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众秀才叹了口气,散了。 “冯夫子不会真忘记的,”老秀才李勉道:“他大抵是不想开讲这个题目,咱们再好好琢磨几日就是了。” 就算他真忘了,课堂上秀才们一通暗示,他也该想起来了。大概是想看看到最后有几人能做出来吧。 果然,到了隔日下一次上课,猝不及防地,冯耀抽人起来念习作,就是那天他布置的题目,咻之。 秀才们脸色一变,纷纷如临大敌。 一连抽问了五个人,他们站起来之后都叫苦不迭,要么没有做出文章来,要么,做出来的文章驴唇不对马嘴,冯耀听了一个劲儿摇头。 偏冯耀极认真,一个个点名起来念习作,谁也没漏掉。一边听秀才们念文章,一边在花名册上圈圈点点,不知道在记录什么。 这题卫景平先说“咻之”,一直到文章做到起讲才补出“众楚人”,在经过方不语的“把关”之后,他就自己把起讲和四股,束股都做出来,前前后后修改了五六遍,才誊抄到纸上带到课堂上,等他念了个开头之后,冯耀打断了他:“不必念了,将你的习作拿上来。” 卫景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将习作呈交上去,一堂课下来,冯耀一共收了七八份习作,其中有方不语的,也有徐泓的,然后一字不做点评地又尿遁了。 “这……”众人哗然。 “放心,冯夫子这么做有他的道理,”晚饭过后,李勉悄悄告诉卫景平:“府学里要选几个人,力争后年的秋闱中得解元。” 这大概是府学一以贯之的做法。 “每次秋闱之前都这样吗?”卫景平问。 李勉说道:“冯夫子看人极准,但凡他收走习作的,全都中举走了,我这回没被收,可见又要落榜了。” 他哀声叹气地道。 卫景平狠狠地搓着手,怪不得方不语交了习作从讲台上下来,背挺得直直的。 “哪有人一辈子看准的,”卫景平安慰李勉道:“总有看走眼的时候,李老友,你更要振作起来,一鼓作气中举才是。” 他如今儿子娶了媳妇生了孙子,除了这辈子没中举,其它没有什么遗憾的了,如果中了举,他未必去做官,愿意回到家中找个书院谋个夫子的职位教书,仅此而已。 “多谢卫小友安慰我,”李勉摇摇头:“时也命也,尽人事而听天命吧。” 说完,拍拍他的肩膀,蔫蔫地走了。 卫景平一瞬间陷入不太真实的沉思:他被冯耀看中了,能中举人? 要知道,这回整个府学才几个人入冯耀的眼,他和徐泓因为年纪小,因而让人眼红得不行不行的。 实在是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挠得他心里头痒痒的。 同是上林县来的江一枫大概也听说了这件事,那天放学之后,他看见有几个上回院试的甲科秀才都默默地坐着不动,跟入定了一般,卫景平不知道说什么,默默地走开了。 次日,府学的教喻夫子就通知他,搬到东边的院子里去,房间也换成单人单间了,他的房间,正好挨着方不语和徐泓的。 “方老友,我怎么有点紧张呢。”卫景平看了寡淡的单人单间,感觉自己要被怎么样了:“咱们接下来会做什么?” “我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方不语头疼地说道,往年被安排到这里的秀才后来都高中进士了,他灰扑扑地落榜了,哪里好意思去打听这个。 卫景平:“……” 为什么被挪来这里的人全部高中进士了,难道这里有什么魔法不成,但凡住过这里的人一旦上了考场,连个失误都不会出吗。 可在知道答案之前,府学放假了。 …… 从府学回到上林县,卫景平这几日一直在墨铺里呆着,到处搜寻资料,想着要如何画出战神李靖,又如何画出红拂女的神韵。 还要发愁这一对璧人要找谁去画呢。 墨铺一早开门就陆陆续续地来了三两拨顾客,进店之后都跟他打招呼:“呦呵平哥儿回来了,” 之前有人称呼他为“秀才老爷”,不过因为他实在是面嫩,又都是街里街坊的,还是叫“平哥儿”听着顺当些,于是后面又改了口,照例叫他“平哥儿”。 那日晌午,一道悠闲得晃眼的身影拎着繁楼的手提袋从墨铺门前过,卫景平闻到了一丝臭豆腐加了香菜独有的气味,眯眼往外一看,心头一亮:有了。 好久没跟顾世安见面唠嗑了,想他。 作者有话说: 顾夫子:我吃臭豆腐招谁惹谁了怎么就招来惦记了…… 嘿嘿,李靖和红拂女是我最心水的一对璧人。
第92章 王牌 (“好久不见想死……”想死我了。) “顾夫子。”卫景平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冲了出来:“夫子” 顾世安下意识地单手叉腰往旁边闪了闪, 而后斜着乜他一眼:“跑这么快不怕滑一下摔着撞人?” 撞到他老人家的腰还得了。 “夫子,”卫景平满脸堆笑:“好久不见想死……”想死我了。嗐话不能这么直白, 他赶忙改口:“许久不见夫子, 学生甚是想念。” 顾世安捂了捂手里的食袋,低低地咳了声:“有话快说。” 再不快点他的臭豆腐要凉了,一凉就不好吃了。 卫景平:“想请夫子给画两张画儿。” 顾世安眯着眼:“又要上新墨?” 卫景平:“是啊,以前的渐渐卖不动了。” 顾世安换了个“所以又想薅我羊毛”的眼神盯着他半天, 而后懒声懒气地道:“卫小秀才, 卫大掌柜, 我最近不缺钱, 不想动笔, 怎么办?” “夫子,”卫景平把嘴一撇:“您不缺钱啊?” 顾世安给了他一个“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缺钱”的表情:“不缺。” 近来白鹭书院生源不断, 自然也就财源滚滚了。 “哦,”卫景平也眯着眼睛看他:“府学里有个老秀才写了个话本子, 叫做《小尼姑成为冲喜侍妾后》, 故事那叫一个离奇啊, 啧……” 急中生智, 胡诌了个顾世安就好那一口的话本子名字。 他听了都觉得有点小羞耻。 顾世安闻言立刻一拍脑门:“你要画什么?” “夫子,我想画一张李靖, 一张红拂女,印在墨上做成一对,”卫景平道:“系列的名字暂且还没想好。” 顾世安挣扎了一下:“……” 就听卫景平又道:“要是夫子给画两张人物,再送个名头的话,我下次回来就送夫子一套完整版的《小尼姑》的话本, 如何?” 顾世安又挣扎了一下:“……” 听起来不算亏本。 卫景平拉扯着他的袖子:“夫子站了这么久, 进店去坐一会儿嘛。” 超殷勤的。 “这本之外, 你再给我踅摸一套新奇的话本,如何?”顾世安加码了。 对此,卫景平早有心理准备:“夫子给画得好,也不是不行。” 顾世安赶着回家享用臭豆腐:“作人物画急不得,我得回去琢磨琢磨,这样,你下次回来,咱们一手交画,一手交话本子吧。” 眼瞧着腊月临近了,府学没几日就该放假了。 “得嘞。”卫景平没那么甜地道。 他现在就得开始祈愿,但愿咸州城里真有跟说他说的类似的话本子,叫他一找一个准,拿钱就能买得到。 …… 卫景平又在上林县晃悠了四五日,过了八月十五,启程回咸州府学。 这回,他不用走东门了,拿着身份文书直接从南门进的府学,微风轻送院内香甜的桂花香气,夜凉如洗,桂花浮玉。 头一天晚上回来,是不想明日一早徐泓和傅宁看见他又要打趣,说这个那个的,他想低调一点儿,毕竟被冯耀抽到南院,他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的。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考前集训! 对,他和徐泓、方不语等人被抽调到南院,就是来这里集训待考的。等人数都到齐了,他数了数,一共十二名生员。 卫景平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知道乡试考中举人的比例很低,但是没想到竟然这么低,换算下来,一百个人里头,大概只有五六名能考中举人,甚至到后来录取可能连五六名都没有,不得不说这也太卷了。 怪不得后世会有《范进中举》那样的名篇进语文课本呢,太能代表古代举业卷的程度了。 这回的夫子名钱子辰,是个五六十岁的美髯男子,双目如炬,处处透露出无可挑剔的严谨。 等他们安顿下来,次日就开始授课了。 是冯耀和钱子辰的组合,一个授诗,一个治经。 “这怕不是集中了咸州城里的王牌师资吧?”卫景平悄声自言自语地道:“还找什么名师啊,这俩老兄耽误不了我的。” 心中庆幸他的平台算是好的。 在南院,这回不是授大课了,而是每日列出时辰,一对一单独授课。而且每个学生做八股文什么特点,两位夫子都有记录,比如卫景平,钱夫子语:卫,经学功底身后,一题到手即能审察出其要义所在,再从不同的角度切入提炼,故其同题文也面目各异,精彩纷呈。 如徐泓,钱夫子语:重内容雅正,不会离经叛道,其所作八股文皆理明义精,中规中矩。又能讲究文气,其文雄浑浩荡,广博深奥,穷极雕镂。 方不语:博通经史,善于将经史融为一体,以史释经,故其文议论纵横,显得厚重遒劲,意蕴深长,回味绵长,抓人眼球。 …… 每个人的八股文特色,都被钱夫子记录分析得无比透彻,他说,要把自己的擅长和长处发挥到极致,轻易不要去尝试变换文风,尤其是想投某个主考官所好的举动,大可不必。 次次都有人想要投该科的主考官所好,结果到最后反倒画虎不成,弄巧成拙,所以钱子辰是不提倡他们去投机取巧的。 而后,等他们都领到了夫子的点评,接下来就是实操环节了。 一题到手,必将通章之书熟烂于心,能一字不漏地默写出来,细想神理,把握圣贤立言之意何在,琢磨出应如何别处心裁,才能使题目的旨意呈现在笔端,但落笔时千万不能作一刻至或血性粗浮语,而要斟酌取其衷,并以宽博有余之气一开一合,贯串其中。这样作出来的文章义理平正,词气坚决,少了血躁气,才能将主考官扣在“彀”中不出,你的功名才能到手啊。 卫景平似有所悟,谢过钱子辰:“学生谨记在心。” 钱子辰递过一页纸来:“这道题目最能体现你的文章特点,下去好好写,半个月之后来找我看文章。” 卫景平接过那页纸,恭敬地退下。 到了学堂,他展开来一看,是从《论语·述而》中摘取的一句“诗书执礼,皆雅言也。”,题目将上半句中的“诗书”截去,仅留两个字“执礼”,而后与下半句合在一处,即为“执礼皆雅言也”,以此作为题目让他写八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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