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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鹤州坐在厅堂角落的阴影之中，手撑着额，孤清孑然。他向来应对任何都冷静不迫，此时俊眉却也萦绕上郁燥之色。 “月儿，我只是不想让你为此困扰。” 他如何不清楚她的来历？下定决心将她抱回江府之人，正是他。 “是，所以最后竟是旁人来告诉我真相。”江月自嘲一笑：“告诉我，原来我同哥哥并无血缘关系，我相依为命十数年的哥哥，原来竟是陌生人！” “月儿！”江鹤州神情动容。终是站起身，缓缓走到她的身后。“无论有无血缘，你永远都是我最为重要，最在乎的人。 “这一点，我保证永远不会改变。” 江月忽缓缓回头，却已是泪盈于睫：“哥哥又怎会知道我的心情！” 柳皇后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哪怕对方哭得再花容失色，她也并未感到太多共情。她只知道这一刻，她被向来视为血肉至亲的兄长抛弃了。 若自己的确是皇室血脉，注定无法久留在外，柳皇后日后肯定会将她带回皇宫。 往后，她再也不是他的妹妹，也不能再与他日夜共处，更无名义唤他一声哥哥…… 江月眼尾泛红，从来清贵冷淡的小娘子，此刻却强压着啜泣之声，狼狈得像一只小花猫。 他又怎会懂得，她不愿与他分开的心境？ 看到她的眼泪，江鹤州心中也一阵酸楚。无数深藏于心的压抑情绪，几乎如浪涛潮涌，快覆盖过理智。 若非皇权如山，他甚至有过阴暗晦涩的欺骗之念。这是他疼了十五年，从牙牙学语，到及笄长大，一直养在身边的妹妹，他又怎舍得送她离开？ 她早已连同他的生命紧紧缠绕在一起。 哪怕是将她送回亲人身边，对他而言也不啻剜下一块血肉。 江月只感受到面前人的一阵沉默，更是伤心。 如今她再也不是他的妹妹了，所以他就连安慰她、哄她也不愿了么？ 江鹤州却忽展臂将她拥入怀中。手掌将小花猫的头按在胸膛处，轻抚她的柔软青丝，声音低闷而沉重：“月儿乖，别哭了，哥哥会心疼。” 江月偎在熟悉的怀抱中，方渐渐止了眼泪。 他牵起她冰凉的手，抚在胸膛前，可以感受到沉重的心跳。“听见了么？它在说——它也在不舍得月儿。” 江鹤州垂目看着她，惯来清俊如谪仙的面容，浮现出挣扎与晦暗，在眼底交错凝成深渊夜色，仿佛掩藏着一头不知餍足的野兽。 “但世间还有一种羁绊，能让你我永不分离。” 江月怔然地看着哥哥，不觉一颤。 - 五月繁花将谢，柳太后却心花怒放，终日满心期待。无论如何，她已知晓自己的女儿仍存于世，安然无恙。 她看出月儿的生分与疏离，虽有些酸涩，却也能理解月儿并不愿与她回宫。 紫英姑姑这时给她出了个主意。“娘娘不能急于求成，不如先与公主在宫外培养些感情，若是日夜相处，公主定能渐渐感受您的爱意与苦心……” 于是，一道懿旨悄无声息地分别送到了江家与萧家。太后将于安国寺闭关礼佛数月，点了江家娘子与萧七娘的两位小娘子陪同在侧。 柳太后想着在此期间，与月儿先熟悉一些，再循序渐进。 她又一想，另将月儿惯来相处得好的贵女也一起邀来，有个陪伴。此外，多少也能掩人耳目。 …… 沈约只是给了柳太后一个机会。 柳太后是否有所触动，决定去往安国寺，于谷雨日出行，去时又是否会看见江月。但一切都并非绝对。 然而或许是苍天也为柳太后的寻女之心所打动，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甚至超出了沈约的预料，砸到了自己的脚。 萧夕颜也被柳太后一同邀去了安国寺。 秦王府中，沈约眉眼懊恼，沉声：“我这就去宫中，让太后取消旨意。”
第51章 萧夕颜却婉声阻止：“不必了。沈约, 你让我去吧。” 她又扯着男人的手臂，一番无声撒娇, 终于好不容易打消了沈约的念头。 一则江月逢此意外, 定会迷茫无助，她作为挚友，也想陪伴在侧。二则无论沈约如何运作，总会引起旁人注意, 她并不想在秋日之前过早暴露与他的关系。 她虽知前世, 后来沈玉媚的身世的确引起过一番波澜, 却也没想到真公主竟是江月。而此事的揭露也提前了许多。 萧夕颜浅浅叹息, 不知于月儿而言, 是好是坏。 于是五月，萧夕颜就随江月一同前往, 来到了安国寺。安国寺乃长安名寺，民间中更有国寺之名。如今因柳太后入住礼佛, 闭寺几月, 不接待寻常香客。 清晨时有僧人撞钟, 传来沉寂肃穆的回音。翠竹环绕, 黄墙蜿蜒之下，萧夕颜与江月漫步于长廊间。 江月垂着乌睫。“颜颜, 对不起，因我的事情将你牵连进来。” 萧夕颜却摇了摇头，声音温柔，如柳叶轻拂于澹澹水波：“于情于理，我都不能独自撇下你。” “月儿, 你是如何想的？你可尽与我诉说。” “我不知。”江月身体恍惚一滞。她似身处迷雾之间, 一叶蔽目, 找不到出路。 “对我而言，一切都太突然了。我还没想好如何面对太后。” “令兄，可有何打算么？” 提起江鹤洲，江月却别过眼，似有些不自在。“兄长他……我如今，像是也看不透他所想了。” 迷雾之中，又突然浮现一个颀长玉立的人影，令她心跳莫名加快。 江月吞吞吐吐，终是问道：“颜颜，在你心中，血缘至亲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萧夕颜思忖了一下，轻笑。“只是浅薄的存在。” “血缘，也不过是一层维系关系的方式，但亲疏远近，却并不绝对由血缘来决定。人心之复杂，有太多种衡量感情的方式。” “更重要的……是眼前之人，究竟是怎样的人。” 江月眼中的迷惘仿佛散去了一些，她似懂非懂，陷入了沉思。然而此时，也已走到了诵经之处。 两人的话题只能暂先打住，先听寺中讲师上了早课。 寺庙中清静无事，陪伴柳太后于此修行，无非是茹素吃斋，念佛抄经。但也有许多闲暇之时，可以在寺中赏景，观花逗鸟。 尤其此处空气纯粹，令人心旷神怡。 起初几日，柳太后只是慈眉善目地看向江月，关心了几句她的饮食喜好。对两位小娘子多有照拂，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倒是江月时而有些不自在，尤其对上柳太后怜惜疼爱的眼神。她实在没有与长辈相处的经验。 她自幼无父无母，只是在哥哥身边长大，又因着江家的亲族中有一些居心不良之辈，哥哥为着保护她，也没让她与外人过多接触。 然而纵是惯来冷淡疏远如她，也抵不过太后满眼快溢出来的万丈柔情，终是如冰雪消融了一些。 至于萧夕颜，却无太多需要适应之处。 她喜僻静，往日又常去往观音寺祈福念经，对古寺清冷的环境并不陌生。只是偶尔，思念会如野草一般飞长。 是夜，萤灯映亮朱唇玉面，柳眉柔软，女郎提腕沾墨，正在抄写一卷心经。 窗口忽传来“吱嘎”一声脆响，像是被风吹开。 山上风大，萧夕颜没有多想，用镇纸压了卷轴，正欲起身去关窗。才回过头，却忽眼前一暗。 玄色劲袍的男人，暗金流转，如孤狼无声潜伏了进来。长腿一跨，就立在一步之遥处。 “你、你怎么来了？”萧夕颜面露惊讶。 沈约低头拍了拍袖上的轻尘，面色轻描淡写：“想来，就来了。” 窗外可是竹林陡壁，黝黑一片……也不知这人又是如何飞檐走壁。萧夕颜虽知道他身手了得，却还是有些提心吊胆。 更何况身为一朝摄政王，却夜闯佛寺，与女郎私会。 行事如此大胆不羁。萧夕颜轻叹一声，真是任性。不免低语似嘀咕：“莫非还做惯了梁上君子不成。” 沈约却没说话，只是一步步走近她。 他垂着眼，不说话时，真有几分唬人的势头。面庞薄冷，下颔精致，眉似两柄长剑，映出夜中荧光似的金色。 沈约却只是宽臂一伸，将娇小的女郎锁在怀抱。身量高大的男人弓着脊背，将头搭在她孱弱的肩膀上，忍不住嗅她身上那浅淡如兰的香气。 似是迷途的困兽，终于回到栖息安心之处，彻底放松。 “……想你了。” 萧夕颜耳垂边传来一阵热气，是他的呼吸，将她烫得敏感至极。脸也一点点红了起来。 “沈约，你别压在我肩上，好重。” 女郎含娇的声音，羞涩之时，不由透出天生的清柔妩媚。 男人修长脖颈上的喉结一滚，索性坏事做尽。才仰起身，又抬起她的下颔，吻了过去。 唇齿厮磨，述尽相思。 萧夕颜艰难地推开他，秀眉轻蹙，眸中沁开依稀迷离的桃雾：“等，等等，这里是佛寺。” 可明明他只亲了一口。沈约眼色深沉，像头没吃饱的狼。 他知道。可就算是在佛祖的眼皮底下，他还是忍不住—— 亵渎他的小观音。 然而当萧夕颜用那双湛湛似水的眸子望着他，轻声温柔地婉拒。沈约也只能克制着欲望，缓缓退开，像是一头心甘情愿为她驯服的悍兽。 只是手却依旧没舍得松开。 沈约的手环过少女的盈盈腰肢，丈量着不到一臂的玲珑香骨，皱眉：“又瘦了。” 月下人影成双，高眉冷目的男人低头拥着女郎，两人体型悬殊，带来无声的压迫感。可他的动作却实则轻柔至极，像是怀里捧着一块易碎的瓷器。 沈约将人抱在膝上，长臂一伸，顺手拿过桌上她未喝尽的茶杯，抿了一口。又将手心的药丹，轻按着她柔唇送了进去。 最后，以唇渡气息，像是单纯体贴入微地助她服药。 萧夕颜还未反应过来，已张口将药一咽。少女眸中呆呆的，唇上男人清冷的气息转瞬即逝，徒留月光下薄亮的水色光泽。 落入沈约眼中，更是娇憨可爱至极。他胸腔一阵酥麻，藏着笑意，揉了揉她的青丝。 “怎么了，小呆兔。” 男人的眼神深邃暗沉，萧夕颜别过头，脸颊绯红：“哪有你这样喂药的……” “我想带些吃食过来，给你补补身体。”沈约低声：“又怕你不肯答应。” “你原先想带的什么？” “纸包鸡。” “噗。”萧夕颜忍俊不禁：“寺庙不可食荤腥呐。” “那五香斋的云片糕，樱桃煎？”沈约用认真商量的口味。“下次给你带阿胶汤如何？” “沈约。”萧夕颜轻轻打断，她感到自己像是被他当成小女孩般哄，心中忍不住发暖：“你是想给我投喂独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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