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葛要把木料凿成“凹”形,此为城墙垛口的模块。垛口在利于守城方瞭望敌情、反击的同时,也利于攻城方攀爬、偷袭。 凿掉的碎木,都被她扫落到工具凳底下一步左右的距离。稍显粗野的动作没吓跑秦吉了,它前倾小脑袋,盯着碎木断断续续掉落,突然叫出一个字:“木。” 王葛停止刻木。此禽这么聪明吗,能把学到的人话跟器物对起来? 秦吉了歪头跟她对视。不,它看的是她手中的木块。王葛把“凹”形木推到凳边,掉地。 秦吉了摆正身姿。 王葛等了两个呼吸。 “木。” 看来不是蒙的。她起身,到杂物屋抱些干柴、麻绳出来,坐回原处,然后取出布囊中没舍得吃的鸡蛋,掰一半蛋白填自己嘴里,故意等秦吉了发现她吃食物的举动后,再掐碎一点蛋黄洒在柴旁。 接下来她不管此禽,开始劈拣柴枝,用麻绳捆绑制作鸟笼。 好一会儿,秦吉了才跳到洒开的蛋黄边上挑了两嘴。 王葛余光观察到:真警觉啊。 她放开柴棍和绳,鸟笼的底已经绑出形状了,短暂犹豫,她摇下头,放弃。重回到工具凳前,拣块新的木料雕凿鸟笼模块。 秦吉了又啄一点蛋黄屑,边吞咽边打量王葛。 只凿出鸟笼形制很容易,实心的就行,用刻刀划竖线,泥巴填塞在每道竖缝里,便可形成视线上的笼栅栏错觉。 可以了。王葛把仅有半个掌心大小的假笼子蹭落地面,秦吉了一怔,随即吓飞、又飞回来:“不能吓唬我,不要进笼子。好好说话,不要进笼子。” 果然,想用笼子诱捕这只鸟不可行。 午初,邹娘子回来时,秦吉了早已飞走。 王葛把情况详说,邹娘子思忖着道:“一直以来,是有利用此禽送信的传闻,不过传闻也说了,因『情急』才驱使此禽传递消息,因此得名『秦吉了』。秦吉了再灵慧,终归是禽,厉害的……是驯养它的饲人。” “饲人?” “对。他们大多是豪室之奴,专门为主家驯兽、驯禽,被称为饲人。按你所说,这只秦吉了见木识木,会躲避笼状器物,证明驯养它的人特意教过它分辨这些。它两次找到咱们庭院,那就绝不止两次飞进过郡署。” “我可不信自己有何特异,会吸引同只禽两次来找我。”王葛不解:“它是仅找我,还是寻找和『木』有关的人都行?那下步呢,它的主人想做什么,能凭此禽推测出什么?” “是啊。近期住在郡署的木匠师只有你,也只有你在庭院里制木。但这件事……算不上机密,就连惊蛰匠肆也有匠吏知道你在郡署居住。”邹娘子摇头,“一只禽就算再擅学话,又能怎样?何况你谨慎,根本没跟此禽说什么。” 王葛:“就算想杀我,一只秦吉了,如何杀?” 未正时刻。 刘清跟段勇夫回城,见人群一堆堆簇拥在城墙处,都没表现出好奇。这情况常见,要么是有新的州郡匠师比试,要么是官署雇大量佃客。 两人都没顾上吃午食呢,食肆街的好些屋门口,秦吉了在鸟笼里代替商人争相吆喝。 “炖肉。好吃,好吃不好。” “进不进来。没钱莫进。” “瞎看什么。说你呢。” 刘清看出来了,段勇夫十分喜爱这种禽。对方从街头笑到街尾,感叹:“哎呀,商人就是会做买卖。人骂,我生气,被鸟骂,哈哈,它骂得越凶越招人稀罕。” “因为段兄知道秦吉了无辜,它们摹的,是主人的心思。当然,也有多嘴路人的影响。” 段勇夫使劲点头:“你念过书,说话就是不一样,我正是这样想的。” 二人同时望天,一只秦吉了从屋顶飞过。 夜半。 可能是连续凿榫卯木块的原因,久违的噩梦又将王葛卷入。 咚、咚……鼓音屡次破开灰尘般的迷雾,为她辟开条狭窄小路。她试着不前进,但是不行,很快就出现从高处跌落的失重感,她只得磨蹭着迈步。 渐渐,鼓音中夹杂了“笃笃”的木锤声,此声从天往下笼罩,她仰起头,只见半空的左右两侧,掐下一双巨手。 一只手拿榫头,一只手握榫槽。 虚空的声音随着巨手降落:“南行,它们能合于一起么?还是才被分开?” 王葛:“都不是一种结构,怎么合?” “拿出你的刀,便能合。” 王葛发现巨手下有空,她应该能过去,于是试探着前行。 “南行,你的刀呢?” 巨手之声不停:“南行,你说我是谁?” “南行……” 王葛被搅得心烦,回头喊:“你是林下!林下、林下!” 巨手散成灰雾,雾再如翻动的书页一样,在她四周颠来倒去。 突然,她视野澄清!前方被一堵墙拦住,墙面画着个黑线条的四方亭,亭中竖一鼓。 “啊。” 王葛头一摆,喉咙总算叫出声音了,真正醒过来。 她梦里的澄清,是邹娘子端着的烛盏。 专娘子也担忧的问她:“做的啥噩梦,看把你吓的,都嚷梦话了。” 王葛顺着鼾声看了眼南娘子,还好,没把她们都吵醒。 “我说梦话了?”她擦擦额头的汗。 邹娘子:“放心吧,含含糊糊的,我们根本听不清,正准备摇醒你呢,好在你自己醒了。” 专娘子:“嗯。我就听清一句『死马』,是不是梦见白容踢你了?” “啊?”王葛讶异,她梦到白容了么?兴许真梦到了,梦境嘛,稀里胡涂很正常。 八月十三。 王葛休沐的第四天。 邹娘子去街市,其实昨天傍晚她便短时间出来过,没遇到任何不寻常事,阿弟也没来找她。难道她和阿葛都想多了? 她不知道,在她离开郡署时,段功曹史带着个小女娘来到王葛吏舍,小女娘始终低垂头,无论瘦矮身形和衣着头巾,均和王葛差不多。 “进屋。”段娘子一句多余的话不说。 “是。”王葛也一句废话不问。 屋门掩上后,小女娘坐到王葛的工具凳处,拿刀刻木,像模象样。 一刻时间过去,院里响起奇特嗓音:“不能吓唬我。” 是那只秦吉了! 王葛握拳,学段娘子一动不动,维持着平缓气息。屋里很黑,又静,院中的声音听来更显清晰。
第316章 301 再获奖励 “木。” “木,木,木。不要进笼子,木木木。” 咚咚咚……随此禽的每声“木”,王葛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加重。不一样,跟上次它来时不一样,很明显,秦吉了对木料的反应更迅捷,好似有人催着它辨识木料。 小女娘训斥:“起开,别靠我这么近。” 秦吉了:“好好说话,不能吓唬我。” 接下来是片刻安静。 小女娘大声嫌弃:“你身上真臭!” “好好说话,好好说话哦。”还是这句,秦吉了连续两遍。 屋内,段娘子始终沉着,王葛明白了,小女娘跟此禽的交谈、甚至交谈时的语气,一定都根据邹阿姊的汇报进行过演练。 果然,小女娘柔声重复刚才的话:“你身上真臭。” 庭院安静,没有秦吉了的回应。这证明它很聪明,会感受人的喜怒,但是没聪明到听懂人语的地步。 粗蛮的凿木动静在持续,显然,小女娘不太会木匠活。不多时,她哼唱起歌,一开始王葛听不清歌词,随对方气势高昂,才听出女娘唱的是诗经《雅》部的《江汉》。 “江汉浮浮,武夫滔滔……” “江汉汤汤……经营四方……四方既平……” “江汉之浒……彻我疆土……于疆于理,至于南海。” 歌未唱完,门被敲响,王葛随段娘子出来,阳光真好啊。 “它走了。”小女娘低着头,细声细气汇报秦吉了呆过的位置。 “你说它身上臭,是哪种臭味?”段娘子一边饶有兴致的打量木料筐、以及几块雕琢好的木模,一边询问。 “鸟粪味,嘻,也不是特别臭,它落到我跟前,我才闻到的。” 段娘子拿起一个木模,心里想的却是:来之前,叮嘱专小娘子要少说话,以免王葛疑心,可小娘子年纪摆在这,又像她阿姊一样的活泼,叮嘱了果然没用。 段娘子示意王葛坐:“跟你说一下喷火筒的事情。别嫌我唠叨,这次你不选兑换功勋数,实在可惜。” “是。我也觉得可惜。”王葛回的是真心话。喷火筒仍在持续试验,未正式命名,但知道这桩机密的官吏皆清楚,此兵械势必成为战争形式演变的界别转折。 晋之前使用过火战,但要么是引燃草球,要么是把引火物缚于箭头,比如《魏略》记载的“火箭”。可是从前种种均只能叫“火战”,不能叫“火器”。 多劝无益。段娘子说回正题:“东夷校尉很重视这次功劳,他亲自定了两种奖励供你选。一是抵十次郡比试的首名;二是抵两次州比试的首名。” 王葛惊喜至极,毫不犹豫道:“我选州比试首名!还得劳功曹史向司马将军转达谢意,谢将军、谢功曹史成全我这小匠师的志向。”非她眼窝浅,说着说着欲泣,实在是匠师晋升路,一步更比一步难! 中匠师考大匠师,有项标准必须达到,就是考取三次州级匠试的首名。 跟郡竞逐赛比,木匠大类的州级比试,不仅在地域方面扩大了竞争,技能方面同样,有的州竞逐赛不区分巧绝、天工。 王葛初到平州时,在宾徒县遇到过一场州比试。当时还觉得一次州首名能抵三次郡首名,挺合适的。很快她就想明白了,普通初级木匠师根本不许报考州比试,怎可能考中名次?不过是官署的一种鼓励罢了,听来热血沸腾,其实不可实现。 由此可知东夷校尉的照拂之意。 段娘子一摆手:“不瞒你,东夷府找到一种替代麻油的燃物,叫石漆。此物不在辽东,大量运输过来需要时间,到时东夷府肯定要你协助试器。” 这话的意思是,运石漆的时间说不准多久,若王葛的吏期先结束,可不能不管了。 “我明白,此事善始善终,我愿立契。” “好。还有件事,试喷火筒那天,你听到几个假道士背的是硝石,为何表现惊奇?” 该来的躲不过,王葛知道自己露了破绽,正好被王书佐发现。 她早想好怎么回:“小时候我听村里一位老人讲,墙上结的白霜不能舔,要是洒到柴里能使火旺。后来我见大母烹完早食后把灶火弄熄,到了午食时,只要她挑松木柴,看似熄掉的火就又燃起来了。然后我琢磨着制出了火折子,并在火绒中加白霜助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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