奄奄一息的大姑母用最后的力气将两个人的手叠放在一起。 “重锦啊,我知道你并非贺府之人,你是舞阳侯之子,未来的小侯爷。”榻上的大姑母生命将逝时, 眼中竟然并没有一丝的绝望, 而是充满希冀,“后来我隐约一猜,你大概是舞阳侯与那赤羽军统领之子, 也就只有他们二人的才能结合出你这般优秀的孩子, 可惜,你命苦啊。” 江缨望向贺重锦,见他垂眸不语,她眼中也蒙上一层哀伤。 上一世,江缨也听过一些关于贺重锦的事,有府中下人说,起初贺重锦是养在贺夫人的院子里的, 可是后来贺夫人日日看贺重锦不顺眼, 时日已久, 最后竟然把贺重锦赶了出来。 从他年幼起,就住在贺府的一处偏僻小院里, 与殷姑姑相伴, 除了吃穿不愁,就只剩下孤寂。 “无妨。”贺重锦竟然是笑, “若没有那些经历,也没有现在的贺重锦。” 大姑母望着贺重锦,赞许地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最好,是时候也该去我的夫君了了,重锦啊,大姑母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贺重锦一怔:“什么?” 窗户与房门被江缨合上,贺重锦俯下身来,听到大姑母在自己耳边说:“这些年,大姑母一直在府中搜集三年前贺正尧贪赃的证据,足以让他不再为尚书之位,那些东西,就在我的梳妆柜下。” 贺重锦沉声不语,而后才道:“大姑母,重锦知道你在贺府也举步维艰,不曾怪过你。” 大姑母虚弱笑笑:“傻孩子,我是一个遗孀,哪里能与你相比,你还有大好的前程呢。” 原来这么多年,大姑母并非表面上那样对自己默不作声,贺重锦的心里再次涌上了阵阵温情。 他们送了大姑母最后一程,她走得很安详,仿佛留在这世间早已再无眷恋。 第二日,大姑母的院子里挂满了百姓,而贺府大门却依旧往常,除了有途径的百姓目睹贺府中抬出一口棺木,几乎无人知道贺府中的秀云病死,甚至也不曾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人。 但是贺重锦与江缨记得,一直都深深地记得心里。 后来,大姑母的侍女说,大姑母的夫君其实是战死的,他参了赤羽军,后来战死沙场,这么多年大姑母从未哭过,甚至提及自己的夫君,面上都是带着笑的。 大姑母被葬在了汴阳城外的一片花海,与大姑父的遗骸葬在了一起。 贺重锦与江缨手牵着手,朝着墓碑缓缓磕了两个头。 江缨久久望着那墓碑,正想到自己第一天嫁到贺府的时候,整个贺府除了贺重锦,也只有大姑母待她有那么几分善意。 “多好的一个人啊。”江缨不由得觉得惋惜,“为何偏就这般命苦?该受苦的是贺夫人他们才对。” “别担心。”贺重锦的眼中闪出锐光,“他们的尽头,也应当不远了。” * 梅园。 书案上摆满了大姑母藏在梳妆台下的宣纸,江缨看得这些字迹看得眼花缭乱,也不知为何偏偏贺重锦却看得认真细致。 “夫君,你能看得懂?” “嗯。”贺重锦点点头,“三年前,贺正尧因公失职,被陛下罚了三万两银子,此事朝中人人皆知。” 这件事江缨也是知道的,她想了想答:“可是我记得,那笔三万两的银子不是已经变卖家中器件还上了吗?” “所以我心有怀疑,将大姑母给的这些置换凭据算了一下,发现就算变卖了府中的珍贵器件,还远远差一万两的窟窿。” 江缨一时纳闷。 府邸还在,府中侍女与家丁也在,那贺正尧究竟是如何还上这一万两的银子? 如果真如大姑母所说,是与人贪赃,虽然判处不了贺正尧的死罪,但足以让他像贺涟漪一样被流放在外。 到时候,贺夫人他们就再无仪仗,不得不依靠深受皇帝与舞阳侯重用的贺重锦。 见江缨深思着什么,贺重锦问:“怎么了?” “这些证据并不完善,即便到了陛下的面前,仅凭借贺正尧的一张嘴就能轻易圆回来,届时我们在贺府也就不能立足了。” 贺重锦笑笑:“这些我自然知道。” 她拄着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夫君,既然如此,我们各走其道,你完成曾经对我的承诺,扳倒贺府,我去经营糕点铺子,扳倒钱三盛。” 正当江缨准备离开的时候,贺重锦拉住了她的胳膊:“倒是巧了。” 女子回头,看着贺重锦的眼里满满的不解,只听他又道:“我接下来的要做的,你与我都能互相推波助澜一把。” * 酒楼。 老管事拿着一封书信迈入门槛走进来,他四周望了望,问小二:“贺公子在哪儿?” 小二将老管事带到了二楼,贺重锦正与一戴面纱的女子坐着,正对面的位置空了下来。 他正喝茶,而身边的女子正趴在栏杆上,望着下面络绎不绝的人流。 “前辈。”是贺重锦率先有礼地站了起来,“上次在钱府,我走得匆忙,未能报答,重锦实在惭愧。” 老管事慢慢地,象征性地点了点头,苍老的眼睛却望着那带面纱的女子,直到看着她把面纱接过来,那一瞬间他老泪盈眶:“小姐。” 当日贺重锦与江缨成亲之时,老管事还瞒着钱三盛,偷偷地去看贺府的迎亲队伍,当时只能远远看见花轿,却看不见里面的人。 江缨起身,看了一眼贺重锦,随后解开面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管事爷爷,许久不见了,你的头发都白了许多。” 江府尚未易主的时候,江老爷和江夫人带这位老管事十分亲厚,甚至犹如自己的生父。 这位老管事也尚未忘恩,虽然老了脑袋却也十分精明,把江家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 “这些年,要不是有管事爷爷帮衬,以我爹爹那副好玩的性子,江家怕是早就一团糟了吧。” 老管事连忙摆了摆手:“小姐,是我对不起你,我已经无颜再去求得小姐的原谅了。” 说完,老管事便要离开,却被贺重锦拦了下来。 “且慢。”贺重锦道,“老管事,可否听缨缨说完,再走也不迟。” “这......小姐有话对我说?” 老管事这才停下脚步,再次看向了江缨。 江缨深吸一口气,将老管事扶在了对面的座位上:“我和爹娘都知道,管事爷爷也是有情不得已的苦衷,今日我来,是希望管事爷爷能否帮我一个忙?” “忙?”老管事犹豫了片刻,“可是要让我做出背叛钱三盛之事?可倘若他发现,我的孙女......” 江缨笑着摇了摇头:“管事爷爷放心,我只是想要向你打听一个人,不知他在不在钱府之中。” 顿了顿,贺重锦道出了这个人的名字:“邹康,三年前被发现贪图军饷,削掉官职流放为庶人。” 听到邹康这两个字,老管事当即点了点头:“在,他正在钱府之中做钱老爷的门客,已经有数月之久了。” 此事并非不可道人的秘密,只是邹康鲜少出房间,所以大部分下人都不知道府中有这样一个门客,不过身为钱府的管事,老管家自然是知晓的一清二楚。 邹康是在三个月前来到钱府的。 当时老管事并未多想,虽然邹康贪图军饷,但好在数量并不多,也没有延误战事,只是被陛下贬为庶人。 邹康这个人倒是十分有头脑,在钱三盛经商之事上出谋划策了不少,钱三盛对邹康很是赏识,并准备将他提拔坐上掌柜的位置,比府中寻常掌柜的俸禄还要多上一半。 贺重锦认真听着,嘴角微勾,心里大致有了数。 “贺公子、小姐,不知你们问此人做什么?” 江缨笑了笑,将一份书信交给老管事:“管家爷爷,你只需要将这封书信交给邹康就好,其余的什么都不必做。” 接过信封,老管事浑浊的双眼含着泪,他没想到江缨还愿意相信自己。 “好,这封书信,我定会交给邹康,小姐,你要多多平安保重。” 看着老管事离去的背影,江缨忍不住问贺重锦:“夫君,你说邹康真的相信你所说的话吗?” “我也不知。”贺重锦淡淡答,“但我相信,比起做一个商贾的走狗,他更想入朝为官,掌握权力吧。” 翌日,仍旧是同样一间酒楼,不同的是这天下了一场绵绵细细的小雨。 邹康撑着伞,从酒楼外抬头望向二楼的贺重锦,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有利益暗藏。 到了二楼,贺重锦让江缨在一楼等他,江缨虽然有些不愿,但想到不能给贺重锦添麻烦,便去了一楼。 邹康眸色幽深,坐下后直接开门见山:“贺公子,你说贪图军饷的是贺正尧,能够证明我的清白,此话当真不是在诓骗邹某?” 贺重锦答:“自然。” “贺公子,你以为我是三岁孩童吗?天底下会有儿子坑害自己的亲爹?” 他笑了笑,替邹康满上一盏茶:“重锦不想解释什么,只想问邹前辈,是要做回朝廷的命官,还是想继续当钱三盛的一条走狗?”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此话不偏不倚, 戳中了邹康的心窝子里。 回家的路上,他反反复复想着贺重锦说的话,即便不刻意去想, 却也仿佛又魔力一般在耳边环绕。 贺重锦说“邹前辈, 当下的生存固然重要,可重锦不信你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甘。” 贪图军饷一案,自己几乎是百口莫辩,好在最后没有被判死罪, 不过是被朝中削去官职, 贬为庶人。 这些年以来,为了养家糊口,邹康什么营生都做过, 他为人聪明, 从街头攀上了钱三盛的腿,钱三盛不是什么好人,为人奸诈,赚银子来不择手段。 为了能有一席之地,曾经身为朝廷命官的邹康不得不点头哈腰,端茶倒水,说好听点是随从, 说不好听就是钱三盛的狗。 每每想到这里, 邹康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还没被削职的时候,下朝的时候都能与当世权臣舞阳侯并肩而行, 如今却给一个商贾当牛做马, 更何况钱三盛此人以前也不过是个掌柜出身,自己刚刚当官的时候, 他还是个下人。 一路走着,邹康越想越气,贺重锦的话就像是勾起了他心里的无限怒火,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贺正尧……若真如贺重锦所说是贺正尧贪了军饷,他记得当年贺正尧因公失职,被圣上罚了不少银钱,最后变卖了府中不少东西才还上的。 但他这才过去了多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除了子嗣稀薄一点,贺正尧一家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甚至一向沉默少言的舞阳侯竟然也在陛下面前为他美言两句。 家里,邹夫人正起锅烧油,锅里的沸水中翻滚着面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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