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翁担虑的更长远:货郎白跑一趟,回乡后万一四处抱怨,阿葛头名匠童的声名就受损了。 王葛在另一边扶住大父,劝道:“事已至此,着急没用。大父,大母?” 王荇懂事的赶紧把大母拉出来。 王葛:“二老的身体比赚钱重要。再说,或许三叔他们一会儿就把东西追回来了。货郎……也不一定明天就来,只要容我两天时间,肯定能想到办法。” “两天?”王菽没忍住,惊叫出声。 两天也就能篾一点竹丝!这可怎么办呀?从姊辛辛苦苦二十来天,就一天不在家就摊上这倒霉事!她都觉得委屈,从姊心里得多难受!王菽背过身抹泪,竟发现阿母以袖掩面,正笑的面目扭曲! 小贾氏被女儿瞅到,也没在意,用衣袖拭拭眼角,确实也有泪,不过是憋笑憋的。往日她可真是小瞧了娣妇,今日打蛇打七寸,还把火引到叔郎身上,任谁都没法怪娣妇! 东厢房的门“吱”一声,缝隙扩大,把王竹惊一跳。他阿弟王蓬探出脑袋,高兴的叫唤:“阿父回来了!阿母!” 众人回头,只见王三郎和姚氏都是一脸风尘,手中空空。 “竖子!”王翁怒吼。 贾妪跑到院外一望,地上也空空:“东西哪?啊?三郎你当真把阿葛编的物件放到张家牛车上了?你搬东西的时候就不问问吗?啊?你这些天从院里来回过,不知道你侄女在编些啥吗?啊?” 王三郎老老实实任阿母捶打,羞愧的解释:“我、我……阿母,阿父,这事赖我。阿葛,是三叔不好,明天看谁家牛车闲着,三叔借来去沙屯,肯定能要回来。” 姚氏一双眼都哭肿了,连忙保证:“姑舅放心,夫兄、侄女放心,我娘家再穷,也不会昧下不是自家的对象。”说完,她一头栽在王三郎身上。 “哎?哎?”王三郎夹着昏迷的姚氏往东厢房拖。 王葛扶住姚氏右手臂,一路连掐带拧、一路劝三叔:“叔父别急,事都发生了,叔母身体要紧。你让阿竹给叔母打个鸡蛋汤,让她好好补补。” 王三郎心里暖乎乎的,更觉对不起侄女。 王翁老两口本来还以为姚氏装的,一看三郎拖新妇进门坎时,新妇满头都是汗珠子,右边臂膀还有点抽搐,就知道新妇身体确实有恙了。 “唉!大房过来!”王翁当前走,见二郎也紧跟,想想,没阻止。 外头,王禾蹑手蹑脚蹲到窗根下偷听。 王翁问:“阿葛,今天这事是你三叔惹下的,明日一早,不管他想啥招,都要追到沙屯去把东西拿回来。但是不能尽指望你三叔啊,万一货郎明天来呢?” 王葛深呼吸一下,犹豫着说道:“我今晚得多用几个时辰的伙房,要能想出主意,好就着亮光赶制物件。” 贾妪:“咋来得及呦!” 王葛默默垂头,是来不及再编织了,如果货郎明天到,连篾竹都篾不及。可总不能就这样围坐着犯愁吧,还是想做点什么,她不会束手服输、不愿让姚氏得逞! 王翁:“你放心做事,别管费不费柴,不过要切记,子正前熄掉灶火。” “是。”时下律法规定,平民百姓在夜半子正时辰之后,不得点任何火种。 “有没有大父能帮上忙的?我还是懂点木匠活的。” “我自己就行。大父,大母,你们都别着急,也别再责怪三叔。今天这事其实也有我的错,不该把重要东西搁在杂物屋里。我这就去帮阿竹做饭,咱们尽快吃,尽快腾出伙房。” 王葛出去后,王荇小脸凝重:“大父母放心,阿父、二叔也放心,今晚我来帮阿姊烧火,一定烧的很亮很亮,不耽误阿姊干活。” 王翁招呼孙儿,揽在近前。“虎头这么小,都比……” 唉,都比他三叔懂事。一家人进进出出,三郎竟没关心过侄女在编什么对象!就算新妇指个地方,他自己没长眼么?不琢磨么?那么好的竹窗帘、南瓜食盒,是新妇能攒下来的么?他连想都不想,问都不问,就敢往别人车上扔?
第34章 34 制作滚灯 王葛出来主屋,看到王禾在装模作样的扫院子,没理这别扭从弟。她来到伙房,王竹端着汤正往外走,两人已经很长时间互不说话了,她侧身让过对方。 伙房没揉面、也没淘黍,显然王竹只顾着心疼自己阿母,根本没心思烹晚食。王葛重新系紧臂绳,掖好袖子,刷干净釜,舀出黍、豆,简单淘洗,添柴、熬粥、拌咸菜。 她一边忙碌,一边思考:不能侥幸,必须假定货郎明天来。那么只有一宿、和明天上午的时间,她能制出什么?才能让货郎丝毫不觉得吃亏,不认为白跑一趟呢? 王葛想起匠童考试时,那位郑考官的提醒:不能以基本功取胜时,当以机巧之物取胜! 噼叭筒、唧筒和火折子肯定不能再制,郑考官告知过她,这三种发明之物都已经呈给县府,唯独火折子允她自用,不得经营。 王葛其实一直怀疑,乡吏专门跑一趟村里送来的一贯赏钱,根本不是乡所赏的,而是县府! 那还有什么机巧之物是容易制的? “阿姊。”王荇进来,仰起小脸撒娇:“今晚我想你陪我。别撵我好不好?” 王葛知道这孩子担心她,总想力所能及的跟她一起度过难关,于是应的很爽快:“好。今晚我正想让虎头陪我呢。” “真的?哎哟!”王荇深觉自己又长能耐了,小胸膛一挺,差点儿仰过去。 偏爱就是这样,连阿弟的一惊一乍都挠在王葛心里。“小心点,还想在伙房打滚啊,尤其离炉膛远点儿啊。”说完,她眉宇一肃,眼神一亮,然后欣喜的捏捏阿荇的朝天辫。“你可真是阿姊的福星。我想到做什么了,做出来后货郎肯定收!” “太好了!嘘……”小家伙悄声猫到门口,猛的探头,大声问:“从兄你为啥贴着墙站?是二叔母又罚你了?” 王禾没想到偷听会被从弟抓个正着。 小贾氏吆喝的可真是时候:“阿禾,快过来帮阿母穿针。” 王荇冲王禾背影鄙夷的“啧”一声。 姊弟俩解决了心事,一个添柴,一个熬粥,很快把饭食烹好。 今日家翁脾气大,王禾生怕被迁怒,表现的非常勤快,主动叫上阿妹王菽把草席铺到院里,又跟阿父一起把食案摆好。 王二郎很欣慰:“我儿懂事了。” 王禾很少被阿父夸,不由得欢喜,下意识看眼阿母,不知道为何,突然不想把王葛想到好办法的事告诉阿母了。 夜风徐徐,圆月当空,俯视万家。贾舍村除了村西修路的工地,其余地方基本都黑咕隆咚。 由于二百多个隶臣妾得长期滞留村里,所以不光临水亭的亭卒要日日夜夜在村内巡逻,乡所还另拨了五十名乡兵协同维护此地治安。 子时初,由桓真在内的五人小队自村西出发,开始巡逻。 亭长任溯之兼任此队的亭伍,另外三个亭卒则是武艺极好的求盗。毕竟桓真是县令大人的亲族,身份特殊,万一村里窜出只野狗咬这少年一口都是大麻烦。 五人是一、二、二队形。头前那人挑着行灯引道,此灯笼以粗葛为罩、竖竹为骨、麻烛为篝,罩前写有“临水亭”三个红字,被夜风吹拂的摇摇晃晃。 在他们身后两丈,铁风、铁雷兄弟二人牵马跟随。若非马蹄踏踏,他二人几乎形迹不显,与黑暗融为一体。 巡逻到村北时,亭卒们发现有户人家微微透着光亮,这很不寻常。这户人家自然就是王葛家。 她要熬夜制作的对象为:竹滚灯。 何谓滚灯?就是可以随意滚动的圆灯笼。滚灯的结构分里外两层,无论外层怎样转动,内层始终能固定,使烛火不倾、不灭,原理跟陀螺仪相似。 别看原理高深,制作步骤却简单。 先找出以前篾的多余的头层青篾,用细麻绳绑成一大一小两个圆圈,备用;然后制作转轴和烛盘,烛盘就是一小截极细的带底灯筒,在小筒中间位置的两侧凿出孔,用一根竹片横穿过去做轴;轴的两端用火加热,然后上弯,两边弯度必须一致;将穿着灯筒的竹轴跟刚才备用的大、小圈,在上、下、两侧四处位置麻绳相结。 以上就是滚灯的内层结构。 制好内层后,需得试验烛火是否能够在晃动间保持稳固。 王葛拿过一个竹壶,竹盖缝隙处缠着几圈葛布条,解开布条,打开盖,一股难闻的麻油味道窜了出来。这是大父母攒着以备急用的,从未用过。 王荇端稳烛盘,王葛往里倒油,姊弟俩都很抠,一个刚倒就问“差不多了吧”,一个刚接一层就嚷着“好了好了别倒了”。 以灯草为芯,点燃,王葛端着大圈转动,转轴始终维持着烛盘稳定,烛火微摇,光影闪烁在姊弟二人的脸上。 王荇的小嘴一直半喔,由紧张担心,到惊奇崇拜:“阿姊,麻油洒不出来?真的洒不出来!” “那是自然!”王葛“呼”的吹灭烛火,递给阿弟:“拿着玩会儿吧。” 接下来,就是用竹条制作外层结构。 十个直径相等的竹圈(一定要比内层结构的外圆还要大)依次迭加,每次迭加都以细麻绳固定首尾两端。过程中,将刚才制的内层轴盘放进去,用麻绳系住。继续加竹圈,全部两端对称,绑好后,所有面看上去都是五角星状就算标准了。 其实制完竹笼外圈,就算制好了滚灯。 不过想跟货郎做长期买卖,展示品必须得制作到位。以前穿烂的衣裳她都洗干净留着的,这下派上用场了,绞下一片片,用粗针缝到竹笼上做灯罩,对称方向各留出口位置,用来透气、更换麻烛。 桓真一行亭卒发现王户深夜还有光亮透出时,王葛刚好制完第六个滚灯,除了第一个,其余都不再缝葛布罩。 当当当! 院外连响三声敲击铁物似的动静,惊起远远近近的狗吠、鹅叫声。 紧接着,有人扯高嗓门喊:“关好门窗,防火防盗。” 姊弟俩脑袋扒出门框,面面相觑:是喊自家吧?也不到子正时刻呀? 院里没动静,任溯之再喊:“天干物燥,把火灭喽!”最后半句带了怒音。 黑影中,铁风悄声道:“这亭长有点意思。” 铁雷:“离子正还差两刻钟呢,就不许人家半夜饿了热点东西吃?” “蠢才,你以为是桓府呢!这里的百姓,砍柴只能去十几里外的野山,有牛车的人家都得专门腾出一天。还半夜饿了?啧啧啧。” 铁雷被“啧啧啧”逗笑:“咋学上这里口音了?” “这叫入其俗,从其令。告诉你个经验,学着点!一般农户,戌时后都已熄掉灶火,早早入睡。而此院人家,子时都过了,还有火光透出,只有两个原因,要么是灶房失火,要么……是进了贼盗!除此,没有别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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