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葛:“所以从昨天到今天,你都没有骂过别人呀,你只是实话实说,有何不对?” “阿姊不觉得我教唆了从三兄么?” “他比你大,都能被你教唆,那他活该。呀!我咋能这样说从弟。”她假装心虚的一捂嘴。 “嘻嘻。”就是这么奇怪,王荇一下就没心事了,搂住她脖子。 王葛笑盈盈抚着他后脑勺。她视线正对着院门外头,刘泊走到王家院前,停住。 “刘阿兄?”王葛抱起阿弟迎对方进来。 尽管王大郎眼睛看不见,刘泊依然规规矩矩行了见长者的礼。王葛将工具凳搬到一边,和刘小郎跽坐于席。 王荇给阿姊和客人倒了竹叶水后,乖巧的坐到阿父身边,用手挡嘴,悄声告诉阿父:“阿姊认识的这个刘阿兄,长的可好看哩。” 刘泊注意到小童不断打量自己,就冲王荇微笑,点下头。 王荇一拧身,难得腼腆起来了。 “刘阿兄莫非昨天就来了?”王葛问。 “是。我想制一方石砚,明日进野山寻石。” “野山很危险,你可不能独自进山。” “家舅近段时间一直在贾舍村,明日护我进山。” 王葛明白了,刘泊的舅父肯定是临水亭的亭卒或乡兵。那刘小郎更不会无缘无故来自家。 刘泊不喜寒暄,取出布囊中一物,打开包裹的葛布,呈现一对竹簪。 王葛隐隐猜到对方来意了,她一笑,说道:“这是我雕刻的,没想到这么巧,被刘阿兄买了。” “不算巧,是我跟冯货郎提及你的匠技,言你与别的匠童不同,绝不负头等匠童之名。” 原来如此,其实她一直都觉得冯货郎专门来寻自己收货,有点说不通,要知道乡里有不少老篾匠,他们是考不过匠人试,但专心从事编织多年,制竹器比匠童、匠工厉害多了。 真不好,又欠人情了。王葛起身,向他一揖:“谢刘阿兄。” 前次人情总算还了。刘泊从容站起,还回一礼。 二人重新坐后,刘泊道明来意:“这对簪头上的『竹』字,蕴含一种奇特运笔之法,我临书揣摩,感受始终太浅,所以想请王匠童再雕刻别的字样。” “竹字?刘阿兄看岔了,我一村野女娘,根本不识得『竹』字。每个簪头,均为三片竹叶。” 刘泊正觉遗憾,王葛再道:“不过我可以当着刘阿兄的面再雕刻一次。” 刘泊性格清明远达,求不到所求,不过霎那遗憾。求到了,也不过微微欢喜。“多谢。” 王葛将工具凳上的匀刀取下,先在磨石上将锋刃磨利,再像上次一样,用布条缠住粗端,以尖端的刃代替刻刀。 只需雕字比制簪更简单。她在杂物屋随便找个巴掌大的竹片,然后把工具凳搬到刘小郎跟前。她跪坐对面,没有废话,直接下刀! 雕刻! 王葛说不认识“竹”字肯定是撒谎,但她确实不会雕刻其它瘦金体字。前世还是王南行时,她哪有时间学书法,瘦金体“竹”,是家里传承下来的基本功模板之一,小辈们从拿刻刀起就照着雕刻。所以刘泊现在入目中的“刀尖生花”,不过是卖油翁的“熟能生巧”。 不多时,两个“亇”比邻而立,她将多余竹料削的只剩下托着“竹”字的底座。吹去竹屑,正是瘦硬有神之“竹”,可她绝不会承认。 刘泊没想到目睹雕刻过程,真让他又增添一分悟。回去后他且也试试雕刻之道。 对,雕刻……或许本就为道? 刘泊就这样出神端坐。 王荇抱着竹壶过来,王葛冲阿弟一“嘘”,接过竹壶。刚才的两碗竹叶水谁都未动,落进几根竹屑,王葛不急着换水。很明显,这少年郎正处于一种奇异的类似“悟”的状态。 刘泊很快回神,问道:“九月下旬的匠工考试,王匠童是否敢下场一试?”
第50章 50 心志之所向 一个存着再还人情的心思,知无不言;另个打蛇随棍上,关系到匠工考试,只有王葛想不到的问题,没有问不出口的问题。 约莫两刻钟后,送走刘泊。 她把工具凳搬回来,重新楔匀刀,启篾。一边忙碌,王葛一边回想对方讲述的匠工考试规则。如果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工,巧饰也,为巧之前,须遵规矩法度。 原来,“匠工”二字并非是随意拟定的等级称呼,而是注重于“工”! 自武帝宣布“百匠争鸣”,唯一不许后世更改的等级考试规则,就是匠工这个等级,可见重视。 每个大类别,无论天工还是巧绝技能,匠工考试均只有一场。比试的匠童再多,只会增加次场地,在九月二十五的辰初时刻同时开考,绝不存在哪个考场延迟。 考试时长不限制,但期间不允许进食、进水、如厕。 据刘小郎言,早年曾有个考生坚持到了第三天,是被抬出考场的,整个人都憋肿了。当刘小郎说完这个趣闻时,逗的王蓬躲不住,拉着么妹出来,跟从弟一同偎着大伯父。 踱衣县从没有增加过次场地,每年的匠工考场非常宽阔,足够用了,里面搭着器物棚,棚下摆满了器物,它们就是各考生的试题:模子。 木匠大类的模子按材料还是分为:木器、竹器、草器、荆与藤器。 制器的工具在进考场前就会发放,考生进场后,自由挑选模子,进行仿制。 仿制要求:大小、长短、广袤必等。 刘泊将自己总结的考试经验悉数告诉王葛:模子五花八门,小至竹钉、简牍、草蝴蝶;大至扁担、扫帚、木盆;不大不小的如草鞋、矩尺、竹刷,真是应有尽有。 重复的模子很多,但被选走后,不能再放回器物棚。 进入考场后,一定别想着先走完一圈考场,而是看到哪个容易制的模子,就选定。制器场地就在器物棚两侧,每制完一个,被评为合格后,才允许择下一个模子。 他总结到这里时,莫名加了句:考试时,定要裹头巾。 录取后的匠工分品级:凡能依据模子仿成九件器物者,为下等匠工;十九件器物者,为中等匠工;二十九件器物者,为上等匠工;仿成五十件以上,不包含五十,为头等匠工。 截止去年,大晋只出现过九个上等匠工,其中就有那位被抬出去的仁兄。 头等匠工,从未出现! 就连某位宗匠师都感叹过,或许头等匠工,只是成帝对天下匠人的一个期许,为天下匠人竖立的心志之所向。 “心志之所向……”王葛重复着这句话,停下手中的活。 “从姊、从姊,你看我。”王蓬鼓着腮帮,双臂使着劲圆撑,先迅速恢复正常问:“我像不像被抬出去的那个考生?”然后重新鼓腮,小脸侧来侧去。 王葛刚被逗笑,就听王艾稚声稚气道:“阿兄像个肥黍粒。” 王荇一下笑倒在阿父身上。 “啧,这孩子!”王大郎都不知道该训谁了。 王蓬不敢回嘴,耳朵现在还疼哩。他吆喝王荇:“走,虎头,去喂鸡。”这是他最喜欢干的活。 王荇懂事的牵住王艾:“阿父,我会看好从妹的。” 小孩子就是这样,一时闹腾、一时相亲。 王葛看向手中的竹片,刚才启篾时,她被刘小郎留下的“心志之所向”那句话触动,眼睛始终是盯着青篾被分层、过剑门、刮丝,但心神却有些飞远,导致在刮丝最后这个步骤上,她多刮了不知几个来回。 此竹片,刮的薄如蝉翼,轻轻一吹,它立即被风托了一下似的,长尾飘逸,只要光亮照到的平面,它全回馈于光亮。 王葛前世启篾的技艺,并没达到这个层次,没想到今日水到渠成的迈过这个坎了。 既然知道匠工考试的规则,那她更得加紧干完手头上的几件活,然后练习各种制器的基础技巧,令速度更上层楼。 四天后。 贾地主家的佃户来了两个,主事的是上回送竹料的。另一个佃户年近半百,穿着打补丁的裋褐,一看就常年劳累,背驮的厉害。 他们这回是推着独轮车来的,车上捆着空木盒。 王翁喊这二人进院。 王大郎和几个孩子在屋里没出来,只有王葛站在主屋前,脚下的大草席上铺着旧褥子,褥子上放着密密麻麻的竹条,每十根一堆,共五十堆。 王翁说道:“今日幸好没风。呶,五百根竹条都在这了,一根不少。”也一根不多。 放竹样的盒子就在地上,王翁连碰都不愿碰,示意对方自己打开。“你们好好验,每根竹片都验,也好向贾大郎君交待。”免得离开自家后出了问题再赖上。 年纪大的佃户是篾匠,知晓竹样,不用开木盒。他蹲在席端,验的很仔细,每根都要正面、反面,头端、尾端对着光亮看。篾匠的手都粗糙,难试竹面是否存在毛刺,当然也不必试,因为篾匠的眼毒,竹条篾的好坏,一打眼就有数。 “木盒。”他没回头,招呼主事佃户拿东西过来盛。 对方不满:“啧,地上不是盒子?” “这是装竹样的,不能混。” 主事佃户斜老篾匠一眼,暗骂:老货,也就这时候敢使唤我,咒你一辈子吃粃糠。骂归骂,他闲杵着,不搬木盒还会干啥? 他们带来的木盒比装竹样的大多了,里头没垫那么厚的布,竹片扁薄,能装不少。老篾匠一根根验过,小心翼翼放置。这个时间会很长,王葛岂能浪费光阴,她已备好一部分青篾、黄篾,开始在主屋前编织窗席子。 整个院里安安静静,偶尔有喜鹊飞过院头,都愿意多停落一会再飞走。 主事佃户坐在独轮车前,渐渐打起瞌睡。等他脚被踢了一下才醒,原来是篾匠验完了。“你可都验好了,要是有差错不关我的事。” “验好了。”篾匠已经把盒子全抱到车跟前了,主事的扶车,他放木盒、捆绳。 欠的三百个钱,佃户下午早早送了过来,带着巴结王翁的笑:“贾大郎君让我问问,王匠童可还愿干?要是愿意,明早我把竹料送来。” 王翁摆手:“不成啊,我孙女要考匠工,腾不出空了。” “匠公?啥匠公?” “就是比匠童还厉害的匠工。” 这佃户“哦”一声,走出老远,回头啐口唾沫:“吹什么吹!再厉害还能赶上贾地主厉害?一个小女娘……咝!小女娘?啊呀我咋忘了这茬了!”
第51章 51 竹刷开丝 随着熟土路的延展,呛闻的气味渐向东行。 挡道的树木尽被锯掉,然后连根拔起,清理的干干净净,再将地基夯实。 爱蹲树的铁氏兄弟躲无可躲,只得用葛布围着口鼻。 铁风此刻正问:“打听滚灯?” 铁雷:“嗯,彦叔说此人叫贾风,是村里地主,先指使佃户打听隶臣的凶案,再追到乡所贿赂乡吏,打听是谁买的这批滚灯。哼,不识趣的很,再乱伸手,我就给他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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