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夕颜长睫颤了一下,幼妹探究算计的心思昭然若揭,她却感到一丝倦累。 原来哪怕是家人,也未必就能够随意倾吐心事,反而是需要时刻提防的对象。 她低声道:“我只是不愿再逆来顺受罢了。” 萧夕颜目光轻扫,看向幼妹。“若是九娘你,你就愿意嫁给一个素未谋面,底细不清的人么?又或是平日被剥夺所有喜好,只能听从阿娘的安排,全无自由?” 女郎淡若芙蕖地一笑,笑意却如莲心苦涩。所谓真相,不过是她自死过一遭,看透许多虚妄表象罢了。 “更何况,安乐公主所设的是秋蟹宴。而无论是阿娘,还是你,谁又记得我尚有心疾,不能吃蟹喝酒这件事?” 萧夕颜的声音平静轻柔如往,萧宝珍却听得有些不自在。 她心知肚明姊姊说的都没错,可萧宝珍又觉得一切理所应当。现在她的身体不也都好了么?公主府的帖子多难得啊,阿娘让她赴宴还错了不成? 但萧宝珍一张口又不知如何反驳,只能闷声地一扭头,理直气壮:“哼,难道我们还会害你?你不说就罢了。” 她才不信阿姊身后会如此简单。她一定会将缘由找出来。 - 公主府邸新建而成,奢华气派。府中正桂花飘香,风雅至极。受邀前来之人,皆引以为荣。 此刻闺阁中,婢女正小心翼翼为沈玉媚戴上一只金钗。 只是那婢女过于紧张,拿钗的手微颤。沈玉媚吃疼地扭头,皱眉一叱,“蠢货,你弄伤了本宫!” “来人,带下去领罚。” 听到‘领罚’二字,那婢女脸色唰地苍白如雪,立马伏跪于地,砰砰磕头求饶:“求公主开恩!求公主开恩,奴婢再也不敢了!” “不长眼的东西,伤了公主玉体,真是罪该万死。” 乳娘满眼溺爱,却提点道:“但毕竟今日公主设宴,若是这蹄子的嚎啕声冲撞贵客,风声传到娘娘那就不好了。” 柳皇后平日清心念佛,并不容许沈玉媚仗势欺人,随意打杀下人。 沈玉媚一想到母后,却更加头疼,心气不顺。若非母后劝阻,她又怎会连一个世族之女骑到头上都不能发作! 不过那江氏女暂且动不得,这狐假虎威的萧七娘,今日她却可以好好惩治一番。 沈玉媚想起今日目的,凤眉高高一挑。“那么她,乳娘就看着处置了吧。还有今日本宫的计划,可别坏了。” 乳娘笑眯眯。“哎,奴婢都明白的,公主放心。” …… 女侍看了眼帖子,又定定看了看来人,笑意盈盈:“可是萧家二位娘子?请随奴来。” 说罢,就将萧夕颜姐妹二人引到了筵席之间。席面尚未开始,设在公主府的翠园之中,女侍笑道。“公主还未到来,贵客们请先自便就是。” 此时园中处处衣香鬓影,蕊寒引冷蝶,秋风苍白,亦难掩红粉俏丽。 沈玉媚发了许多帖子,长安中冠冕子弟,诸多年轻男女都被邀请入府。这些人彼此又有不少相熟,已纷纷交谈赏花起来。 “这宴也不知是为何而设?” “毕竟是公主初次开府设宴,安乐公主似乎刚过及笄……” 在场皆勋贵子弟,不乏年轻儿郎。萧宝珍悄悄打量四周,不由粉面微红,也不由低声咬耳:“阿姊你瞧,那可是卫国公府的世子?” 郑氏之居心,正在于此。还未等回应,萧宝珍见到一位还算面熟的贵女,已忍不住如花蝴蝶般飞了过去。 “九娘,等等——” 萧夕颜一回头,却已被丢下了。她心中轻叹一声,也无心追逐幼妹,索性兀自赏花。 金花团簇,秋菊简淡却烂漫,女郎身倚东篱一侧,面靥皑如白雪,清空澈骨。 秋和景明,然而秋风格外凌冽。往日这个时节,萧夕颜出门总会多披一件兜风。郑氏却只命人为她准备了一件衣裙,将她的曲线勾勒柔美尽显。 可到底不御风寒。此时女郎白玉般的面颊上透出薄红,已是手脚冰凉,微微寒冷。 萧夕颜有些畏风,只好停驻在旁侧之际,不再走动。忽听到背后一道熟悉的声音。 “颜娘?” 萧夕颜颤着长睫,抬头,正对上男子惊异的目光。纪庭泽眉眼温柔如往,又含有几分欣喜。“你怎会在此处?” 男子如鹤立于人群,眉如远山,目似星亮。 萧夕颜有些始料不及,很快反应过来:“公主给侯府递了帖子。” 纪庭泽走近至她眼前,却皱眉道:“如今时日秋寒,你不该来的。蟹肉寒凉,你又有心疾,不宜多吃。” 说话之间,纪庭泽却已立在风来之侧。双肩如松柏挺立,替她遮挡住了凛冽东风。 萧夕颜心中微动,却无法同他言说郑氏的意图,与侯府背后的不堪。何况纪庭泽也还未清楚,如今她所遭受的,正是因他而招致的池鱼之殃。 前世纪庭泽入仕之后就向侯府下了聘。然而碍于声名,沈玉媚自然不敢大张旗鼓针对她这个未婚妻,而留下话柄。只能收买筱竹,在秋夕的灯夜设计于她。 这一世却有所不同,她不再是他的未婚妻。而纪庭泽却恐怕还是无心流露出什么,让沈玉媚注意到了她。 恐怕这就是她被安乐公主误作情敌,而处处针对的原因。 萧夕颜只是摇头,没有多说。 纪庭泽思忖道:“要不,我先去找公主替你借一件披风……” 萧夕颜正欲阻止,侍者却恰好出现。“还请二位贵客入席,蟹宴已开始了。” 人流往席上涌动,纪庭泽一时似乎说了什么,就往别处走去。萧夕颜没有听清,终究欲言又止,只能先随侍者入席。 不过片刻,安乐公主就到场了。 来宾皆纷纷朝这府邸主人致意问好。沈玉媚这边,却刚听侍婢禀报完纪庭泽的动向,而神色不豫。 蟹也被端上来了,萧夕颜却鼻观眼眼观心,并无参宴自觉。她却只是浅饮白水,垂目似放空神游,或只是赏花沉默。 置身喧闹人群之中,女郎却若空谷孤兰,遗世独立。 沈玉媚轻掷玉盏,只听筵席一静,安乐公主忽开口:“宣平侯府的萧七娘——” “本宫赐宴,你怎么不吃呢?是本宫命人备下的好酒好菜,不够七娘子赏脸么?” 萧夕颜轻咳一声。 “民女不敢。只是民女身患心疾,不宜饮食。” 沈玉媚冷笑连连,“既如此,那萧七娘又为何而来?来了,又如此作态,岂不是在扫本宫的兴么?” 身边已有些低低交头接耳之声。毕竟安乐公主直接指名道姓,又句句反问刁难,有心人不难看出这是刻意针对之意。 然而沈玉媚身份尊贵,哪怕是谁觉得此话咄咄逼人,也不会有人为了一个区区普通女郎出头而得罪公主。 但若是有心趋炎附势之人,自然媚上附和。 方宛掩唇一笑:“宣平侯府?那不是个落魄侯府么,这也敢拂公主面子?” “萧七娘这般的生面孔,想不到竟如此大胆……” 几声零落笑声传来,沈玉媚愈加气定神闲,居高临下看向萧夕颜。 萧夕颜并不在意这些冷落嘲讽,只是沈玉媚的言下之意,令她有些踟蹰。她想了想,正欲开口直言。 然而就在此刻,下人却急匆匆地跑来。与安乐公主附耳一番。只见安乐公主面色骤变,匆匆离席。 众人心下生异,不知是何事让公主像是见了鬼一般。 等待片刻,却见一个金眸苍冷的男人,踩着赤金乌履走来。男人深邃凤目间风华惊艳,身高腿长,阔步如携利风。 沈玉媚个子不高,只能落后一步提裙跟上。 她微捧心喘气,却不敢抱怨,只能连连赔笑:“皇叔怎来得这般突然……” 联系公主口中的称谓,一个惊人的念头在众多年轻的贵族子女心中传开。莫非这就是皇室之中,只闻其名而罕见其人。 那传言中凶神恶煞,令人胆寒的摄政王? “怎会如此年轻……”“听说摄政王是月弥出身,果真面目英俊。”有贵女絮絮耳语,传入耳中。 萧夕颜却已经一切,都听不真切了。 那双如日轮般灼灼的目光,穿越浮世人海,与茫茫岁月。一如经年隔世,无羁山上初见,锁定在了她的身上。
第43章 沈约只看了她一眼, 就别开了眼。仿佛云淡风轻,不过是偶然瞥过一只鸟, 一片云。 萧夕颜双肩微冷, 却收敛目光,不敢再与他对视。 摄政王入席,侍女不敢设客位,只能匆匆在公主的位置旁布置好主席。 沈玉媚勉强一笑:“皇叔怎么心血来潮, 突然来此区区小宴?侄女有失远迎, 皇叔应提前说一声才是。” 她心中莫名忐忑。眼前之人, 毕竟是睿宗最为宠爱的幺子, 也是她父皇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之一。摄政王手掌权柄, 位居远甚她这一个公主。 在沈约面前,沈玉媚的嚣张气焰也要收敛几分。 沈约环顾四周, 声淡如薄冰:“如今长安百姓皆知,如乐公主取吴中所贡糟蟹数百只, 剑南春数坛, 广邀公卿子弟于府中宴饮品蟹。” “飞鸿居等有名酒楼皆于今日闭门谢客, 只为款待公主府上客人。一道镂金龙凤蟹, 剔十蟹为一盘,贴金箔于其上。” “这就是你口中, 所谓区区小宴?” 众人一下安静如鸦。沈玉媚听出沈约言下之意,是指责她侈靡铺张,一时面如土色。 若非父皇莫名将泰半权利托付此人,她又何至于被教训如此。可她毕竟被敬宗娇宠长大,沈约在众人面前落她脸面, 沈玉媚又怎会服气。 沈玉媚强颜欢笑:“皇叔说话严重, 不过区区一些贡品, 父皇又岂会介意这点……” 沈约却骤然打断她,面上寒意更甚:“十月,河南、河北诸州水涝,庄稼颗粒无收,灾民尚且食不饱腹。灾情未缓,一朝公主却宴饮挥霍无度。” “子不教,父之过。你又想天下人,该如何看你父皇?” 字字掷地有声,沉重如石落深井,一时席上安静得可怕。仿佛不仅是安乐公主,其余膏梁纨袴之辈的颜面也被一同扯下。 席中诸多公卿子弟,却大多都是家中年轻之辈,少有人接触过家国大事。 这时诸位才突然想起,眼前男人是自家父辈在朝堂之上都不敢小觑的,手掌权柄与苍生之人。 众人如何再敢提箸举盏,大气都不敢喘。 沈玉媚一噎,话及天下社稷,她也不得不偃旗息鼓。到底还是不敢在这位摄政王面前放肆。沈玉媚心中如何再恼恨,面上也只能认错不是: “是侄女思虑不当,皇叔教训得是。” 沈玉媚压着气性,也只能发泄到旁人身上:“还不快将这蟹宴撤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0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