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崔氏初次打交道之后,冯氏懂得的是,自己被大老爷厚待是因为性情。他觉得和她待在一起很舒坦。 所以,在大老爷面前,她一直维持着本有的性情——起初是想改却改不掉,后来心性变了,能变得端庄得体,却晓得不需要改,改了的话,大老爷会嗤笑假惺惺,心生嫌弃。 这些年随着大老爷在任上,形同寻常夫妻,日子也算和和美美,他十分看重疼爱两个儿子。崔氏那边,已过了三十,再怀胎很难,何况大老爷早就与之有名无实了。 种种相加,冯氏以前还真没动过别的心思。长子次子都和自己一条心,将来定要顶门立户,崔氏就算再精明,也不可能阻断母子之情,只能给她足够的体面,处处礼让三分。 可过着过着,日子就出了意外,对她来说是天大的惊喜。 崔氏离开了叶家,大老爷正室的位子又空了出来。她想不出,除了将她这子嗣傍身的妾室扶正,叶家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在她看来,这是傻子都料定的事。 所以,进了叶府之后,要她和寻常妾室一般,见人矮三分,处处谨小慎微,那是不可能的。 她要成为长房的正室,怎么能对人低三下四的?岂不是自己给人日后说笑的话柄? 她以为这只是薄薄的一层窗户纸,跟谁都不用捅破。 哪成想,老太爷、叶知许、二房的人像是压根儿就没想过那件事,也就不把她当回事,想怎么作践就怎么作践。 思及此,冯氏有些气儿不顺,深吸了一口气,喝了小半盏茶才算平复了心情。 不能气,不能慌。她带着孩子出来是为了什么?以退为进,让大老爷不再在老太爷面前低眉顺目言听计从,要他摆出强硬的态度,让她扶正的事成为事实。 她是因着很多年里虚度了年华,见识有限,而现在不同了。她明白一个道理:有些男人,要想一辈子跟他拴在一起,让他对自己俯首帖耳,不是长年累月费尽心思去讨好卖乖,而是将彼此的利益、前程牢牢地绑在一起。 她是没有能力帮他升迁,却有能力让他失去官职。 就因为这一点,她是越来越有底气。不管怎样,不论崔氏走不走,他这个人,都在她掌握之中。为着避免她断了他前途,他只能满足她最大的心愿——当然她也明白,这种手段只能用一次,次数多了他烦了,怕是再也不想看她一眼。 如今就到了她一生当中最重要的关口,她为了自己和儿子的名分,得用杀手锏了。 打定主意,冯氏备好一本小册子,等着大老爷过来。跟了他之后,她捡起了幼年荒废的学业,好几年辛苦至极的读书写字,而今这份辛苦也要得到回报了。 半夜,大老爷来了,进门就问两个孩子。 冯氏漫不经心地说早就睡下了。 大老爷亲眼看过之后,面色才有所缓和,随后便怪她不知礼数,连二房的人也开罪,说明早要带她回去赔罪。 冯氏心里冷笑着,一言不发,把那本小册子送到大老爷手里。 大老爷狐疑地打开来看,看着看着,脸色有些发白了,到末了,额头沁出了细细的汗。 “这些都是我经手的事,明面上的说法,自然不是行贿受贿,我只是帮你随大流做人情,有很多都曾知会你,你也没当回事。”冯氏瞧着他,道,“可是这种人情账,双方都想留下个隐晦的证据,以免自己出事的时候,另一方冷眼旁观。证据都在我几个可靠的亲信手里。” 大老爷心惊之后,又是不解:“官场这些年就是这个风气,你不随大流,就会被排挤。不过,你让我看这个做什么?留着那些证据又是为了什么?” “我要给自己和两个儿子争名分。”冯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掉下泪来,“今日我被下肆意打骂羞辱,也罢了,要是换成我的孩子,我宁可拼上一死,也不会让他们遭受这种委屈。老爷,那也是你的亲骨肉,你就忍心让他们一辈子低人一头么?”她抹了一把泪,放了狠话,“今日的事情,让我想通了,要么往后有个堂堂正正的身份,要么我就带着儿子远走他乡,横竖你们叶家也不认他们,到如今都还没给他们上族谱。” 大老爷起先只当她是受了委屈被刺激到了,说的是气话,可再磨烦了一阵,见她态度越来越坚决,便知道她不管是受刺激还是早有此意,要挟他的事是板上钉钉,躲不过去。 他没得选择,且越想越怕,只好回了家里,连夜求见父亲。谁知道父亲根本不把他的事当回事,一直让他跪到日上三竿。 最可气的是,一个不怕死的小丫鬟还在他面前摆了个搓衣板儿。 巳时,叶老太爷起身,慢悠悠洗漱更衣。 叶知许掐算着时间,带着父亲、冯氏过错的记录过来。见大老爷垂头丧气地跪在厅堂外,险些发笑。 叶老太爷正等着她,不消片刻就让她进门说话。 叶知许经过大老爷身边的时候,后者望了她一眼,眼神复杂,有很多情绪,独独没有父亲对女儿该有的温和慈爱。 叶知许察觉到,便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目光淡漠,问了一句:“还跪着呢?” 大老爷险些吐血。 叶知许迈步进门。 叶老太爷看过那份记录,沉默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苍老的面容有些发青。 叶知许担心老人家被气出个好歹,忙起身,正要到他身侧宽慰一番的时候,管家来了。 管家面色有些凝重,双手呈给叶老太爷一封信,“京城一位贵人写给您的信,锦衣卫送来的。” 叶老太爷讶然。 叶知许心生不安。家里再怎么乱糟糟,都无所谓,她只在乎祖父的安危。万一有京城的达官显宦给祖父添堵,可就麻烦了。 岂料,叶老太爷匆匆扫过信件,面上就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 他站起来,一边来回走动,一边把那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一时颔首而笑,一时面色凝重。 叶知许和管家看呆了。 怎么回事这是?想不通。 “及时雨啊,真是及时雨。”叶老太爷看够了信,小心翼翼地收入袖中,笑眯眯地回身落座,神色竟近似于大彻大悟,喝了两口茶,他吩咐道:“把我们的大老爷请进来。” 片刻后,大老爷慢腾腾走进来——跪太久了,腿都不像是他的了。而进到门里,到了父亲面前,他又跪倒在地,“儿子不孝,要请您救我,成全我。” 管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叶知许也要走,却被叶老太爷唤住,“迟早要知道的事,你也听听。” 她一笑,乖顺地站到祖父身侧。 叶老太爷敛目瞧了长子片刻,温和地道:“你别着急,先听我说。” 大老爷称是,一张脸涨得通红:在父亲面前跪着,女儿在一旁瞧着。他这半辈子的脸,都要丢尽了。 叶老太爷缓声道:“对你这个儿子,近来我想了不少。不论怎么想,都觉得叶家庙小,容不下你。咱爷儿俩商量商量,你净身出户,去跟带回来的冯氏和两个孩子过,你意下如何?” 比心(づ ̄ 3 ̄)づ
第30章 大老爷瞠目结舌。他料定的是父亲大发雷霆,甚至拳脚相向,而事实却是这样…… 他怀疑自己大白天做梦了,要么就是听错了。 “您、您说什么?”他哑声问道。 “你没听错。”叶老太爷道,“你这样的儿子,我养着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你这样的官员,不过是白占着个官职碌碌无为。在你把我在官场上的那点儿脸面当成鞋垫子踩着之前,我还是先替你做些打算的好。” “可是……”大老爷双眉紧蹙,一时间脑子完全木住,不能做出任何反应。 见他如此,叶老太爷只得提醒他说正事:“昨夜你说有要紧事要见我,事情应该不小吧?说来听听。” “我……”大老爷嗫嚅半晌才道,“我为官确实能力不济,这几年有不少行差踏错之处,如果真拿到明面上被御史弹劾,定要被问罪。 “我是来求您想想法子。您与首辅大人和诸多封疆大吏都是交情匪浅,您跟他们说句话,这事情也就没人理会了。 “其实大家都是这样做官的,不是我开的头,我也绝不是最后一个。只要把以前的胡涂账一笔勾销,往后我一定尽心竭力当差,再不做胡涂事,真的,我……” 他的语声被一盏泼在脸上的热茶打断。 “合着我说了半天,你根本没弄清楚我的意思,还想在官场给我丢人现眼。你先醒醒,别做梦了。”叶老太爷并没恼,起码神色看起来还是很温和,“怎么你昨夜出去一趟,就晓得自己行差踏错了?是谁提醒你的?又是谁要以此要挟你?” 大老爷狼狈地擦拭着脸上的茶水和茶叶,心里明白父亲已经动怒,只是不想发作,可对于问话,他却是不敢不答:“是冯氏。”停了停,把昨夜情形大略地复述一遍。 叶老太爷牵了牵嘴角,笑容透着轻蔑,“没出息的东西。遇到这种事,不少人会考虑要不要杀人灭口,你却根本没动过那个心思。身边有这样一个隐患,我救你一时,也救不了你一世。 “算了。 “你听我的安排,上一道请罪折子,把位置主动让出来,自有贤能者居之。 “至于你,不过是丢官罢职,严重些也不过是流放,放心,死不了。 “你仕途的事情就这么着,该你跟我说家事了,我的提议,你到底同不同意?” 大老爷惶惑而委屈地望着叶老太爷,“我不明白,您为何如此?我走上仕途这些年,不是没有兢兢业业过,难道您没看到么?好端端的,为何要断了我的前程?” 叶老太爷给的回应是将一个茶盏摔碎在他近前,终究是铁青了脸,目光暴躁,“你兢兢业业的时候,是我把你带在跟前儿那些年,你一步步官升至五品。 “我赋闲这十来年,你做什么了?你的官职可曾往上升过?可曾得到过兵部的嘉许? “看来看去,骨子里不过是扶不上墙的一摊烂泥!你还有脸问我为何?!” 叶老太爷重重地一拍座椅扶手,“这些话,我不想再说。接下来,你认真答对我的话。叶家不要你了,要悄没声儿地把你撵出去,你答应不答应给我句准话,别逼着我把你打个半死才有正形!” 大老爷眼中的情绪只剩了恐惧。父亲已经跟他翻脸,不压制火气的话,真能让他横着出去。 他又能给什么准话呢?给与不给,又有什么区别? 他的头颅变得如有千斤重,一点点的垂了下去。 “不说话便是默许了。”叶老太爷语声沉冷,“你走你的,知许要留在叶家,绝不可能去与那些名不正言不顺的东西为伍。 “你就算长出息了,为这事儿跟我闹腾,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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