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说几个字,顾越都要轻轻为她顺气:“娘,是孩儿不孝,任性又固执。没能让您看到孩儿成家。孩儿此生最对不起的,便是您和父亲。” 冯氏摇头:“你最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她大张着嘴,气息有些上不来,死死盯着顾越。心头涌起无数嘱咐想要往出掏。 天不垂怜,纵还有千言万语要说,却连一点时间也不肯施舍了。 头一歪,未曾瞑目的眼熄灭了所有光芒。 顾夫人离世后半年,顾修远也在睡梦中与世长辞。顾月连丧考妣,默默独身办完了父母所有后事,一言不发撑起顾氏门楣。 那时他已是而立之年,守孝三年后,说亲的媒人重又登门,络绎不绝。 他一一婉拒,夜深人静之时,听手下细禀姜眠在艳阳洲一切安康顺遂,虽然一直昏迷不醒,但宴云笺对其照顾呵护之温柔细微,实乃当世罕见。 听后,他默了良久:“那就好。好。” 除了好。他不知还能说什么。 彼时,李青霜第三个嫡子都已经出生。顾越去送了份礼。临出门时,被李青霜拉住,低劝:“大人。这么多年了,你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顾越问:“考虑什么?” “下官也不知大人心中想要的是什么。可是,人活这一辈子,总不能对不住自个。想要什么,做便是了,说出自己喜欢的、爱重的。不丢人。” 顾越点点头。 回到府上,他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娘说他这一生最对不起的是他自己。李青霜也说人要对得住自己。 那么此时此刻,留给他顾越的、能选择的、还是他想要的,又剩下了什么呢? 第二日,顾家放出话来,顾大人立意终身不娶。 ** 艳阳洲。 碧空晴朗,万里无云,几寸日光透过嫩绿枝桠,斑驳满地碎金。 宴云笺从外边回来就往姜眠的房间方向走,姜重山看见了,叫住他:“阿笺,你用过午膳了吗?” 宴云笺说:“不急,我先看看阿眠。” “阿眠就在那儿,不差这半柱香的时间。你用些东西,别亏待了自己身子。” 宴云笺微笑道:“义父,我无碍的。眼下日光正好,我抱她出去晒晒太阳。” 四月芳菲,艳阳洲的桃花都开了。 粉白色的娇花满缀枝头,淡雅清甜,房间内萦绕清冽冷香。 姜眠安静躺在床上,鬓边被人精心簪了一朵娇嫩桃花,卷长眼睫仿若鸦羽般浓密,娇憨乖巧,仿佛降世的小花神偷懒打盹。 宴云笺含笑近前,自然而然弯腰,在她眉心眼尾吻了吻。 轻轻摘下清晨他戴在她发间的桃花,宴云笺温柔托她肩膀,将人抱在怀中。另一只手举起刚刚编好的桃花花环,小心呵护地戴在姜眠头上。 宴云笺亲亲姜眠脸颊,将她打横抱在臂弯里,去府后那片桃林。 春天来临之前,他在那扎了一个秋千。此刻,宴云笺小心翼翼下姜眠,让她坐稳在秋千上,自己也在她身旁坐下来。 他手轻轻拨她小脑袋,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一手护着,揽住她纤弱的腰。 “阿眠,你什么时候会醒呀。”他微微歪头,脸侧挨着姜眠发顶,温柔的问。 慢慢悠着秋千,宴云笺眨眨眼睛,侧过来端详她:“会不会下一刻你便给我个惊喜,就能睁开眼睛?” 说完,他把自己说信了,还真期待起来。屏息等了半炷香最后,宴云笺无奈笑了:“好。我的阿眠最有主意,说不给面子就不给面子。” “眼下你要继续睡着,倒也无妨。只是眼看三年之期就要到了,凤拨云一月三遍的骂我无用,我又不能据理力争反驳什么。” 宴云笺语调委屈,面上却是疼宠的微笑:“你听听看这像话吗?她是皇上,动不动就威胁我,说到了年底你还不醒,就让我趁早把你带回京城,不让我照顾还不算,还要把我外派出去。” 他看着姜眠,怎么看都舍不得移开眼睛,捧起她娇嫩的小脸轻吻:“阿眠,太过分了,我每日担惊受怕。你疼疼我,醒来吧,早些帮哥哥撑腰。” 而姜眠也稳当的很,听了这么一大堆话,闭着眼睛,安宁淡然。 宴云笺故作叹气,两指柔柔捏了下她脸颊。 艳阳当空,却不炎热。宴云笺起身绕到秋千后,轻轻推起来。 没一会儿,远处跑来一个小男孩儿。手中攥着花枝,疑惑地瞅:“大哥哥,这个漂亮姐姐怎么还在睡觉呀?” 宴云笺认识这孩子,忠义伯的长孙。凤拨云派忠义伯巡视西北境,他们一家前几日刚到,暂时落脚在艳阳洲,与姜王府比邻而居。 宴云笺温声道:“姐姐累了,让她好好休息。” 小男孩儿百思不得其解地挠挠脑袋:“可是姐姐一直在睡觉啊。我每每看见她,都是如此。原来我在家若是睡到日上三竿,父亲定要狠狠责罚我——揪着我的衣领子,把我拎起来摇晃两下,再大的瞌睡也没了。” 他走上前,天真地提议:“一直睡觉,身体会不会僵住?就动不了了?不然我用力晃晃姐姐,姐姐就醒了,让她和我玩一会儿再睡。” “那可不行。”宴云笺重新抱起姜眠,手势怜惜的像守财奴护着宝贝。好像不这样做,她会被碰伤一样。 他温和道:“秋千让给你玩,不要晃她。” “哦……好吧。” 宴云笺把姜眠带回家,在姜重山的催促下随意用了些吃食。等再回去,见萧玉漓刚刚为姜眠沐浴过,她手上拿着那桃花环,放也不是,举也不是,僵了须臾,打量着往姜眠头上比,放回原处。 这些儿女情长之事,让长辈瞧见……宴云笺脸颊染了些薄红:“咳咳,姜夫人……” 萧玉漓看见他,更尴尬了,拿着手上的花环:“啊,你来了,这个是……你做的吧?要……放哪儿呢?” 宴云笺摸摸鼻子:“您搁在桌子上就行,方才我……我带阿眠出去,才给她戴的,现下……别硌着她。” 萧玉漓无奈。 看这花环的精心,也就他能说出来别硌着她这种话。藤条打磨的浑然一体,枝桠间的凹凸都被磨平了——对待阿眠的事上,他真是样样精细,虔诚无比 原本对他守着自己女儿一事,她并未看的太重。只想着自己与姜重山是阿眠的亲生父母,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比他们更爱她,更无微不至照顾她。 一连三年,却连她都禁不住动容。 萧玉漓放下花环:“其实你也无需这般日日辛苦,休息一两回,没什么的。” “阿眠一直昏睡不醒,也不能为你做什么。你这样岂不日日自苦?便是少做些事也无妨的。” 宴云笺一怔,连连摇头:“姜夫人,我不辛苦。也从未觉得辛苦。” 脑中飞速回想,却不知哪里不妥当。怕有梗结,便立刻敬问:“姜夫人,若在下哪里失当,还请您即刻指出。在下一定会改,会更用心照顾阿眠的。” 萧玉漓不可置信望着他:“你……” 宴云笺更恭谨道:“您有任何不满意之处,请您定要告知在下,在下必定用心一一改正。您别……”他低声,“别不准我照顾阿眠。” 萧玉漓啼笑皆非,又觉不大高兴。 ——不是,怎么姜重山对他说些休息之语,他就听得懂,那是关切,是他们的父慈子孝。同样的话到自己嘴里,他便慌里慌张,小心翼翼辩白保证。 萧玉漓心道真他娘的服了,难不成她在他眼中就是这般阴阳怪气之人? 她是吗? 抿了抿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的太清楚这是在关心你——也实在太没长辈的深沉了。她抓到一个方向,不悦道:“怎么到了如今,你还是要唤我姜夫人?” 萧玉漓挑刺:“平日里见了姜重山,义父长,义父短,怎么到了我面前,连个称呼也不会叫?我与姜重山夫妻一体,怎么你偏做出这厚此薄彼的姿态来?” 宴云笺听得无奈,想笑,但顾着萧玉漓的脾气,硬生生忍住了。 “请义母恕罪,都是云笺不懂事,让您伤心了。”也不知道当年她说若他敢叫她一声义母,她便用鞭子抽死他的话她还记不记得? 萧玉漓挑眉道:“伤心?真是可笑。你爱叫什么叫什么,难不成我还会和你计较?” 说完,她给姜眠掖了掖被子,也不看宴云笺,便扭头走了。 宴云笺摇头失笑,捧了本书守在姜眠身边慢慢翻看,不知不觉天色静静暗下。 府上原本给他留了自己的院子,但他几乎从未去住过,一直就守在姜眠寝室的外间,平常连值夜的仆役也省了,他夜夜亲自值守。这样夜里万一有什么动静,他能第一时间知道。 此刻看时候差不多了,再待下去就晚了。宴云笺给姜眠喂了些水,再把高梓津配的药丸放在姜眠口中叫她含着。 整理好手边的书,宴云笺跪在姜眠床前,护着她的小脑袋缓缓吻了两下,正打算退出去,忽见她唇角微动,竟慢慢翘起。 霎时宴云笺呼吸都停了:“阿眠……阿眠——” 知道自己激动,他连忙平息情绪,双手哆嗦着握住她一只小手,气息失稳望着她安宁容颜。 “阿眠……”他颤声道,“你对我笑了,你终于对我笑了……” 他心爱的姑娘,可知他有多欢喜? 好久,姜眠也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娇嫩的唇瓣微微上扬,的的确确是露出一个乖巧清甜的笑容来。 宴云笺屏住呼吸,等了两柱香的时间,这才一点一点松懈,一面微笑,一面无奈揉揉她头发:“好啊……阿眠,这么欺负我。” 大约是他想错了,那不是对他笑,而是美梦中有什么好事,才叫她展颜一笑吧。 “就算不是对我,那也很好啊……只要你笑,阿笺哥哥就高兴了。” 宴云笺闭上眼睛,俯首贴一贴她脸颊。漆黑浓密的睫根微湿,唇角却浅浅弯起。 * 六月底,夏夜晚风习习,一扫白日沉闷,宴云笺抱着姜眠在庭院里看星星。 “阿眠,那一颗星唤作誓心,传说乌昭女神化为彩凤,衔星入苍穹。她会护佑每一个乌族人的心爱伴侣,应允他们的心愿。” 他含笑道:“你说乌昭神明是不是很偏心?也不说多分一颗星出来管一管自己的子孙。我满腔心愿,都无处可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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