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见江府嫡女还是三年前,随言二郎去江府提亲,那时候小姑娘模样还没彻底长开,现如今倒是愈发明艳了,要不是轮廓还有些往昔的影子,宝瓶差点认错人。 她哑了声,半晌,她像是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夸道:“夫人准是胎瓷捏的玉人儿,容貌比二爷房挂着的墨宝还可人疼。” 言二郎书房有三架落地折扇美人屏,摆在最显眼位置,帧帧为他亲手所绘,而那画上每人…… 皆为江家嫡女江南。 江瑜低垂下眼睫,比对一下自己与江南的容貌,确实有几分相似的,难怪宝瓶两世见她时都没察觉不对劲。 宝瓶欲来伺候,她略有不习惯地让她去外面守着,自己来。宝瓶嗯了声,笑着出去了。 江瑜慢慢除去衣物,抬脚踏入水中,温热的水液迅速将她舒服地包裹。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有时间去思考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危机。她指尖不小心摸到逃跑时腰间弄到的伤口,嘶了一声。 宝瓶听见响动问:“少夫人可是需要奴婢帮忙?” 江瑜才要拒绝,瞥见水面上漂浮起的一条血丝,心中有了个主意,让她进来。 她问:“二爷病情怎么样了?” 宝瓶款步踏过屏风,来到内间,闻言脚步稍微顿了下,又继续若无其事道,:“少夫人不必担心,二爷吉人自有天相。” 江瑜当然知道言温松病情如何,便也不戳破,只说想去瞧一瞧。 她想让宝瓶带她从这间屋子里出去,不但能光明正大绕过门口监视她的陪嫁丫鬟,还能去言温松房里,这样,晚间又能避开言继海的骚扰。 然而此刻言温松正昏迷着,宝瓶如何敢叫她知晓,便以新娘子不宜出洞房为由直接拒绝了。 “好姑姑,我担心二爷,你让我去瞧一瞧也安心些。” 江瑜知道宝瓶最容易心软,于是,她趴在浴桶边缘,浅浅揪起眉心磨她,一声一声软软地喊姑姑,又拿手去碰她的袖子。 她湿哒哒的身子泛着白气儿,缠密的睫毛上坠着水珠,宝瓶看得于心不忍。 果然,她下一刻叹息了一声,表情似有松动。 江瑜想趁胜追击,却忽听门口传来丫鬟们急切的呼唤,“姑姑,出事了。” 宝瓶下意识觉得是言温松病又发作了,快步跑出去。 计划还是落空了。 江瑜瘫软在浴桶中,听着走廊上脚步声迅速慢下去,一切又重归死寂。 她用两条藕臂紧紧环住自己,强忍的泪水终于掉下来,倏而,她猛地蹲入水面下,让所有的泪水被淹没。 若这一世,依旧改变不了这盘死局,她今夜就慷慨赴死,先杀了言继海,再自杀。 阿娘,对不起了。 . 江府。 “夫人,那马奴回来了,”彩绡进来低声禀报:“夫人果真料事如神,二小姐半路逃婚,好在我们的人及时出动,陈媒婆又把人带回去了。” 江夫人邓芸凤正在摆弄一盆帝女花,闻言懒懒抬眉,嗤笑:“我就知道那贱蹄子肯定会闹事。” 彩绡‘呸’了一声,“让她做言家少夫人到底是便宜她了,依我看,她就该配个粗鄙马夫。” “你以为本夫人不想,”邓芸凤撂下翻土的金耙子,拍了拍手,半倚在梨花木案旁,“孙姨娘生的贱东西,嫁人也只能捡咱们喃喃不要的,言二郎要是死了,是她自己命薄,可跟咱们没关系,若是侥幸没死,我瞅着也活不了多久了,后面的日子才叫难过呢。” 彩绡免不得又逢迎几句,外间传来“大小姐”的丫鬟叫声。 江南急步走进,瞧见桌案上的盆景,急速道:“母亲,您快去瞧瞧瑛哥儿,他又在院子里撒泼,把花景都给毁了。” 江南院子里最多的就是帝女花。 当年言温松为了求娶江南,十里长街扬州城摆满帝女花,风头极尽。 邓芸凤耐着性子道:“毁了不见得是坏事,你也忘了吧。” 江南久久没说话,强忍一天的酸涩情绪仿佛在这一瞬间要冲出眼眶,她忽然红着眼跑出去了。 邓芸凤只让人在后面看着点,不用插手。 ——毁了更好,只有毁了才干净。 . 临近傍晚,厅堂宾客尽散。 即便已经做好最坏打算,坐在榻边的江瑜依旧难捱紧张,门口许久未传来动静。 不能坐以待毙。 她快速朝四周望了望,把能杀人的物件儿全部搜罗到袖口中。 拢共几根素金发簪,和一方小巧砚台。 忽然间,门口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有丫鬟在廊檐下急跑,隐隐约约听见“二爷”跟“大老爷”字样。 她心一紧,是言继海要来了吗?
第2章 江瑜又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会儿,屋外的声音渐渐没了。 事情发生得雷阵雨一样块。 江瑜惊疑不定,攥紧金钗,准备殊死一搏。 倘若今夜言继海依旧装醉硬来,她就用簪子杀了他,再自戕,左右最后都是死。 不到万不得已,江瑜并不想鱼死网破,她还要留一口气护着阿娘。前一世她还在时,确如媒婆所言,阿娘日子好过一些,除了因为自己是言家少夫人,还跟言继海之子言瑫考中进士相关。 言家出了官员,又是英年才俊,江道台总会顾忌几分。 但外界无人知晓,父子俩秉性相承,言瑫道貌岸然,花样儿比之其父更为不堪。 江瑜曾亲眼目睹言瑫将一名叫樱儿丫鬟凌虐至死,尸骨埋入井水中,他本意只是吓唬她,江瑜那会儿不听话,不叫他顺意,才有这杀鸡儆猴的一幕。 而就是这样一个恶魔,在言温松死后,在言继海将她逼到绝境时,竟破天荒救了她。 她以为言瑫还有点良心,才对她施以援手,从未料想他救她的原因竟会是自己这张脸…… 像江南。 他又说他爱她,爱极了她这张脸,爱得想一寸寸剥下来…… 江瑜那时候怕极了,脑海里浮现丫鬟死时的场景,眼珠被挖出来,脖颈淤青,手脚被拧成曲诡的弧度,她的脸一直朝着她的方向,直到咽气。 她那一晚差点被吓疯掉。 言温松死了,她便没了丈夫,又没有子嗣,更没有娘家撑腰,她在言府的路似乎只剩下死亡。 可她不想死,她要逃出去,而只要言继海父子活着,就不可能让她有机会逃出府,于是,在那年夏末,她举起了屠刀,曲意逢迎下,言继海父子俩很快上钩了,她想先杀了言继海,再去杀言瑫,可惜杀完言继海后,半路被巡夜的小厮发现了,原来言继海没死成,正命人抓捕她。 她锒铛入狱了。 阿娘也受到了牵累,被江道台赶出了府。 没多久,朝廷量刑下达,秋后问斩。 阿娘来探监时,泣泪成血。 她以为这次一切已成定局,必死无疑,然而就在问斩前夕…… 那个手握重兵的男人从边关赶回来了。 - 廊檐下灯笼亮了起来,有丫鬟在一盏一盏点灯,说着“当心小心”的话,江瑜听见男人的咳嗽声,赶忙藏好簪子坐好,又将盖头往下拉低一些。 外间门就被人推开了。 来者脚步虚浮,由丫鬟扶着,隔着七八米的距离,江瑜都能听见沉重的喘气声。 来了,终于来了。 “二爷,您当心点。” 宝瓶让小厮出去,自己扶着人跨过屏风,瞧见安静坐在榻角的小夫人,将男子扶到她旁边坐着。 江瑜心底诧异。 言温松这时候怎会过来?他不应该在榻上躺着吗? 她记得上一世来的人是言继海,进来后就把所有灯熄了,撕扯她的衣服,屋内黑漆漆的,江瑜发现不对劲立刻开始挣扎,言温松听到动静赶来的时候,看到两人衣衫不整,当场气晕。 言继海没有得逞,心有不甘,便以‘醉酒被勾引’为由,将事情推在她身上,把她推下污水。 她‘失贞荡.妇’的名声由此被人传了出去。 她以为言温松看在夫妻名义上,应该帮自己解释,然而他没有,且对自己态度显而易见的冷淡。 后来,在言温松撒手人寰的当天,就在他的灵堂前,那个寒冷的冬夜里,她知道了真相。 言继海逼她就范未成,面容扭曲,他说:“扬州城是个傻子都知道他只喜欢江家嫡女,进来的三个姨娘愣一下没碰,冲喜也是江南的主意,不过想拖延婚期罢了,怪就怪在温松居然同意了,白白拿命赌了一场,他新婚夜晕倒根本不是在意你的清白,只是发现你不是江南而已,偏你后来还一个劲地解释,想求他垂怜,求他庇护,你不是江南,他凭什么怜悯你,凭什么庇护你,荡。妇……” 江瑜耳脑轰鸣,心中惊涛骇浪,死死瞪着言温松的牌位。 “二爷,”宝瓶将玉如意递来,“该挑盖头了。” 言温松手顿了一下,接过来,让她出去。 宝瓶叮嘱两句后才走。 言温松淡淡摸着掌心的喜秤,却无动作。他眉宇深拧,似是琢磨该说些什么。 “今日言江两家结亲,按理说当行周公之礼咳咳……”他握拳至唇边,连咳几声后接着道:“但某身体抱恙,怕过病气给你,不如往后拖一拖,且大丈夫立于世,当存鸿鹄之志,子嗣一事顺其自然,你看如何?” 一席拗口话终于说完了,言温松轻轻虚了口气。没听见小丫头回答,他微微矮下脑袋,想看盖头内的表情。 江瑜慌忙将盖头按住,说好。 ……言二郎怎么有点奇怪? 不过,若不用伺候对方,那再好不过,她要的也只是正房夫人的身份,但,眼下言温松的出现,让她费解。 “你既同意,不如约法三章?”他提议。 江瑜愣愣的,“什么?” 言温松脸上浮现一丝不自在,把自己来前想了许久的拖字决说出来:“在功成名就前,我不会碰你,若将来你想离开言府,也会放你离开。” 江瑜惊愕,她以为言二郎只是不想碰她,但现在看来,事情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他想休妻。 她是想离开,可,不是被言府休弃,最好是能拿着和离书,走得名正言顺。 她握簪子的手指紧了紧。 抿唇,“夫君是不是想休了我?” ……夫、夫君? 言温松惊得手里的玉如意瞬间滑落。 他才来这个鬼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可不想一过来就失去了择偶权。 “不是休妻,”他尽量平静解释,“只是担心姑娘将来看上旁人,不若放你自由。” “三书六礼,媒妁之言,”江瑜声音几不可查地颤,“古来嫁娶皆如此,还是说夫君以为我水性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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