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夕颜记忆全失,他又恰好囿于权利纷争的浑水之间。是那青梅竹马将她带回了侯府,日渐生情,水到渠成。 当少女终于病好出府,秋夕之夜,沈约于暗中随行,她却已有可执手之人。 沈约心中苦笑,一切就这般阴差阳错。 只是到底放心不下她,哪怕是做一个在暗地里卑劣窥伺的小人,也舍不下,舍不得。 是夜,沈约始终守着少女。手背贴在萧夕颜的额上试了试温度,听她几声轻咳,又小心翼翼地给她喂了口茶水。 大抵是因屋内烧了上好的安神香,萧夕颜睡得很熟。 女郎面容苍白,如上好白玉般细腻,亦如杏花柔弱。沈约深深凝视着她许久,为她重新掖好被子。及至天色将明,又看了一会,方起身出门。 慧珠仍在门外的角落静静等候:“主子。” “近日她如何。” “七娘子每日皆有按时服药,心绪平静,并无烦忧之事。只是偶有胸闷心悸,食欲渐渐消减……” “此外上次您送来的茶,娘子很喜欢。” “好,下次让燕六再送新的来。”沈约眼底微沉:“本王下次请葛老来把脉,你配合与他。平日多加注意,若有任何意外,及时传信于本王。” “切记,她不能受任何刺激。” “属下明白。” 沈约无声回望,屋中透过纱帷,只有隐隐绰约的一个影子。晓晨时分风寒,如他的心底凉透。 此病艰险不易,他究竟该如何做,才能护住她? 永宁三年。 萧夕颜平日越来越嗜睡易困。一方面是精神不济,身体好像总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再则是她在梦中,总能朦朦胧胧察觉到一丝温暖,令她留念。 纪庭泽如今已入仕,只是职务繁忙,偶尔宿在宫中任值之处,不能时常来见她。于是又如以往那般,只是以信传情。 萧夕颜垂LJ眸一针一线,绣着丝帕上的祥云。却忽柳眉纠作一团,心如巨石积压:“咳、咳——” 和光焦急地为她抚背:“娘子,奴婢去拿药。” 和光离去之际,萧夕颜却清晰看见,手中洁白的帕子染上几点鲜红。 如今她所喝的药越来越多,婢女下人们服侍她也越发小心翼翼。连阿娘待她也生出几分怜悯,不再置喙她的婚事。 可她又何尝不明白,如今自己的病越来越重,已入膏肓。 - 纪家的灯烛亮了一宿。 “你是皇帝钦点的状元,以后高门贵女也不是娶不得,何必执着于她?我听街坊说她都数日不曾出门,如今身骨极弱。就怕这人还未娶进屋中,就先——” 纪庭泽忍不住打断:“娘!别说了。” 兰氏被他的声音一震,话音弱了下去,可却又露出一丝柔弱伤神:“娘这还不是为了你。我养你这些年,我们娘俩相依为命,你那些叔伯就像是吸血的蚊虻,还好你争气。” “如今你好不容易出人头地,接下来就该娶妻生子,可你偏去求娶了位落魄贵女,还是个久病之人。” “日后纪家香火断了,我又有何脸面去见你阿耶。唉,都是我的命苦啊!” 对方毕竟是独自抚养他长大的亲娘,纪庭泽按着眉,说不来重话。他忽感到一阵无力疲惫,敷衍几句,便欲出门。 兰氏仍在身后不依不饶:“这婚事,反正还要再等……” 纪庭泽身处浩宇之下,却恍如无寸土可去之地。如今无论是夕颜愈重的病情,还是母亲终日的念叨,都如一座大山般压在他的身上。 婚期也遥遥无期,被一拖再拖,他满身疲惫,亦无颜见她。 纪庭泽终究还是无可奈何,回到了宫中。 他如今仕途不顺,于宫中也只是担任些闲散职务。终日伏案,不过誊抄些诗文经卷。 如此日复一日,似不见天日。纪庭泽心底也有些无力与沮丧。毕竟这一切都和他此前所设想的经世致用,实现一腔抱负所大相径庭。 然而他落笔依旧认真,勘误校正亦一丝不苟。 司经局中,男子侧颜如玉,坐姿笔挺,风骨犹如松柏。 门‘吱呀‘地作响。 沈玉媚让侍女退去,将提笼放下,款款斟了杯茶水,“子霈,本宫今日带了些时兴果子,这是新进贡的顾渚紫笋,你陪本宫尝一尝?” 纪庭泽目不斜视,落笔依旧平稳:“臣无功不受禄,岂敢蒙受公主好意。” 然而下一瞬,眼前的黄纸被一盏泼来的茶水骤然打湿。誊抄了几炷香的经卷尽然作废。 哪怕纪庭泽有再好的修养,此时也忍不住微微变色:“安乐公主!” “我听说,读书人都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玉媚盈盈一笑,分明是娇美的脸蛋,却如含刺的刺玫:“我再问你,要不要与我喝杯茶水?” “殿下云英未嫁,而臣已有未婚之妻,理应避嫌。”纪庭泽忍下不该有的情绪,面色冷淡,将废纸收拾一处。 “恕臣言语直白,殿下不必再于臣身上花费力气。” 自初见之后,他不知为何被这位安乐公主所看中。对方屡屡来此寻他,纪庭泽并非不知同僚在背后如何议论。他除却如被人戏弄之感,也有几分心乱。 沈玉媚看着对方冷淡的背影,跺了跺脚。可向来要什么有什么的她,又岂会轻易甘心。 她冷笑:“纪庭泽,你给本宫站住!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你是我父皇钦点的状元,如今任职一载,却为何只能在这打发时间?” 纪庭泽的背影一顿。同侪的闲话,仕途上的有心无力,所有烦闷浮上心头。 他声音僵硬:“莫非公主知道?” 沈玉媚柔柔一笑:“若你花灯夜与我出宫同行,我就告诉于你。” - 长安中人人听闻,东海动乱,摄政王欲率兵亲征。 和光讲述时,萧夕颜只是不置可否,未挂心上。皇亲贵胄,离她十分遥远。 于她,眼前不过是平淡到甚至枯燥的普通日子。萧夕颜从妆奁最里层拿出一只木簪,观赏了片刻,又小心收回。 她只是偶尔会想,人世无常,是否曾会有另种可能。 趁着其余两婢出门准备膳食药品之际,筱竹走来,悄悄与她咬耳朵:“娘子,既然纪公子秋夕时无法出宫,要不奴婢陪您去看中秋花灯?” “听说这次官府特意请了淮南的灯匠,评选出的灯王,会在孔明楼前展示呢,可好看了!” 萧夕颜却想起去年秋夕,她在孤巷所遇见的那个好心的斗笠人。 不过萍水相逢,那人的面孔早已渐渐模糊,可彼时莫名的心跳,却仍然如花落馀香残存心头。 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中秋月圆花灯之夜,街上熙熙攘攘,尽是闻名前来观赏的百姓。众人皆说,这一年的花灯夜要隆重许多。 人群一侧,沈玉媚正悄悄打量身旁之人。 男子阔肩挺直,面容清冷,犹如谪仙一般。虽是出身寒门,通身气质却俨然如世家玉树,面对任何人皆宠辱不惊。 她思及方才初见之时,他眼底似掠过一丝波澜,不禁轻轻勾起唇角。 毕竟世人谁不喜爱丽色? 也不枉她今日一番费心打扮。沈玉媚今日耳悬明珠玉珰,唇色殷红如朱砂,身穿留仙裙,光华夺目到了极致。 纪庭泽看着像是望不见头的道路:“公主还要去哪?” 沈玉媚不满地撇嘴,娇哝:“身在宫外,子霈就不要称呼我公主了。不如,你唤我安乐可好?” 纪庭泽一怔,可念及宫外暴露她的身份的确不妥,还是迟疑地点头答应了。 沈玉媚忽扯住他的衣袖。“我们去看城西那边的花灯吧!今夜有灯王看呢,好不好?” “公…安乐,拉拉扯扯,终究不妥。”纪庭泽想将对方的手扯下来,可一时又因男女授受不亲,颇是为难。 “可是人多,我害怕与你走散,快走嘛。” 安乐公主向来是一副矜贵骄傲,高高在上的姿态,此时却流露出一丝小女儿般的娇憨。纪庭泽怔了怔,只觉得有些罕见。 沈玉媚看过花灯,便拉着纪庭泽,在江边漫步。 一身华艳的女郎越走越慢,忽而停下了步履。沈玉媚声音低落,仿佛黯然失神。 “子霈,你是不是一直都很厌恶我?” “连父皇都说我从小就任性娇气,没人受得了我。的确,你也不喜欢我……你是不是也这样以为?” 气氛一时极静,纪庭泽心中复杂难言。 初见时,她令他见识何为人间富贵之花。此后他入宫,她屡屡纠缠于他,他的确有过不耐烦。可说是纠缠,其实也不过是日日端茶送水,寻他说话。 他当真厌恶她么? 纪庭泽微微凝眉,只是浅叹了一声气,摇头:“并非。安乐乃金枝玉叶,又何须在意旁人目光。” 他忽然又想到夕颜,相比自幼受宠的安乐公主,她的性子要温柔乖顺许多。 沈玉媚回眸粲然一笑:“那就好——啊!” 少女乍然旋身,却似一时崴脚失力,将要坠入身后水中。 情急之下,纪庭泽只能匆匆伸手环住她的腰肢,将沈玉媚揽回岸上。 沈玉媚唇角暗暗一勾,从善如流地顺势扑入了他的怀中。 …… 筱竹护着萧夕颜在人流中穿梭,兴冲冲地忍不住东张西望。 似突然看到了什么,筱竹的脚步一顿:“娘子!你看那边的花灯,可真美——” 萧夕颜有几分走神,只是心不在焉地任由筱竹牵着行走。 忽被她一声惊呼唤回了魂魄。 “咦?那不是纪郎君吗?” 萧夕颜缓缓抬眸,望向江岸边,花灯掩映之下,有一对相拥男女的人影。 男子眉目清俊,一袭月白衫袍,正是她所熟悉的郎君。 纪庭泽的手亦护在女郎的身后,虽看不清神情,已足见动作温柔,亲密无间。 女郎的脸则埋在郎君胸膛前,似乎吃吃一笑,清亮如云雀的娇嗓隔着人群传来:“子霈,多亏有你。你对安乐可真好——” 萧夕颜定定立在原地,眼眸如同烟霞破碎的落日,淡了下去。 下一瞬,眼前有纷繁人群行过,又将主仆二人视线所遮挡。 眼前是筱竹惊慌失措的面孔,筱竹喃喃道:“娘子?奴婢没眼花也没听错罢,那可是纪郎君?” “可是安乐……奴婢听闻,那不是安乐公主的称谓么?” 虽然不过短短片刻,可一切已毋庸置疑。无论是容貌名姓,二人都没有认错的可能。 筱竹气愤道:“娘子,我们走!纪郎君简直欺人太甚,他怎能如此辜负您呢?” 萧夕颜不知自己是如何被筱竹拉上了马车。 她双眸泛空,仍旧回想着那幅场景,那陌生女郎看起来金尊玉贵,却倒与他十分合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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