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简陋,倒也十分干净整洁。 程筠尚未出声,苏弦锦便已赞叹不已,毫不在意地躺了上去:“好舒服呀。”说着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程筠见她这般,便也稍稍放了心。 他摸索着,缓缓坐在榻旁,取了一些早前摘的野果递与她。 “若是饿了,可以先吃一点,都是洗过的。” 说到饿,苏弦锦还真觉有些饿了,她几乎一天没吃饭了,便坐在榻上将那些野果子风卷残云般地吃光了。 才心满意足道:“好甜,你告诉我地方,明日我去多采一些。” 程筠笑了下:“先睡吧。” 苏弦锦点头,躺下来,问:“你怎么不睡?” “我在旁边靠一靠就好。” 苏弦锦皱眉,支起手肘:“不行,你若不跟我躺一块,我就去跟你坐一块,看咱俩拗得过谁。” 程筠转头对着她这边,侧颜在火光下忽明忽暗。 他不语,苏弦锦便也不语,两人沉默对坐。 良久,终是程筠败下阵来。 “好。”他轻应。 他总输给苏弦锦,或者说,从未赢过她。 苏弦锦眉眼弯弯:“这就对了,反正你是个君子咯,又不会做什么。” 程筠躺下的动作微微一僵,薄唇轻抿。 苏弦锦没察觉,只顾扶着他:“小心,小心腿,放平了,慢慢躺下来……好。” 程筠仰面躺在榻上,心绪竟有些纷乱。 还不待他多想,一团温热软糯的气息贴近他,几乎钻进了他的怀中。 紧接着一顶斗篷将两人都遮在底下。 苏弦锦略往上挣了挣,调整睡姿,侧对着程筠躺。 “晚安,程筠。”她小声。 “嗯。” 程筠低低应了。 两人和衣而卧,苏弦锦的头靠着他肩膀,乱乱的发丝堆在一起,时不时拂过他脸颊,泛起酥酥麻麻的奇异之感。 仿若春三月,暖风卷了片花瓣落在平静的湖面上,微微漾开涟漪。 笼罩在这团温热清香的薄雾中,程筠头一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似倦鸟归巢。疲倦淹没了他,不多时,他便沉沉睡去。 苏弦锦睁开眼,她这会儿却没了睡意。 程筠躺在她身旁,气息均匀,显得睡得很沉,很累。 她爬起来,从斗篷的口袋里取出景林给她的那些药,放在一旁。 然后动作轻柔地将程筠的衣衫掀开,一一擦拭那些伤口,并小心上了药。 她是红着眼眶全程做完这件事的,手颤抖了好几次,几乎不敢睁眼去细瞧那些新伤旧伤。 等将能看见的伤口尽量上了药,她才小小松了口气,转头凝望着程筠疲倦的睡颜。 他这样容易惊醒的人,竟然还在睡着,显然这几日他太累了,从未好好休息过。 如今她在身边,他才能得以拥有片刻安宁。 她俯下身,轻轻揭开他覆眼的黑布,一直忍着的眼泪彻底抑制不住地掉落下来。 那双深邃的眉眼,红肿淤青了大片,甚至眼尾还有凝固的血迹,早已化作了暗色,仿佛一颗泪痣。 凄伤,哀绝,不祥。 苏弦锦拿来湿帕子,在山洞的温热中,已不似之前冰凉。 她气息微颤,动作极轻地拭着他眉眼,将那颗血泪擦了干净。 程筠似醒来,低唤了声:“阿锦。” 苏弦锦忙轻声:“……抱歉,吵醒你了。” 程筠却又唤了声她的名字,仿佛梦呓。 一双受伤的眉眼仍阖着,并未有苏醒的迹象。 苏弦锦微怔,难道程筠梦见她了吗? 真不知,在他的梦里,她是怎样的。 她将黑布覆在他眼上,然后重新钻进斗篷下,在他身侧依偎着。 这一夜,苏弦锦也在山洞里睡着了。 当她惊醒时,外面已天光大亮。 她怔愣片刻,猛地坐起,斗篷从身上滑落下去。 程筠并不在山洞里,但旁边放了采好的新鲜野果。 昨夜她打开的瓶瓶罐罐也都收拾好了,归置在一旁。 看来不是一场梦…… 她松了口气。 苏弦锦拿了个果子,走出山洞,洞口的火堆已经熄灭,只剩下一堆灰烬。 火堆上两侧放着树枝搭起来的架子,架子上坠着一块已烤熟的狼肉。 一旁的山石上,则用芭蕉叶放了切好的小块,还有一杯竹筒盛的水。 苏弦锦揉了揉酸涩的眼,不禁叹口气。 到底谁照顾谁啊。 她走出去,遥见程筠的身影出现在溪边,便提着裙摆跑了过去。 “程筠!” 程筠单脚受力,右脚则是搭在一块凸起的碎石上,正手执一根削尖的树枝,眸子淡淡地望着水里。 苏弦锦刚跑过去,就见程筠快准狠地照水中一扎,便将一只鱼扎了个对穿。 “哇塞!”苏弦锦惊呼,“水里好多鱼啊!” 晚上看不清,白天却能将溪水生态尽收眼底。 溪水随山石的错落每一段流速都不同,较平稳的地段几乎看不见水流动的痕迹,水清澈见底,底下鹅卵石遍布,不少鱼在其中畅快地游来游去。 日光照射在水面上,鱼的影子便落在水底,直教人甚至分不清哪条是鱼,哪条是影。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苏弦锦笑看向程筠,“果然,实践出真知,亲眼所见方知自然之美。” 程筠挽起衣袖,俯身在溪水旁处理之前抓的几条鱼,闻言轻笑:“睡得可好?” 苏弦锦迎着骄阳慵懒地舒展了下身子。 “我一觉睡到大天亮,好得不能再好,这话应该我问你。” 她笑吟吟:“首辅大人,第一次和女子同床共枕的滋味如何?” “不错。”程筠用小刀划开了鱼腹,嘴角噙着浅浅笑意。 苏弦锦几步跳过去,蹲在他身边,挽起袖子:“我帮你一起,杀鱼我还是会的。” 又问:“你怎么醒的那么早?也不叫我。” 程筠黑布下的眉眼似舒展开来。 “若你不抱我那般紧,或许我还能再贪睡一刻。” 苏弦锦反应过来,脸色一下红了。 “我睡姿的确……不太文静。”她咳了声,有些心虚。 不过她除了小时候和妈妈一起睡外,还没和谁一起睡过,所以这个小小的缺点一时没展现出威力来,她倒也忘了。 程筠乍然这般说出来,饶是她那么厚脸皮,这会也有点招架不住。 便捡起那根削尖的树枝,主动转移话题:“不如你教我叉鱼吧,好酷的技能!” 程筠即便蒙着眼,也动作利落地将三条鱼处理好,用绳子系在一处。 “你想学什么都可。” 苏弦锦的注意力又转移到绳子上:“咦,哪来的?” 程筠嘴角轻扬,颇有些调侃意味。 “叉鱼和捻绳子,二选一呢?” “捻绳子!”苏弦锦毫不犹豫。 叉鱼看起来比较难学。 - 苏弦锦坐在洞口山石上,用树枝新做的筷子夹了一块肉放在嘴里嚼了嚼,嗯……说不上什么味道。 程筠将处理好的鱼用竹子穿在一起,未生明火,只引燃了炭,用炭温慢慢烤着。 苏弦锦望着他,忽然问:“程筠,你昨晚梦见我了吗?” 程筠动作一顿:“为何这样问?” 苏弦锦托着腮:“你昨晚梦里唤我的名字呢。” 程筠怔然,随即轻笑:“或许,不过我记不得了。” “我的梦倒很清楚,我每次都是做梦才来这里。”苏弦锦不由想起她与程筠第一次见面。 她摸着脖颈:“……当时你掐着我的脖子,真是吓死我了,醒来以后我都觉得脖子有点不舒服。” “是你的噩梦?” “不是梦,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暗室里呀。” “我们第一次见的确在暗室,不过那时我因受伤意识不清,没看清你的模样。”程筠摇头,“阿锦,我从未掐过你的脖子。” “不对,你说的那是第二次。”苏弦锦目光惊异地望着程筠,显然程筠没必要对她撒谎,可是不对啊,她分明在程筠暗室昏迷之前就已经与他相遇了一次。 她脑海中忽然浮现程同学送她的那幅画。 画中,是她自己提灯站在暗室中,并非苏曲儿。 不知怎的,一阵凉意。
第48章 不解 “程筠。” 苏弦锦起身坐到他边上, “你觉得我那是在做梦吗?” 程筠轻轻摇头。 苏弦锦感到奇怪:“对啊,我也觉得根本不是梦,但如果不是梦的话,你怎么会不记得你与我第一次相遇的场景呢?” 程筠转着手中烤鱼不停:“我的确没有印象, 即便昏迷那次与你相遇, 若非你留下发带, 我恐怕也只当做一场梦。” 发带? 苏弦锦双手握住他手臂晃了晃:“对了,还有那根发带, 你看我现在……” 话说出口才想起程筠此时看不见, 便握住他手往自己发髻上摸了摸。 “有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她问。 程筠手指轻拂过她柔软的青丝, 语气微顿。 “自我还你发带后, 再未见你带过。” “问题就出在这里!” 苏弦锦倏然起身,来回踱步, “你为何会看见那根发带呢?” 她想不通:“那是我的东西, 不是苏曲儿的, 你看见的我是苏曲儿的样子,其实……”她语滞了下, 才道,“其实我不长这个模样。” 那次她发现自己身着古人的衣裙样式, 并未太过在意, 甚至还暗自庆幸,觉得与现实差距越大, 便越意味着这是个梦境。 大约从那次开始, 她就是苏曲儿了。 越回想记忆便越清晰, 她想起第二次见程筠, 他失血过多昏迷在暗室中,她当时是随手取了发带当做止血带用的, 那时她一定还是她自己的样子。 因为她那次入梦之前,随手用发带扎了马尾,所以来到暗室中见到程筠的她才有发带可用。且最诡异的地方是,她从梦境离开后,发带确实是消失了,再等下一次程筠将发带还给她,醒来后发带真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手中。 她当时吓得不轻,如今回想,也不遑多让,鸡皮疙瘩都不禁浮了出来。 “阿锦。”程筠温声道:“别着急。” 他平静稳定的情绪安抚到了苏弦锦,于是她深呼吸抚摸着狂跳的心脏,重新坐回他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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