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成功营救江瑜,兵马必不可少,因而,他必须得保证赵焕活着。 . 赵焕收到小兵送来的奏报时,正在与江瑜一同用晚膳。 今晚的饭菜是他做的。 ——那三个月与孙妙音学的。 他许久之前便想这样与江瑜一起过着平凡的民间生活,像对普通的夫妻。如果不是言二郎未死,他这一世也不用再次谋反才能得到江瑜。 江瑜兀自吃着菜,温润的眼眸里氤氲起潋滟思念。 她想孙妙音了,很想。 这间院子里处处皆是她的身影,一景一物还维持着前世离开时的样子,就仿佛她一觉醒来,孙妙音还在。 两世被一桌简简单单的菜肴揉碎在了一起,让她恍恍惚惚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赵朔给她碗里夹了片鱼肉,是从小月山下的小溪里捕捉到的清瘦草鱼。他记得江瑜喜欢吃,当时孙妙音还总说她像只贪吃猫。 江瑜软软笑着,蹲在孙妙音边上,拿脑袋去蹭她,赵朔也在,那是他第一回 感受到类似于家的东西。 好想……一直留下来。 抓住它。 紧紧攥在手心里。 江瑜把自己的饭吃完了,见她要收拾碗筷,他才想起小兵递来的信,开口:“明日,我们就离开吧。” 江瑜似乎已经等他这句话很久了,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真来的时候,她竟发现自己的表情很平静,淡淡嗯了声。 她这几日想过逃跑,可周围都是赵朔的人,就算出了江家村,还有更大的广州府,除非她再跳凉河。 二月底的天,跳下去会死的吧? 江瑜只能再寻其他机会逃。 赵朔替她把碗筷收拾了,他看见江瑜去了孙妙音的房间,关上门,许久都没出来。 他在屋外立到月上柳梢,立到犬吠声歇,立到天空落下冰冷的水珠,明明快入春了,天气却丝毫没有转暖的迹象。 下雨了,孙妙音房间的烛火也灭了。 月隐星藏,屋檐外,人静处,滴落寸寸相思,翻涌成潮。 岁岁……我的岁岁……… 我的……岁岁。 . 参将将赵朔的话原封不动带了回来,气得赵焕脸色青黑。 他在营帐中来回踱步,猛地掀起帷帐走出去,拿过士兵手里的弓箭,远远射入一树枝丫。 几名武将跟了出来,有骂赵朔胆大包天的,有说他不知悔改的,也有将不忠不孝罪名扣在他身上的。 众人说完,没见言温松有何反应,皆望过去。他是从三品的官职,除了正三品的武将刘英振,其他两人都在他之下,故,言温松先前总被人敌对。 他道:“下官觉得诸位说的都在理,宁王不愿投降,我等亦无他法。” 张猛立刻道:“岭南穷山恶水,兵马也不过十来万,我们还能怕他不成!要末将说,直接攻上岭南!” 左飞沉吟:“下官亦觉得该速战速决。” 刘英振沉默片刻,也同意了,赵焕早就想出兵攻打赵朔了,正欲开口,却听言温松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败,不如再等上几日,让探子先去探查情况。” 赵焕美心浅浅皱了下,他望向单手抱臂倚在营帐边的言温松,言温松只是淡淡笑着,没甚异常。 张猛哪里等得了,第一个就不同意了,他嚷嚷了几句,又拉着左飞与他一起,刘英振则摸着下巴思忖,“言将军之言也无不可,既然要开战,也不迟这两日。” 呵,两日。 怕不止呢。 如果不是这群人里有人要杀赵焕,他不得不压下攻城进度,言温松的心急程度与张猛比起来,远远还甚。 已经快三个月了。 他想起江瑜肚子里的孩子,必然已经出生了,可,赵朔会让他活吗? 会吗? 言温松不得而知。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控制住自己想杀人的暴戾情绪,一步一步按照计划,取下赵朔的项上人头。 “也好,那就先让探子去打探情况。”赵焕一锤定音。回营帐前,他又不动声色看一眼言温松,几人也散开了。 赵焕以为言温松会来找他,说清楚不开战原因,然而一直等到深夜营帐外都没有丝毫动静,不仅当晚没有,之后的几日亦没有。 张猛已经坐不住了,早晚没事就与士兵在帐外切磋。 言温松则依旧慢条斯理蹲在营帐内喝酒吃菜,更荒唐的是,他让士兵从周围各府调来不少年轻貌美的舞娘与伶人,吹拉弹唱,夜夜笙歌,还要拉着赵焕等人一起,张猛气得差点将他的营帐给砸了。 却也只敢在外面骂,骂得可难听了。 言温松一字不漏听入耳中,什么色迷心窍、色.欲熏心都算是轻的,张猛居然骂他银枪蜡洋头。 那晚,张猛被他按在营帐门口揍了一顿。左飞实在看不下去了,派出去的探子都已经回来了几波,该了解的情形基本差不多了,出兵宜早不宜迟。 他与赵焕上谏开战,刘英振同应,赵焕亦有此意,关键时刻,言温松被两名舞娘扶进来了,醉醺醺的,分不清东西南北。 “谁要开战?陛下不是让你们劝降来着,开战?”他酒酣的眉眼从四人面上扫过,忽然指着一个没人的地方,骂道:“我看你就是大逆不道!” 说完身体踉跄一下,又被舞娘扶住。 “美人,喝酒。”他说着,将酒杯递至张猛唇边,“给爷笑一个,重重有赏。” 张猛额角青筋直跳,气得抖了抖脸上的络腮胡子,将酒盏打落到地上。 言温松不走,几人难以再谈攻城之事,只得暂时放下。 人走后,赵焕面无表情说了句:“言大人,酒该醒了。” 然而言温松毫无反应,脑袋一歪,倒头睡了,两名舞娘只好先扶他回营帐。 赵焕皱眉,难道他想差了?这小子就是□□熏心? “明日继续。”帷帐刚落下,言温松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两名舞娘忙乐滋滋皆过去。 却见他脸上哪里还有醉意。 经过言温松这么没日没夜的折腾,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军营里多了些传言。 有说言温松怕死不想开战的,有说赵焕听信谗言不肯开战的,消息传得有模有样,听得言温松自己都要信了。 然,他一边继续与舞娘厮混,一边让人暗中调查。 几日后,赵朔闻见点风声,面色难看,决定出战,这次任言温松如何胡闹都没有用。言温松佯装醉酒阻拦几次,拉他共赏歌舞,赵焕没有理会,与左飞等人确定了攻城时间,大军开拔。 言温松喝的烂醉如泥,大军临行前还在与舞娘厮混,赵朔一怒之下,未带他同去,亦未让他再参与决议。 三日后,攻城。 赵朔接到探子来报,准备派兵应战。临走前,他特意将江瑜安排在一处人迹稀少的院子,留士兵把手。 等他杀了言温松,岁岁就只能是他的了。 这一天,很快了。 赵朔回军营时,刚好看见梁王与梁思燕,梁思燕多日不见他,登时惊喜地走上前来,拉住他的手,赵朔不动声色拉开,然后在她对面落坐。 梁思燕想起京城的事情,心里有些不高兴,“我早就说该回岭南,京城到底有什么好?那个江瑜就是个狐狸精!王爷你可别被她骗了!” 如今,有梁王坐镇,她更加有恃无恐。 赵朔表情是一惯的平静,他转移话题道:“既然要应战,那便先说出兵的事吧。” 梁王正有此意,两人带着几名参将谈起排兵布阵的事情。 梁思燕听了一会儿就腻了,一边摸着腰间长鞭,一边抬步悄悄走出营帐,到暗处时,招来两名小兵,“让你们打探的事情怎么样了?那小贱.人的下落查到没?” 离府前,她曾听见赵朔吩咐人去了言府,出城后,赵朔故意把她支开,路上又延误那么些天才抵达岭南,他肯定是把小贱.人一并带上了。 来了她的地盘,这回看她不把对方的狐狸皮扒下来。 两人立刻道:“在西市的一处院子。” 梁思燕拧了拧手上的鞭子,冷笑:“等王爷大军开拔,本王妃就过去,看你还能躲到哪里!”
第57章 江瑜用早粥的时候些微心神不宁, 赵朔已经离开三日了,她这三日几乎将院子角角落落都逛了一遍,寻找可以出逃的地方, 结果可想而知, 她之前逃过一次,赵朔已经对她抱有警惕之心, 别说在府内寻找可供人通过的洞口什么的,连个老鼠洞她都没瞧见。 她又将视线落在每日送吃食的侍卫身上,这是唯一与江瑜有联系的活人。 打晕他这一招显然也无法施展。 逃出去,几乎不太可能, 除非她有飞天遁地的本事。 江瑜在屋内走来走去, 忽然瞧见月洞窗前的凤尾瓶中插有几卷画轴,难道这间屋子先前有人住过? 她想到了赵朔,再看向床榻时,心底禁不住生出几分怪异来。 江瑜走过去取出一幅画卷,放到雕花梨木桌案上,缓缓铺展开,上面出现一片深深浅浅的粉, 待全部打开, 江瑜身体顿时僵住。 这是…… 赵朔画的她。 十四岁那年的她。 鬓边簪着两朵粉嘟嘟的蔷薇,连罗裙亦是粉色的, 细到边角的地方都与她记忆中的穿着一模一样, 是孙妙音亲手给她做的衣裳。她又看向那两朵蔷薇,其后有一根做工粗糙的蔷薇发簪, 这是她十岁生辰时阿娘送她的礼物。现在被言温松拿去了。 江瑜摸了摸自己发间那根精致的蔷薇流苏碟簪, 脑中还记得扬州城时言温松抢她发簪时的场景…… 她沉默着又打开另外几卷画轴, 都是十四岁的她。有蹲着用小手扇风的, 有笑着采摘药材的,还有在院子里放风鸢的,直到来到最后一幅画卷,是她救了赵朔后那个清晨的场景。 江瑜看见自己怀里抱着个药篓子,眼眶红红,原来她给赵朔的最初印象是这样的…… 如果时光能回到十四岁那年,她脑中的赵朔应该是高高瘦瘦的,面容俊朗,喜欢微微睨着眸子看人,安静又远,她看他时,总觉得像隔了千山万水那样远,有些不真实感,就如那日晨时山间清爽的风,看不透…… 他与言温松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言温松身上更多了一丝少年气,他爱笑,笑起来又暖融融的,真实且让人心安,纵使身处黑暗依旧有着玩世不恭的闲情逸致,他像晌午漏下枝缝的光,永远将黑暗隐藏至身后,也总让她心疼。 也许赵朔爱的从来都不是此刻的她,而是十四岁那年救了他一命、又把他带回家的自己。 而她,早就变了。 她已死在芙蓉苑阴暗的柴房内,死在赵朔精致的谎言中,死在他皇位的野心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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