历史的记载翻过一遍。然而,无论当时的史官,后世臣民,还是现代的学者,其说法都大同小异。 翻了很久,也没找到一星半点被人陷害的证据。 而且,对于他的结局,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精简扼要,疏笔带过,几无任何翔实笔触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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