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薇醒的时候, 脑袋昏沉沉的不说,觉得浑身都有些臭烘烘的,很是不爽。 “水......我要喝水......”她揉了揉眉心。 自昨晚回来, 丝萝便一直守在外间,这会儿听得人声, 她赶紧倒了杯茶端了进来,“小姐, 您醒了,来, 先喝点水。” 她将软枕靠在床栏, 扶起她, 小心翼翼将青瓷杯放在了她的唇边。 一杯水很快就见了底,又饮了两杯,郗薇觉得干裂的唇畔好受了许多, 这才有空看着眼前之人。 垂髫分肖髻上粉色珠花, 鹅蛋脸,柳叶眉。 熟悉的样子让她脑中清明了许多,“丝萝?” “是我啊,小姐,您可还有什么不适?奴婢煮了果茶, 要不您解解酒气?”丝萝替她擦了擦唇角,小心翼翼问道。 郗薇没有回答她, 而是躺回了玉枕之上。 头顶是白色鲛纱勾丝纱帐, 四角悬着古朴的忍冬纹银色铃铛, 木施上挂起来的烟云纱外衫,红木高几上的高颈青花净瓷瓶里插着几支将开未放的粉白芰荷,清雕梳妆台上的菱花铜镜甚至连摆放的角度都跟她走之前一模一样。 这是她湛露院的闺房?说一天就是一天,她确实已经回来了? 她按了按太阳穴,嗓音有些哑,“丝萝,我是如何回来的?” 听了这问话,丝萝心中一紧,本是在倒茶,想起皇帝临走时说的话,有些事是必须要交代了,她捧了杯子径直跪了下来,“回小姐,是......寅初,有人亲自送您回来的,您醉了。” 郗薇眼神有些怔松,但很快想了起来,是了,她醉了。 昨晚上她与李赢在阁楼顶上饮酒,按理说她酒量很好的,但是不知为何却醉了,她还...... 手指抚上了唇畔,那凉凉软软的触感恍似还在,脸莫名一红,心中是有所悸动的,但这感觉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 一直以来刻意忽略的事情,这时候再无法忽视。 她看向跪在一旁的丝萝,起身下了床榻。 接过了她手中的茶杯,郗薇摩挲着杯沿,半晌,终是问道:“送我回来的人是谁?” 丝萝是知道的,她把心一横,磕了个头,老实交代,“是......陛下,您醉了,他抱着您一路进来的。” 郗薇唇角微抿,“陛下?你认识陛下?丝萝,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交代的么?” 她跟碧绦一直是这府里她最信任的丫环,碧绦是家生子,性子又跳脱,终究隔了一层,而丝萝,虽是后来卖/身进府,但上辈子一直陪着她,不管是在郗府还是嫁去了临江王府,甚至在她被遣到了别院,她也一直不离不弃,因此尤得信任。 她从未怀疑过她,直到上次李赢过来她才终于发现了不对,那时候仆妇们都快进来了,李赢却似乎很自信,临时还待了会儿,是因为他知晓有人会有意无意在拖延时间吗?但当时这疑惑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她想着或许是丝萝察觉到了异样,所以在为她争取时间,但这次,她再也没办法安慰自己了。 李赢出入她的院子如入无人之境,也没人来打扰,没内鬼安排如何会这么巧?还有她无缘无故的消失,郗府众人没有一丁点怀疑,她又突然的出现,丝萝也毫不奇怪,这里面若是没有一个可靠的人打点,怎么可能?而那个人,仔细想想只有她身边最得信赖的大丫环能做到。 还有一点,若当真不认识不知道那是谁,不清楚状况,丝萝的反应定然该是私下里先问她这个主人,但是她并没有,甚至再仔细一想,她身上的漏洞不止一处,越来越多,比如据说一个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自卖自身的女孩子,却办事沉稳处处妥帖,越想越奇怪。 丝萝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单纯呢。 “奴婢有罪。” 丝萝“砰”的一声将头磕在了楠木地板上,“小姐,奴婢欺瞒了您,但奴婢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小姐的事情。” 郗薇脸色微沉,“哦?你倒是说说看呢。” “小姐,奴婢并非是因为家里穷自卖自身,而是出身掖庭,三年前陆统领将奴婢领了出来,代价是到您身边做奴婢,伺机探听一些事情,但是这么多年也没人来找过奴婢做什么事情,只每段时日回一趟“家”,奴婢以为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了。” 打量了眼郗薇的神色,丝萝垂首继续:“小姐对奴婢们很好,奴婢看在眼里,虽说未曾真正做什么伤害小姐的事情,但奴婢确实欺瞒了小姐,也确实给宫里递过消息,但奴婢保证只两次,还请小姐恕罪。” 郗薇挑眉,“两次?” 丝萝眼睛红红,哑声道:“是,两次,一次是上元节前您去平安坊,久久未曾出来,甚至沿着原路,奴婢也没找到您的踪迹,心中担心又不敢通知府里,这才给宫中传了消息,知道他送您回来,奴婢也是那时候才知道那是陛下的。” “还有一次就是上次您自菁华馆回来之后,失魂落魄的,奴婢实在担心,才给宫里递了消息,但奴婢保证,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那边也并未向要奴婢打听过您的其他事情了,小姐,奴婢能感觉到宫里其实并无恶意,不然奴婢就是死也不会传一点您的消息的。” 原来如此,难怪当初她去平安坊被车夫绑走,李赢跟陆允能那么巧的出现,还有这次。 她心中忽然有个可怕的想法,丝萝是她刚上京那一年买回来的,那个时候李赢就把手伸到她身边了,那关于她的身世,前世丝萝到底知不知道?有没有告诉过他? 定然是知道的,不然他怎么会先发制人扣住希长生跟产婆那么久,然后等到大婚再给予他们致命一击,这个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切断了所有后路,将大长公主跟李亘的联盟土崩瓦解,她也跟着成了最大的炮灰。 这一世因得她跟李亘重生,想先发制人,可惜她没有帮手只能让蓝序去,蓝序一个半大孩子,又是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比得上李亘的心腹侍卫,所以希长生跟产婆就被他叩在了手上。 李亘自以为掌握了先机,却没想到她也是重生的,压根不准备再嫁给他,两人联姻没成,她的身世也起不了什么决定性的作用了,至于这世丝萝是否知道是否告诉李赢,也不重要了,甚至希长生跟产婆在谁手里也已经无所谓。 郗薇看着跪在脚下的丝萝,心里像破了个洞。 她原还想着,丝萝不是家生子,等她离开郗府的时候,务必要将她的户引与她的身契拿到手,然后带她一起走,再为她寻一个美郎君,摆脱奴籍。 但原来前世她的不离不弃,就像一个笑话一样,她只不过是李赢派到她身边的钉子罢了。 是要借机打探王府的事情吗? 他还真是不浪费每一个棋子,明明那时候已经占了绝对的优势。 当初她去到别庄上,身上的珠钗首饰每一样都扔回了王府,并不是因为负气,而是心死,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一件没要。 别庄里生活枯燥,倒也算惬意,衣食无忧,只是她向来喜欢明艳华丽的东西,在她生辰前两天,丝萝送来了一支发簪,当时听她说是攒了好久的钱买的生辰礼物,郗薇也没多想,就开开心心戴在了发上。 现在想想,在别庄哪里来的机会攒钱,那只发簪重量不轻,做工精巧,又岂是寻常人能买到,谁也不会想到那会是最锋利的凶器。 难怪那天江太妃会命人送毒药,难怪那天李亘能那么巧的过来,难怪那天跟她形影不离的丝萝会不在,原是被设计好的,是有迹可循的。 李赢将人心算得太透,将她看得太透,知道她死也要拉人垫背,就这么把李亘送了过来,让他们自我解决,他手上连一滴血也没沾。 她的十八岁生辰,她跟李亘双双死在了那一天。 一直以来,她就像一个丑角,演自己的戏,供别人取乐,被别人利用。 原来从没有人是因为她这个人而在意过她。 是她不值得吗?从一出生就是错,郗薇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她根本无法控制。 因得愧疚,丝萝本是垂首跪在地上,地板上忽的出现大滴大滴的水渍,两人朝夕相处这么久,不用想也知道是何故,她猛然抬起了头,眼泪夺眶而出。 “小姐,奴婢确实对您不起,但也是事出有因,更从未做过对您不利之事。陛下说了,以后奴婢再也不用做违心之事,如果您愿意原谅奴婢,奴婢就一直跟在您的身边,若是您不原谅,奴婢也任凭您的处置。” 两人年纪相仿,因得郗薇也过过苦日子,对她很是怜惜,好得跟什么似的,说话从不避讳,碧绦都羡慕得紧。 郗薇看着她,“你当真只说过这两件事?” 丝萝举手做誓:“奴婢若是撒谎,就让奴婢不得好死。” 看着她决绝的神情,郗薇侧首将眼泪咽了回去,可惜那些事情,她再也没办法去质问前世的丝萝了。 但换个角度想想,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与动机,她们都照顾了她这么久,她虽心中有疙瘩,到底是承这份情的。 “你起来吧。” 丝萝喜极而泣,惊喜道:“小姐?” 郗薇坐在了梳妆台上,听不出语调,“你还需要身契吗?想来也不需要了,郗府那张必然是假的,我的银子都是你在保管,咱们五五分,你取一千五百两自去吧。” 丝萝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本想再求一番,但郗薇的性子她是了解的,对人好的时候是真好,招了她的厌了那也是真厌,况且她欺骗在先,此时又正在气头上,如此已是仁至义尽。 “是,小姐。” 她擦干眼泪,转身便退了下去,清点包袱去了。 正午的风是有些燥热的,还有聒噪的虫鸣。 郗薇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因得未曾梳妆,发髻稍显凌乱,唇色也没有平时那么有生气。 李赢对丝萝说的那话,是因为放弃了么? 也是,于公她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身份也不能拿来做文章了,于私他耐心也是有限的,她不过千千万万人中的一个,虽然求而不得到底意难平,但他分明有更多的选择,何必一叶障目非要钻牛角尖。 他原本就是迟早要想明白的,她不过有私心让这时间来得快了点。 这样也好。 越是没有人爱,越是要自己爱自己。 她拿丝绢蘸干了眼角的痕迹,起身换了身衣裳,是她素来爱的款式。 内里是萱草黄的丝质抹胸长裙,上衣是月白香云纱窄袖小衫,因得夏日炎热又是在自己的院子里,便未着半臂也未披帛,不过淡扫峨眉,稍点朱唇,只雪白的颈间戴了条蓝宝石珍珠璎珞,铜镜中的少女便明艳不可方物。 只这发髻她犯了难,从前在安陆,随意扎起来便行,到了上京,她手不巧,那些繁复的发髻向来都是丝萝在弄,这会儿只能细细梳篦了,披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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