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学里的师资也多,共有七八个夫子,其中的冯耀冯夫子年近七十了,曾当过国子监的祭酒,告老还乡后发挥余热,顶了个职位在府学里发挥余热。 其余的夫子岁数也都比较大,有的一身祥和,有的是一身严肃,还有的,一身酸腐气,但据说科举上都是小有成就的,最低的都是同进士出身,教他们绰绰有余了。 但是免不了老眼昏花,头一天就把卫景平当作了谁家的美书童,摇摇头问他:“你是跟着谁来读书的?” 也难怪他会认错,和夫子打过照面的生员都比他长的高,年纪也大,有的还带了书童过来,只有卫景平一人,就这么撞到了他眼前。 卫景平拿出了自己生员的身份牌和进府学读书的文书,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道:“夫子,我叫卫景平,是来府学念书的。” 冯夫子掀开耷拉松弛的眼皮,接过卫景平的生员文书,将他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一遍:“甲科案首,卫景平,嗯嗯,我听说过你。” 说完,用朱砂笔在他额间点了个开智的圆点。 旁边的助教提醒冯耀道:“冯夫子,卫秀才在上林县开蒙的时候已经点过朱砂了,开过智的,您……您这多余了……” 他应该用朱砂笔在卫景平的名字后面勾对勾的,以示这个学生到府学来了。 冯耀中气十足地骂他:“你知道什么,有的人开了智还是不会做文章,可见还未完全开智,还有的人不会作诗的,也不算开智,在我这里当然还有再来一回……” 卫景平感受着他颤颤巍巍的手,心中说不出的怀疑:“……” 这人还能教他们做文章吗。 开始怀念顾世安和程青,温之雨他们了。 这时冷不丁一人从身侧走过来拽着他的袖子就走:“卫四,叫我好找啊。”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不是叫换地图了?
第86章 单句题(有八股文内容,可跳) (刻意抬起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目示着嘴上无毛的小屁孩说道:“以此为题) “徐兄。”见是徐泓, 卫景平一直绷着的神经稍稍轻松起来:“你到的很早啊。” 看着他这一身轻松的模样,想是入学手续都办妥了。 “冯夫子是四十年前的探花郎, ”他办完手续之后, 徐泓告诉卫景平:“一手时文和诗写得很好,我专门买了他的一本著书,你要不要看看?” 四十年前。 怪不得他没听说过,年代太久远了, 各路的墨卷收集的也就是近二十年的。 “好啊, ”卫景平说道:“给我翻翻。” 只看了冯耀对八股文章的序后, 他就服气了。 还据说, 每科的考试, 冯耀都十之有九会押中考题,所以每次考前, 朝廷都会提前命人将他请到京城,找个好吃好喝的地方软禁几天, 等考完了再放人出来。 到了府学, 就跟上辈子寄宿的学校差不多, 每天的管理都是按时按点的, 每天早上卯时起床,洗漱完毕后开始晨诵,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回房收拾屋子,而后去饭堂吃饭,饭后去府学后院的一个小小的校场,亦或可以称之为操场的地方,休憩或者运动一个时辰, 大概到了巳时中, 也就上上午十点左右的时候, 府学里的夫子才会开讲。 先前学的八股文在这里又上了一个台阶,在他们学过的八股文结构的基础上,会再学常用于乡试、会试出题的大题、小题、截搭题。 一听就给人一种不容易学的感觉。 府学的授课很少,每日才一节课,一个月才讲一个名家,开始讲的是李渔,本来这节课是要讲一下什么是大题的,但冯耀却说,李渔是举业之中最会破题的一位大家,于是带着生员们重温了温八股文的破题。 “他在《闲情偶记》中说:‘场中作文,有倒骗主司入彀之法:开卷之初,当以奇句夺目,使之一见而惊,不敢弃去。” 说的是作八股文的时候开篇头一句话要用“奇句”一下子震慑住主考官,最好让他惊为天文,不敢把你刷下去。 讲了李渔的人物生平之后,他想不起来李渔有如何破题的经典手笔流传下来了,于是话锋一转说道:“看看破题大家用三四个字破题的法子。” 头一道题他出的是《孟子》中的二句“君命召,不俟驾而行。”,破题,他话音刚落,就有一名三十多岁叫方不语的秀才高声脱口而出:“王请度之。”这也是孟子里的一句话,意思是请王自己忖度,这里解释“王请”“度之”,“度”又是步行的意思,“君命召”讲的是大王有请,“不俟驾”不等马车来就赶去赴召了,这个破题直点题意,且把当事人的心理都写出来了,很妙。 卫景平正在诧异方不语为何这么才思敏捷却四十多岁的了还是个秀才没有考上举人呢,旁边的另一名二十岁的小年轻秀才张锦不屑地道:“方秀才这课都上过好几轮了吧。” 他说的声音不大,却整个学堂里只有二十来名学生,全都听到了,哄堂大笑。 方不语被人取笑多次未中举,呆了一瞬,偏头看了看身边的老秀才李勉,问道:“你能做一个字的破题吗?” 李勉几乎快五十岁了,胡子拉碴的,念书极是刻苦认真,他瞟了一眼张锦,刻意抬起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目示着嘴上无毛的小屁孩说道:“以此为题,如何?” 方不语笑呵呵地也捋了捋胡子:“好。” 捋完胡子他缓缓吐出一个字:“鞟。” 秀才们一开始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直到方不语说道:“朱熹朱子注曰:‘皮,去毛者也。’”,《论语》之中有“虎豹之鞟”的句子,朱熹给作注“皮去毛者”,意思就是嘲笑张锦嘴上没毛,办事不牢靠轻浮自大。 众人听了,直说绝妙,纷纷去看张锦光秃秃的尖嘴猴腮的刻薄脸,别说,还真像皮子剥去了毛一样。 张锦又羞又气,也不管还是在学堂上,提起襕衫就往外冲,被冯耀喝住,罚站不说,还打了十几个手板。 堂堂秀才竟被夫子打了手板,没错,府学就是这样的,见了官可以不跪,但在老师面前,要是违反课堂纪律,不认真念书,被打手板是常有的事情。 惩戒完张锦,冯耀又说了一些关于如何破题才能让如李渔所说“以奇句夺目”骗主考官入彀的破题之法,这一天的授课就结束了。 卫景平来了府学,从第一日起就规规矩矩乖乖巧巧的,话不多,眼神总是温和友善的,谁跟他打招呼他都微笑着应对,丝毫没有院试案首的清高。 就连一把年纪的老秀才见了面都喜欢叫他一声“卫小友”,眼神里充满慈爱,总觉得下一句就是叮嘱他多吃点饭什么的。 “卫小友,”方不语叫住卫景平:“我听说你用的墨是上林县出的‘醉别’,不知你练字之时,能否让我等见一见你的墨条?” 醉别是最适合携带和练字书写用的,价格实惠,一般人家都用得起,所以这次卫景平带来府学最多的就是“醉别”墨条。 “方老友,”卫景平学着他的语气,抑扬顿挫地道:“不用等我写字,老友现在就可以来一观我的‘醉别’。” 他没打算在府学里做秀才们的生意的,他来这儿就是好好学习的,但是自家的墨实在是太好用了,也没想到来这儿才五六天左右,已经有人来问了。 不过与“醉别”比起来,更出名的还是他本人,外县的秀才们慕着他案首的名字而来,刚来府学的时候,走到哪儿都有人围观,就连他大哥吓得山里的大雕连夜搬家,二哥把小混混流氓叉出去二里地的事情都打听清楚了。 有不屑的,有饶有兴致的,反正都带起了好几波话题。 当时有人瞧不起卫景平,白不语道:“我看卫小友以后必定能独步举业,岂会终身做一个武官之子。” 并和他说好好念书,一鼓作气中了举,进士反倒不着急了。 “为何会试不急呢?”卫景平疑惑地问。 方不语摇了摇头道:“你年纪太小,会试嘛讲究个老道,无论你多聪颖,不到一定年纪,你是做不来那样的文章的。” 所以大徽朝科举取士,每一科选出的探花,年纪最小的也在二十一岁左右。许多才子在中了举人之后,往往被举荐个闲职或者文笔之类的职位到地方上历练一二年,之后再闭门谢客苦读下场会试。 又说今上笃信大器晚成这个说法,所以他本朝极少有二十岁以下的进士,即便是各县州府出了名的神童才子,也要在中了举人之后拖延上几年才下场会试。 卫景平一一记在心里。 接触了几次他觉得这位老人家很是通达,与之相处非常愉快,就赠了一条醉别墨给他,二人很快就成了忘年交。 自从上了第一次课之后,第二次课就是两日之后了,这回讲的是大题之中的分类之一单句题。 单句题即是由四书五经中摘取一个经文句子所构成的八股文题目,它的字数极少,但句子的形式和意义通常都是相当完整的,比如“富贵不能淫”“不耻下问”“君子笃恭而天下平”这种,这些题目由于与上下文之间没有因果、问答等连接关系,只此独立的一句,因此叫做单句题。 单句题是乡试中极容易考到的一种题型,但是并不好写,这类的文章要作得波澜起伏不断才有看头,一平基本上就废了。 总之一句话,单句题不好做文章。 卫景平边听边做笔记,等他将冯耀的话都记录下来,回去慢慢消化,再做个思维导图,将“破题”“承题”的关系画个清晰的思维导图,那样看起来才能记得住。 懵懵懂懂地除了学堂,冯耀迫不及待地走了,后面的老秀才们口无遮拦:“夫子尿急,快憋不住了,等下一堂课来早一点再请教吧。” 新来的秀才们又是一阵大笑。 “方兄,”卫景平因为这节课听得吃力,微微皱眉问道:“冯夫子下节课讲授什么?” 大题里头的一节题、数节题? 他都打算找个途径预习一下了。 “只怕这之间要做几次文章,”方不语慢条斯理地道:“将单句题练透了,才会往下讲呢。” 卫景平砸吧了两下嘴唇,没有说话,接下来要开启疯狂的刷题模式了。据说这次刷题没有路子和投机可钻,冯耀自己出题,从来不按照套路来,说不定真拿个屁来给你出题,但你也得认真应答。 真魔鬼式训练。 卫景平见老秀才们都是一脸严肃,怀里抱着书本匆匆就走了。 作者有话说: 清代著名才子袁枚考中进士的时候二十一岁,在已经被说太年轻了,我记得白居易考中进士的时候也是二十七岁左右吧,当时写了一句诗“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古人其实很有意思,一边哪里出了个神童纷纷羡慕,一边呢在操作中又说“早慧易夭,”要人大器晚成,挺矛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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