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是他的运气使然,当时正值南越和苍梧和谈,而皇上也有意同南越交好。所以曾广闻的这一番言论可谓是正中下怀。 殿试过后,朝堂上关于曾广闻的名次问题一直争执不下,欣赏他的人很多,可反对的人也不少,最后还是皇上力排众议,钦点他为殿试第四名,同时出任梁州通判。 自此,曾广闻在梁州一待就是二十年,一路从通判做到同知,再到如今的知府。 在他任下,苍梧和南越开放互市,梁州城日渐繁荣,昔日里穷山恶水的南境边城在短短二十年里成为了商贾云集的富庶之城,这其中,曾广闻功不可没。 相应地,曾广闻在民间的声望也极高。无论是布衣百姓还是江湖势力都会给他几分薄面。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大员,有功绩,有资历,却一连二十年都没有升迁。 这其中的种种原因就不得不令人深思了。 接到燕西楼的拜帖,曾广闻着实有几分惊讶,梁州这些年虽说发展得不错,但还不至于让金陵城炙手可热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屈尊前来游玩。 既然不是为了游玩,那便是暗访了。 曾广闻虽说远离朝堂,但多年来官场沉浮的经历却也练就了他敏锐的政治嗅觉—— 梁州,要出事了。 看到拜帖的那一刻,手底下的刘主薄登时就变了脸色:“大人,锦衣卫来梁州可不是什么好事,咱们是不是要早做准备?” 谁都知道,锦衣卫背后代表的就是圣意。若是不小心得罪了他们,随便在皇上面前提上几句,只怕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慌什么?”曾广闻低斥一声,坦然道:“我曾广闻在梁州待了二十年,自认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我所经手的每一件事都干干净净,无愧于心,不怕他查!” “大人,话虽如此,但锦衣卫行事一贯是剑走偏锋,不按常理出牌,咱们不得不防啊!”刘主薄忍不住担忧地劝道。 “你既说了他们喜欢剑走偏锋,那就是防也没有用!” “可是……” “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有时间在这里杞人忧天,不如踏踏实实办好手里的事情!”曾广闻显然不欲多谈,把拜帖往他手里一塞,转身就往衙门去了。 “大人,大人……”刘主簿一人站在那里,忧心忡忡地看着手中这块「烫手山芋」。 …… 子时的更声过半,曾广闻终于从衙门回到了家中,一看主院里卧室的灯还亮着,不由皱了皱眉:“不是让你回来跟夫人说让她晚上早点休息,不必等我吗?” 小厮墨棋顿觉冤枉:“大人,小的老老实实同夫人说过了……” 话音未落,便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开门出来,温温柔柔地说道:“是我自己睡不着,便想着看看书打发打发时间,你别总数落墨棋。” 见她出来,墨棋总算松了一口气。 妇人身着一袭蓝色的翠烟衫,裙摆处绣着一朵朵白色的辛夷花,并不是多么华丽昂贵的料子,看得出来,这件衣裙已经有些年头了,就连原本清脆的蓝色都变得浅淡。 她的容貌清秀,眉眼间带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许是身体不好的缘故,她的脸上始终带有几分苍白和病弱,但却又不过分柔弱,只觉得亲和温雅,令人见之而心生好感。 曾广闻赶紧上前扶住她:“更深露重的,你怎么也不多披件衣服就出来了,谷雨呢?快去把夫人的披风拿来!” 正说着,里面谷雨拿着披风追了出来:“夫人一听见大人的声音就急急出来了,奴婢都没来得及叫住她……” 曾广闻执意要她穿上披风,凌氏自知拗不过他,只好由他去了,两个人回到屋里,凌氏这才无奈地笑道:“哪里就有你说的这般严重了,如今正值夏日,我便是身子骨儿再不好,也不至于这么容易着凉。” “小心些总是没错的。”曾广闻固执地坚持己见。如果不是凌氏坚决反对的话,他甚至想让厨房去煮碗热腾腾的姜茶过来。 昏黄的光线下,凌氏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青色不禁有些心疼:“夫君这么晚回来,可是衙门里又出了什么棘手的事?” “左不过就是那些琐事,不提也罢!”曾广闻疲倦地靠在椅子上,眉心紧蹙,坐了一会儿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太阳穴。 “你这头疼的毛病又犯了?” 曾广闻浑然不在意地道:“老毛病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凌氏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拂开他的手,静静地站在他背后替他按摩,动作和手法都很是熟稔。 在凌氏的按摩下,曾广闻的心绪渐渐沉静下来,不知是想到什么,他突然叹了一声:“书岚,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 凌氏手中动作微微一顿,随即笑问:“今儿个这是怎么了,突然这么感慨?” 曾广闻握住了她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道:“今天白天的时候,我同刘主薄说我曾广闻一生自认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可后来想想,我这话说得欠妥当。从入仕至今,我对得起皇上的信任,对得起百姓的依赖,可我唯一对不起的人,是你。” “当初娶你的时候,我指天起誓这辈子会好好照顾你,可我到底是食言了,书岚,有时候我总是会忍不住去想。如果你嫁的人不是我,会不会过得更好一些?” “你胡说什么呢!”凌氏拍了他一下,定定道:“嫁给你这件事,我从前无怨,现在无悔,将来也无惧。” 听到这儿,曾广闻不禁眼眶微红,握着她的手愈发紧了几分,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鼓起勇气道:“书岚,我们过继一个孩子吧!” 凌氏微微一怔,旋即点头答应了:“好啊,都听你的。”
第六十章 突然拜访 她笑得那样温和恬淡,可她越是这样,曾广闻心里就越难受。如果可以,他宁可她怨他恨他,也总好过她像现在这样,把所有事情都压在心里……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年梁州发大水,连绵不绝的暴雨越下越大,他在河坝上住了整整一个月,督建工事,书岚怀着六个月的身孕还要替他安抚城里的百姓,那段时间里,夫妻两个明明都在梁州城,却连一次面都未曾见过。 后来,老天慈悲,连日的暴雨终于停下,河坝保住了,两岸的百姓也都保住了。 可他却永远地失去了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 书岚因为这次小产彻底伤了身子,两个人这么多年再无所出。 他知道,那个孩子一直是横亘在书岚心头的一根刺,尽管她从未怨过他一字半句。 这些年来,他一心扑在梁州的政务上,对书岚疏于关怀,两个人似乎都选择性地遗忘了那一段锥心刺骨的疼痛,谁都不曾提起。 可有些事情不是不提及就能被抹去的。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当真,咱们两个就很好!”曾广闻笑着安慰,仿佛刚才的话只是一句不经意的戏言。 没有人能代替那个孩子在他们心中的存在,没有。 凌氏却认真道:“其实过继一个孩子也不错,我们两个慢慢老了,有个孩子陪着,将来至少不会觉得……” “书岚,再等等,再等等。”曾广闻打断了她,像个孩子似的把头靠在她身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像是在做着什么重要的宣誓,对着书岚,也对着自己。 等他这一任期满,他就向朝廷请辞,离开梁州,离开这个承载了他大半辈子心血,却又葬送了他和书岚唯一孩子的地方。 欠她的,他会用整个余生来弥补。 这个时候的曾广闻相信来日方长,可后来有一天他明白,来日,终究等不过方长。 …… 翌日一早,燕西楼来到曾府登门拜访,也见到了这个梁州城的父母官。 说是曾府,其实就是一出普普通通的三进院落,整个府里也没几个下人,但收拾得很干净。 曾广闻一袭淡青色长衫,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瘦,下巴蓄起胡须,脸上雕刻着岁月的痕迹,但却依稀能窥见几分那个当初在殿试上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少年模样。 “久闻曾大人高风亮节,两袖清风,如今一见果然人如其名!”一进门,燕西楼自然是先客套地称赞了一番。 曾广闻从未同锦衣卫接触过,对于眼前这个有着雷霆手段的年轻人虽然说不上不反感,但显然也并没有太多热情,只是略一颔首:“燕世子过誉了。” 听到这个称呼,燕西楼不禁微微挑了挑眉,在官场上大家习惯了以官位相称,似曾广闻这般称呼自己「燕世子」的倒是少数。 看来这位梁州知府大人很是瞧不上自己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呢! 入座后,下人奉上了茶水,燕西楼尝了一口,茶叶一般,用来泡茶的水却是不错。 半盏茶后,曾广闻主动开口了:“曾某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做不来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有些话我便直言了,我与燕世子素未谋面,不知燕世子此行特意来我府上拜访所为何事?” “实不相瞒,燕某在金陵便时常听闻曾大人治下有方,心中着实仰慕已久。正巧,锦衣卫前些日子刚结了个大案,皇上体恤,准了我一个月的假期。故而趁此机会来梁州城看看,顺便拜访一下曾大人。”在锦衣卫待久了,燕西楼这满口冠冕堂皇的胡话张嘴就来。 曾广闻听罢不由哂笑一声:“燕世子怕是有些言过其实了吧?曾某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这自知之明还是有几分的。梁州地处偏远,金陵那边只要没人参我便已经是求之不得了。至于世子所说的夸赞曾某却是万万不敢肖想的。” “曾大人快人快语,燕某佩服!”燕西楼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继续胡扯。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不管曾广闻怎么问,燕西楼俱是顾左右而言他,打太极似的给绕了过去,仿佛他就真的只是慕名而来一般。 终于,曾广闻耐心告罄,直言道:“寒舍简陋,曾某就不留燕世子用膳了。” 这话说得直白,就差直接把「送客」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可惜燕西楼也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怎么,一脸诚恳地道:“曾大人这话就太客气了,燕某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一条,不挑食,什么都吃。我与曾大人相谈甚欢,一见如故,今日我就厚着脸皮在府上蹭个饭,曾大人应该不会嫌弃吧?” 曾广闻一听,脸色明显黑了几分:“时候不早了,衙门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曾大人,这燕某就少不得要说你两句了,我知道你是一心为民,可也不能不顾念自个儿的身子不是?该吃饭还是要按时吃饭的!”燕西楼摆出一副为他身体着想的口吻,把曾广闻未出完的话给噎了回去,脸色愈发难看了。 习凛在一旁瞧着自家世子如此厚颜无耻的行为,简直没脸看了,心里默默腹诽:人家曾大人只是不想留你吃饭,又没说自己不吃,怎么到您这儿就成了人家为了公务废寝忘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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