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准备用这个棉花梳卖钱,因此韩师傅等人再来淘水井的时候,王氏和李小寒便将工具搬进东厢房里。 这秋冬时节,女人剥棉籽织棉布抵税本就是常事,韩师傅他们一点都不出奇。 两个徒弟轮着把井底带着淤泥的井水装到桶里,然后用井架吊上来。一遍又一遍,直到井底的污水被掏空。 而在此同时,韩师傅已经在井边和三合土,架锅煮糯米。待糯米拌三合土煮好,韩师傅便替换了井底挖淤泥的徒弟,开始用青砖砌井壁。 一个白天,韩师傅师徒三人轮流替换,砌好了一个井壁。 次日,韩师傅三人砌好了井台并井栏,因着之前说的要求,韩师傅还给李贤东家砌了一个下水道,周边铺上了青石砖。 从此李贤东家可以像城里人家一样,再不怕井台周边一片泥泞。 “东家,你这三天先别用水井,等着三合土凝固之后才用。三天后,你用着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就来你二伯家找我们,到时候我给你修补。小雪前,我们都会在你二伯家赶工,得在小雪前把他井砌好。” “成。”李贤东喜滋滋的说,探头瞄了瞄井下清澈的井水,大方结算了工钱。 十月二十九,时至小雪。 天很高,早起迎面吹来的北风中已经带上凛冽寒意。 李贤东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天,半晌之后说一句,“今天要下雪啊。” 李小寒不知道古代的农人是怎么判断天气和农时的,这个技能她至今没有学到,她跟着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只觉得脸上有点干。 往日李贤东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家水缸挑满水,不过今日方便了,今日她们家的水井可以用了。 李小寒和王氏站在井边,弯腰,低头,看李贤东熟练的手抓麻绳把水桶放下去,直到水桶落到水面,手腕用力轻轻一抖,水桶口往下倾斜装满了水,然后李贤东一提,轻快的将水桶提了上来。 “甜的。”李贤东接过王氏递过来的瓷碗,装水尝了一口,笑开了颜。 “哎,这可太好了。当家的,你把水提上来,今日就用自家的水煮一顿早饭。” 因为这一口水井,李家的早饭充满了轻松欢快的气。 等会要出门,早饭里没有稀粥,是浓稠的鸡蛋蔬菜浓汤配杂面饼子,杂面饼子里面还夹着先煎过的香喷喷油滋滋的腊肉粒。 一口饱实的杂面饼子,再来一口热乎的浓汤,在这冷冽的初冬早晨,给人带来无限的力气。 吃完早饭,再喝一碗杏仁姜撞奶,胃里最后一丝缝隙被装满,整个人从身体到灵魂都被满足了。 一顿满意的早饭,是美好一天的开始。 吃完早饭,李贤东和王氏各背起一个背篓,分别装着李家新做的一百把棉花梳,出发进城了。 到了城里,李小寒立在城门内分叉口,问道:“爹,你以前卖草鞋都是在哪里卖的?” “在西市那边,不过我们临时来的,时间也不早了,估计没有好位置了。” 西市的摊位有固定摊位和流动摊位,固定摊位位置好,谁来都抢不走,不过每日要交钱,只是交多少钱李贤东不知道。 流动摊位嘛,都是周边的农人来卖一卖自家的蔬菜、草鞋、竹编什么的,位置便偏僻了许多,先到先得。流动摊位每日孝敬些许便成了,卖蔬菜的便孝敬了一把蔬菜,卖竹编的便孝敬一把竹编,李贤东往日卖草鞋的时候都是孝敬一双草鞋。 其实李贤东他们出门不算晚,不过人家离府城近,来得肯定是比他们早的。 果然,到了西市,只剩下最角落的位置没有人要了。李贤东铺开一张一米见方的草席子,把棉花梳子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上门,然后便老老实实的蹲在后面等人来问。 “爹,就这样?” “哎,大家都这样?” 李小寒环顾四周,卖蔬菜的、卖竹编的、卖草鞋的老农们,还真的是老老实实的蹲在后面。 有那挎着篮子的媳妇子、采买的老仆慢悠悠的晃荡过来,看到有兴趣的便停下来问一问,合适了便成交,不合适的,老农便可惜的看着人家离去。 “爹,看我的。” 李小寒把自己的小背篓拿出来,里面是小半的没有处理过的籽棉,这是预备着给人演示用的,不过现在还没有人来问呢。 “你们这籽棉不错,不过也太少了,多少钱?” 谁料,刚摆出来,李小寒还来不及叫卖,便有那皱眉严肃的老仆人上前问价了。为什么说这是老仆人,因着他穿着是最廉价的粗布,但是却不是干活的短打而是长衣,神态透着一股子经历过大世面的高傲,却又不得不下凡尘。 “老大爷,我们卖的不是籽棉,是棉花梳。”李小寒笑眯眯的回答道。 “什么棉花梳?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玩意?”老仆人说着就要离去。 “大爷,别着急啊。娘,给大爷演示一下咱家的棉花梳。” “哎。” 眼见客人要离去,王氏也顾不得胆怯了,麻利的揪出一把棉花,轻巧的梳了起来。 只见在王氏两手左右交互搓动,两把棉花梳中间的棉团,便被梳齿轻巧地刮得又蓬松又干净,末了,王氏轻轻把卡在梳齿间的棉籽拨弄出来。 这一团棉花便处理得又快又干净又漂亮。 “来看看啊,来看看啊,好用的棉花梳啊,剥棉籽不用愁。又快又好又方便啊。” “来看看啊,来看看啊……” 早市的人本来就多,李小寒这清脆的叫喊,一下子吸引了周围人的眼光。 再一看,王氏麻利轻巧的动作,不一会儿,便梳出了一小捧的棉花。 呦,这可太实用了。 能在这大早上逛西市的,就不是那特别富裕的人家,不过,也不算穷人,初冬里,卖几十斤籽棉,趁着冬日猫冬的功夫,把棉籽剥了,新年做一两件新棉衣。 又或者,有那勤俭的,去成衣铺子里接那种剥棉籽的活,也是一个小小的进项。 这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老大爷便有些许按捺不住了,“哎,我说你这小姑娘,你做生意不懂个先来后到啊,你应该先招呼我。你这棉花梳多少钱?” 老仆人看出来了,这棉花梳的确方便好用。 家里小郎君分了家,银钱便不太合手了。今年的冬衣,娘子也不在成衣铺里买现成的了,而是买了籽棉回来,说是教家里小姐一针一线制冬衣。 可怜的小姐,从小一年四季的去成衣铺订造,如今却哭着说剥棉籽剥到指尖痛。 其实娘子又何尝不难,只是郎君是小儿子,分的家产少,为了长远计,唯有开源支流。 如果有这个棉花梳,轻轻巧巧的把棉花梳出来,小姐便不会日日抱怨着剥棉籽了。 老仆人心里极想买两把,面上却不露分毫。 “老大爷,我们这棉花梳五文一把,你要买两把,我算你九文。” “怎么这般贵。不就是半个鞋垫子插竹签子,有什么难的。” “老大爷,你这就错了,这不是普通的竹签子,这是我们平山村的特产,石竹签子,这竹子跟又韧又硬,要磨成这样光滑这样细致,废了老大劲头了。你看看,这竹签上尖下钝,保证不会从从垫子里面漏出来。别小看这手艺,不是经年跟竹子打交道的老农,没有这巧手削出来。像老大爷你们城里人,不是我说,没吃过刀削竹子刀刀割肉的功夫,做不出这么漂亮的签子来。” “还有,你看着鞋垫,一个一个的穿孔,多麻烦。这穿孔也是有讲究的,要力气特别大,一把扎进去,不能扎到一半就停了再扎,不然这孔歪了,竹签就不稳,不整齐了。这城里的大娘们,命好,哪里干过什么粗重功夫。不像我们农家人,时常干农活,力气大,才能扎出这么漂亮整齐的孔。” 李小寒这一段话,听着就十分有道理,把那老仆人说服了。家里郎君一个读书人,也就他们这些老仆人可以削一削竹签子,但自问真的没有这农家汉子这手艺。自家娘子嘛,扎鞋底要停好几下呢。 “那你这也太贵了。两把刷子,你都快比得上一斤肉了。八文两把。” 自古嫌货才是买货人,李小寒耐心说道,“老大爷,你这竹签子也不是一年用的呀,明年你还能接着用呢,这两年三年的,你这钱分摊开了,一年才几文,省多大功夫了。九文两把,我送你四根竹签子,竹签子折了你换上。” “八文。四四四多不好听,四根竹签子,你这小姑娘多小气,给我六根,六六大顺。” “真就九文。老大爷,你相信我,这竹签子真不好整,你看着细巧光滑的,我爹费了老大功夫了。爹,让大爷看看你的手。” 李小寒没有说谎,连做几天棉花梳,尤其开始生疏了点,免不了刮伤,李贤东的手上都是那小伤口。 老仆人瞄一眼李贤东蒲扇大的双手,皮厚肉黑,遍布老茧,纵是如此,上面的小伤口仍然十分显眼。 但是,老仆人可不会心软,一文钱,能买一把新鲜蔬菜呢,“说八文就八文,小姑娘开门红懂不懂,八文多吉利。八文,给我拿两把棉花梳,。” “成吧,看老大爷你是第一个开门客,咱们就成交了。爹,帮大爷把棉花梳串起来。” 李贤东乐呵呵一笑,拿两根麦秆,把那两把刷子串起来。 “记得给我六根竹签子啊。”大爷还不忘叮嘱。 “大爷,再没有你这样精明的人了。爹,给大爷绕上六根。” 老仆人接过棉花梳子,再看那六根竹签也是大小一致光滑整齐的竹签子,没有糊弄他,方掏出八文崭新的铜钱。 李小寒接过八文铜钱,拿起来对着日光看一看,轻快的放进腰间的钱袋里。 “哎,小姑娘,给我也来两把棉花梳,我刚一直在看的啊,八文钱一对,我也要六根竹签子。” “大娘呦,你可真精明。成,爹给大娘来一对棉花梳六根竹签子。” ……… 这人气就这样,开了个头便越来越旺,远远的便看到西市一个角落里面围着一堆人,都在说给我两把,给我两把,便有那好奇的问道: “前面的,在买什么?” “听说买那棉花梳,梳棉花的,好用。” “啥,棉花能梳,你咋知道?” “我看了,那妇人一直在梳着呢,的确是又快又好。” “你买了,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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