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妪一时哑然,垂头伤心。 王翁见老妻如此,赶紧引她开怀:“虎宝这孩子,不知道那叫债据,还欠条?” 谈到长孙女,贾妪果然又欢喜:“虎宝说的没错,刻着欠了多少个钱的竹条,可不就叫欠条。其实啊,这钱攒在咱手里挺好,要真叫她自己攒着,啧啧啧,不得全买成猪脂,糊在釜底。” 没过多会儿,王三郎抱一个哭包、后头还跟一个哭包,来到主屋前,听到二老的笑声,王三郎跟后头的阿蓬对视,都有了底气。 结果,贾妪只接过王艾,“砰”一声,把三郎父子尽挡外头了。 “呜……”王蓬又哭着跟阿父回去东厢房。 这夜开始,王竹恢复了往常样子,清早眼睛也不肿了。王翁把三郎叫进杂物屋,备了两麻袋谷粮,六双草鞋,一卷窗席子。 王三郎心疼粮食,道:“他一孩子,吃不了那么多,一袋就行。还有,咋还捎窗席子?上回已经为这事闹得……” 王翁叹口气:“阿竹是吃不了那么多,但现在那边不是你外姑舅了,你把阿竹送去,不得让人照看?不让人说咱家闲话?这粮是堵姚家嘴的!” “哦。” “窗席子更是!到姚家后,你定要跟姚妇说明白,你侄女不是不敬长辈之人,她要真不舍得,就不会再制一张让你捎过去!” “哦。” “三郎啊,你也长点心吧。阿葛转过年就十一了,小女娘的贤名难传,泼脏水却易的很!你那……就那姚妇的嘴,破的跟筛子一样,被弃回娘家还不想着法败坏阿葛声名啊!” “呀!那可不行,阿父放心,我会按你教的跟姚家人说的。我、我就是心疼那么好的窗席子,又、又给外人。” “闭嘴吧。”王翁瞧见阿竹朝这边过来了,赶紧呵斥三郎。
第53章 53 不倒翁 次日一早,三郎父子启程。 王二郎一直将他们送出村,看着越来越远的身影,他终于敢放心了。看来阿父、阿母真的不会因为幼子们可怜,让姚妇再回来。上辈子,姚妇的姨姊杨妇来投奔自家,姚妇想让她姨姊住的名正言顺,就撮合杨妇和大兄,被大兄断然拒绝。 “呜……”王二郎回忆这段经历,太过痛苦,就蹲在草丛中闷声痛哭。 大兄最后的日子,太孤苦了! 上辈子家人连遭厄运,劳力越来越少,每个人都忙不过来,哪顾得上照看大兄。大兄谨慎,每次拄拐上茅房时,都有在外头喊一声的习惯。那天他喊了,没人应,他就进了。谁知杨妇冲了出来,以大兄辱她声名为由寻死觅活,任自己和三弟如何解释大兄眼睛彻底坏了都不管用。 许是日子太苦了,兄长明知道只要答应娶杨妇,杨妇就不闹了,可他还是当夜就上吊了。 “呜……我可怜的兄长……” “呜……嗷!嗷、嗷!”王二郎的腚被草蛇咬了,他一把攥住蛇头,猛劲朝地上抽,仿佛抽的是杨妇、抽的是姚妇! 抽烂它、抽烂它,跟上辈子的厄运彻底断掉! 这晚,王家人美美的喝了顿蛇肉羹,每个人喜的跟过年似的。 王二郎时不时“咝”一声,不知道是腚疼、还是被烫的。作为捕蛇的功臣,除了二老,属他碗里的肉块最多。吃着吃着,他忽然有个奇想,问王葛:“阿葛,猪脂能烹油渣,蛇能不能烹蛇渣?” 贾妪立即斥道:“还敢提这事,上回揍的你轻!” 小辈们都垂着头憋笑,小贾氏轻飘飘瞥过王葛一眼,问道:“侄女可别忘了多教教阿菽,今日返家时,我瞧你那竹刷劈的够快的了。” “现在就教。我吃好了,阿菽过来学。” “从姊我?好吧。”王菽只得把剩下的推给阿兄。 小贾氏:“哎?还差这一口吗?”可是女儿已经跟过去了。 王菽这小女娘,吃饭有个习惯,若有好食的都会留到最后吃,蛇肉就都剩在碗底了。王禾喜滋滋刚伸手,不料被阿母快一步端走、端给阿父了。 小贾氏记挂着两头,再朝杂物屋处喊:“阿菽好好跟你从姊学,到时有你从姊一半本事,也送你去考匠童。” 王菽刚应阿母一声,就因分心被篾刀割了手! 王二郎夫妇听到惨叫立即过来,王菽疼的眼泪汪汪:“阿父,呜……” 王二郎烦弃的训小贾氏:“吃都堵不上你嘴!来,你坐这劈竹,一边回我话,你试试能不能分心?” 小贾氏立即缩肩塌背。 王葛:“阿菽,别哭哭啼啼。你看我的手,我每受一道伤,都会将伤口想象成竹节,竹节多了,才证明我成长了,越来越有本事了。” 小贾氏嘴型骂道:“屁!” 王翁过来:“说的不错。二郎,你要娇惯女娘,觉得学篾竹受委屈,就不要让她干这个了,免得她从姊辛苦一场还被你们夫妇埋怨。” 王二郎连忙摇头:“哎哟阿父把我说成啥了,我哪能埋怨阿葛!这不、这不是……”他这不是心疼女儿么,上辈子女儿死在他前头,这辈子他得加倍疼她,心里才好受些。 王禾拿了布过来,帮阿妹把手包上。 王菽抹着泪道:“大父、阿父,我想跟从姊好好学,我愿意学。呜……我哭是因为手疼,不是委屈。还有,阿母,我以后再劈竹子的时候,你能不能别叫我了,你叫我我又不敢不应,呜……从姊,我手疼……” 小贾氏气闷:怎么都怪上她了? 王葛拉过从妹,哄道:“你瞧你,行了,跟我过来,从姊先教你怎么处理伤,以后割伤、划伤的时候多的是哩。” 小贾氏牙齿一紧,指甲抠住手掌,此时要再不明白葛屦子在报复,她可就白活了!可恨啊,她必须起早贪黑外出干活,根本逮不着机会整治这葛屦子! 时荏苒而不留,转眼已在八月初。 又快到跟冯货郎交货的日期,王葛坐在庭院,趴在新打的工具凳上,进行竹丝的挑编。原先的工具凳,凳面太糙了,只能在启篾时用。 葫芦造型的食盒已经编织完毕。 捕醉仙的外壳也已编好,上面以一个小圆球为头,下方大腹滚圆为身,还未进行最后的装饰。里面放的压沉物为河沙,沙比泥沉。清河岸有不少天然河沙,她让二叔捎回来一些,挑选出最细的。 捕醉仙最终的外形,要给顶部加发丝、束头之幅巾。 难度就在幅巾编织上! 因为此物整体就小,幅巾自然更小,需得用自制的细竹针为工具,采用挑二、压二之法编织人字纹。 这道工序费精力、耗眼力,每过一会儿,她就去开竹丝,偶尔试着学老篾匠盲开,导致篾刀切手时有发生,尽管有厚手套保护,还是把王荇几个吓的龇牙咧嘴。 如今杂物屋里堆了一角落的竹刷,也是因为练习制此物,王葛才更深的体会老篾匠的不易。仅凭竹刷技艺为生,确实能饿死。 乡里的篾匠不论年纪,人人会制此物,价格早已经定下来了,只值一个钱。即使这样,买者也要比较好坏,比如竹丝是否劈的细、是否全用的青皮层。更甚的是,百姓买酱、买油时,酱肆、油肆送竹刷! 为啥知道竹刷这么难卖?因为王二郎卖麦子时,捎了些去乡里,又原样、一个不少的捎回来了。 那就打包卖给冯货郎吧。 冯货郎仍是卡着十五日来的,王葛将他引进院,一进来,对方先看到一大堆竹刷,职业素养差点翻脸。 而后,他奇怪的看向旁边,咋还放个食案? 王翁不自在的干咳一声,为了防备货郎今天就来,老人家特意扎了葛巾,跟食案上捕醉仙的打扮一样。王翁先轻轻摁倒捕醉仙,指头一离开,捕醉仙就起来了。再摁,再起。 冯货郎……大步过来。 王荇见大父到现在还不敢使劲拨拉此物,于是他小手合掌,在此物的“大肚”上使劲一搓。 滴溜溜…… 一旁的王蓬举臂助威:“头巾冲着谁谁是小狗!” 滴溜溜……最终冲着他自己。 “王匠童,这是何……何物?”冯货郎紧张的用手挡着,生怕此物摔下食案。而靠近后,他眼睛突然发直、结舌!他这才发现,这个怎么转都不倒下的稀罕对象,跟王翁几分相似,幅巾与露出来的头发,都是竹丝制的!极细的竹丝! 王葛笑盈盈解释:“此物形似老者,如何捻转都不倒,所以叫……” “叫不倒翁?对否?哈哈!好名、好物、顺口、且好寓意啊!”冯货郎抢答完,高兴的锤了自己腿好几下子。 王葛……好吧,那就直接叫不倒翁吧。
第54章 54 王荇之幸 “不倒翁……是不错。”桓真和铁风一前一后进来。铁风背负箧笥。 王翁对桓真没啥印象,一是那天晚上灯笼恍惚,二是这少年每天落魄,但有时候落魄的不重样。今日被任溯之逮着绑了个朝天撅,和王家最小的女娘王艾发辫一样。 但王翁和冯货郎一样,都认得铁风,所以冯货郎的笑声戛然而止! 一时间,院里迎“铁郎君”的、叫“桓阿兄”的、暗骂自己“倒霉”的,脸色各有各的精彩。 而后,王翁嫌闹腾,把几个小的全打发到次主屋了。 桓真一下、一下戳着不倒翁,渐渐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道理。不倒翁每次倒下,冯货郎的身板都跟着绷紧一下。 铁风直接问:“老丈,这不倒翁定价多少?” 冯货郎立即不满:“我先跟老丈论价的。老丈,不瞒你,我从未收过如此贵价的器物,今日也只破例这一次。这不倒翁我出……三百个钱,若这位郎君出价高,那我……” 铁风:“三百余一个钱。” 冯货郎话音一转,利利落落:“那我再加九个钱。” 王葛和大父面面相觑……好吓人!差点就在货郎说出“三百个钱”时直接答应了。 铁风:“三百一十一个钱。” 耍人也!冯货郎呼吸明显粗了:“我也再加一个钱!” 铁风:“加八个钱。” 冯货郎脸周的碎发都气飘了:“再加一个!” 铁风:“加八个。” 王翁胳膊肘撞撞孙女,王葛明白,蚊子哼哼般回大父:“三百二十九了。” 桓真戳不倒翁的手微微一滞。这小女娘,算数也挺机敏! 竖夫!冯货郎怒伸食指,咬牙切齿:“最后一次了!再加一个!” 铁风一脸正色,看向王翁:“老丈,不倒翁我只能出到三百二十九个钱,若卖于我,这堆竹刷我全收,一个钱一个,如何?” 冯货郎险些仰倒:“我早欲全收,也一……也、也一个钱一个!” 铁风重重叹气:“罢了,你赢了。” 不多时,冯货郎从王家满载而出,铁风很热心,帮着把三十九个竹刷摆到车里,覆层草席,捆以麻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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