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奶说了,谁要是乱说话,以后就再没有鱼吃啦。 为了一口鱼肉,小崽子们把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 时间转眼划过,十二月隆冬至,天上又开始降下连绵大雪。 甜宝满月了。 一个月时间,因为口粮充足,小娃儿蹭蹭蹭地长。 珠圆玉润,白白嫩嫩,长开的小脸五官精致眉目如画,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清澈传神。 苏家小院又热闹得跟过大年似的。 一大早起来,苏老妇就烧了热水,在火盆子旁放木盆兑水,把小孙女洗得干干净净,换上特地给她缝制的小袄子。 袄子罩布是以前三个哥哥穿下的里衣布料裁剪的,洗得发白的藏蓝布,干净柔软。 中间夹层棉花是新的,苏大特地去镇上买的新棉,在罩布夹层塞进厚厚一层,足够保暖。 白净净香喷喷的奶娃子新鲜出炉,被阿奶抱在怀里供众人围观。 “阿奶,妹妹好白呀!怎么会这么白,像冻过的肥猪肉一样白!” “是又白又胖!妹妹刚才洗澡的时候,手上腿上全是肉褶子!我数过了,妹妹腿上的褶子有三个!” “还有脚丫子,我刚才戳妹妹脚丫子,她脚脚居然能抓我的手!脚指头跟手指一样的,真厉害!” 仨崽儿围在阿奶身边,又跳又叫踊跃发言,看妹妹跟看猴子一样稀奇。 大人们在旁听着童言无忌,一个个笑弯了腰。 甜宝面无表情。 她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洗澡被人围观。 家里所有人都看到她光碌碌的样子了。 尴尬羞耻得她脚趾抓人。 甜宝沉着小脸,目光落在自己小脚脚,被裹在小虎鞋里的脚丫子又蜷了两下。 ……她脚指头好像真的能抓人。 ……还挺好玩。 苏老妇抱着小孙女心满意足,不舍得撒手,“今天甜宝满月,原本该办满月酒请亲戚邻里过来吃一顿,好好热闹一番的。但是咱家这情况不宜打眼,我寻摸着就咱自家庆祝一下,以免多生枝节,你们觉着呢?” 苏大跟刘月兰没意见,“都听娘的。” 苏二跟何大香就更没意见了,他们家在村人眼里一直是最穷的,过去一个月好吃好喝已经惹了不少眼睛窥探,再要大张旗鼓办满月酒,更惹人怀疑。 还是低调点好。 苏老汉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死活不肯再躺,如今拄着拐坐在旁,一并享天伦之乐。 他也赞同老伴想法,“俗语云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穷的时候没什么,但是原本最穷的一直垫底的人家突然没大家想象的那么难过,甚至比他们还要好过一些,各种追根究底就会跟着来了,人心最是难测……就这么办吧。” 定了主意,一家子开始为小甜宝满月忙活。 刘月兰跟何大香揉面和面做馒头,苏大苏二自发去新搭好的灶房处理食材。 灶房破水缸里装着七八条大草鱼。 是他们家甜宝每天扔出来抽爹爹脸的,小丫头玩得不亦乐乎,导致家里每天大鱼大肉,鱼多得吃不完。 最后攒着攒着就攒了半水缸。 家里老老小小,也跟着全都长了一圈膘。 苏家小院里其乐融融时,紧闭的院门被人敲响。 砰砰砰—— 力道大而粗暴。 苏大苏二对视一眼,两人下意识先把处理了一半的鱼给藏起来,破水缸也用木帘盖好,这才出去开门。 门开,门外两个中年男人,着衙役服,腰悬佩刀,一身煞气。 衙役后方不远围满看热闹的村民,对着苏家小院指指点点。 苏大看到那身衙役服的时候,心头就咯噔了下,陪着笑脸小心询问,“两位差爷,不知是有何事?” 当间一衙差看了他一眼,目光寒峻冷沉,“可是大槐村苏家?前通政司参议苏良是你家族亲?” 此时苏老妇抱着甜宝,并苏老汉也听着动静出了堂屋,看到门外情形,再敏锐捕捉到衙差口中那个“前”字,夫妇俩心头齐齐打了个突。 苏老妇紧抱孙女,已是心头发凉,不好的预感蔓入四肢百骸。 苏大顿了好一会,方艰难称是。 苏良就是他家那个在京为官的族亲,虽然两家根本没有往来,但是亲戚关系在五服之内。 得了回应,衙差从怀里掏出一份加盖大印的公文,就地宣读,“前通政司参议苏良为官期间私结党羽,惑言逆行,藐视朝纲,是为奸妄,数罪并施,判抄家,全家流放千里,终生不得复仕,连坐九族!籍贯禹州大槐村苏祥一家获连坐之罪,一并流放!” “公文已经宣读完毕,现命苏祥一家往镇衙办理流籍,即日前往雍州边地应罪!” 第15章 你有种当着我的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衙差宣读完公文就走了,丝毫不担心苏家人逃跑。 在北越,老百姓去哪都需要路引,没有路引的人会被当成流民处置,下场不比被流放好过。 苏大木偶般将院门关上,隔绝外界目光。 回头,院里站着的苏家人,人人面色苍白,眼神茫然空洞。 骤来的噩耗犹如晴天霹雳,将苏家人震得无法回神,家里连日来的喜气也在此刻荡然无存,只剩让人窒息的压抑。 良久,妇人悲怆哭声传出。 整个大槐村同样不平静,闹闹哄哄。 苏家被高官亲戚连累,全家要流放的消息顷刻传遍整个村子,并且以极快速度往外传播。 一时间所有闻讯而来的村民都聚集在苏家院门外,对此高声议论,有唏嘘的,有同情的,更不乏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 “哎哟喂!平日里谁家出个小偷小摸的被抓去衙门,那都是了不得的大事!现在苏家可是全家流放啊!得去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待下半辈子!那种地方哪里是人待的哟!” “可不是?我听说被流放的人好多压根走不到地方,半路人就没了!苏家这一大家子拖家带口的,老的瘸着腿不说,下面还有四个豆丁大的小娃娃,唉!难哪!就算一家子能齐齐整整去到流放之地,从今往后,也是罪籍。” “都说当官好当官好,寒门入仕好比鲤跃龙门,门第是高升了,风光背后伴着的危险寻常人却瞧不着……再说回苏老汉家,这次遭的是无妄之灾啊。” 苏家隔壁的碎嘴妇人抬脚往外一站,故意朝院子里高声冷笑,“当初我说什么来?他们家刚出生的小崽子就是个灾星!嘿苏家老泼妇还死撑跟我攀咬!现在应验了吧?大家伙说说,刚生出就闹雪崩差点累得咱大槐村全村陪葬,刚满月又害得家里飞来横祸,全家流放!这还不是灾星?你们苏家可继续把她当宝吧!看看你们这一大家子能不能好胳膊好腿的去到雍州——!” 苏家紧闭的院门猛地打开,一盆污水兜头兜脸朝碎嘴妇人直泼去。 碎嘴妇人尖叫声中,四周刚才还议论纷纷的人全住了嘴,往门处看去。 苏老妇手拎木盆,面色冷厉双眼赤红,眼神跟要吃人似的狠绝。 她冰冷看着上蹿下跳的妇人,把手里木盆往地上狠狠一摔,咚的巨响似砸在人心上,让人心脏跟着一跳,“我说过吧?再让我听到你骂我甜宝,老娘撕了你的臭嘴!我苏家反正全家流放了,能活着命就是捡来的!跟你同归于尽一块死老娘还多拉个垫背的,不亏!你有种当着我的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狠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碎嘴妇人再泼也怕死,眼见苏老妇要动真格,吓得她飞快往人群后躲,面子上过不去,嘴里不忘嚷嚷着给自己挽尊,“老泼妇!你你别以为我是怕了你!看在好歹乡邻一场,今天我我不跟你计较!” 苏老妇冷笑,往地上不屑地啐了口口水,转脚进屋砰地把院门又关上了。 有这一遭,其他人也没敢继续围在外面高谈阔论再往人伤口上撒盐。 免得哪句话不小心说错,把人家惹急了眼真冲上来拼命,到时候死了命也是白丢。 此时苏家人已经全部坐回堂屋。 火盆子里的火已经熄了,冰冷空气吸进鼻腔,冷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疼,可谁都没心思重新生火,麻木的坐在那里,一个个跟失了魂般。 因为甜宝的到来,家里境况开始有点好转,刚刚重新生出希望,一家子满怀憧憬,只等来年开春,大家齐心协力把日子过红火。 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淡安稳。 现在春天还没到,他们先等来了一纸流放公文,批下了他们后半生命运。 流放啊! 身上背了罪名,从今往后,他们就是罪籍!只能在流放之地待到老死,死了也不能叶落归根! 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只能固守在那个地方,做无根浮萍! 什么憧憬什么希望,全没了,他们的未来只剩晦暗跟绝望。 苏老妇走进堂屋,一双眼睛红得滴血,咬碎了牙也没能忍下满腔怨愤。 她手往老汉背上一下一下用力拍打,眼泪在脸上斑驳纵横,咽着苦水低吼,“你那是什么亲戚?啊?到底是什么亲戚?飞黄腾达的时候咱半点光沾不着!出事了倒要咱跟着一块背锅!他们高门苏家不是高贵么?不是压根看不上我们这等穷亲戚么?咋不跟咱断绝关系?蚂蟥尚只是吸血,他们那家子是吸人命!他们是想要老婆子的命啊呜呜呜!我们苏家要怎么活!” 苏老汉脸色灰败一声不吭,任由老婆子捶打。 事已至此,他们只能认命。 苏安等三个小娃子早被这场面吓得白了小脸,缩在爹娘怀里惶恐发抖。 “爹,娘,什么是流放?我们会死吗?”小小的苏安,紧挨在爹怀里,小手害怕的紧紧攥住爹爹衣摆。 苏文苏武年纪又更小些,骇怕之余咧着嘴直哭。 苏大把儿子揽住,眼眶发红,牙关紧咬着,嗓音堵得发不了声。 苏二一家四口也抱在一处,六神无主。 最后还是苏老妇最先冷静,用力抹掉眼泪,把始终安安静静的小孙女抱过来,深吸一口气,“公文已经下了,怎么哭都没用,只要还有一口气,咱就得好好活着!老大,老二,去镇衙领流籍!月兰,大香,收拾重要东西,今天咱就得出发,否则上面追究起来,咱们就是罪加一等!” 顿了下,她神色又冷厉下来,眼睛环视一遭,“外面说的那些浑话听听就算,甜宝姓苏,是我苏家人!谁敢信了那些鬼话,别怪我秋后算账!” “娘,您不用特地打杀威棒,我们晓得!” “哼,老婆子偏不信邪!什么狗屁灾星,咱甜宝要是灾星,所有灾老婆子一人扛了!” 一句话震荡人心。 苏家老小立刻铿锵应话,“一起扛!” 刘月兰泪眼迷蒙,呆呆看着婆婆,心头苦楚渐被感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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