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没有把我视作牵制后宫的棋子吗?”尤听容冷声打断他,“陛下觉得臣女难堪大位是假的吗?陛下对池卿环的敬重偏疼是假的吗?” “只有陛下对臣女说的蜜语甜言、海誓山盟是假的。” 单允辛的指尖不自觉地轻颤了两下,“朕不记得了……” 单允辛的脑海里翻江倒海,昔日的梦境全混杂起来,他并不记得尤听容此刻说的这些,他的梦时断时续,只在梦中窥见他们的甜蜜美满。 此刻面对尤听容的质问,他头疼欲裂,如细针在脑海中穿刺一般,大手用力地按紧了太阳穴,想要想起来。 尤听容却不打算再和他纠缠,越过他便要出去。 决绝地背影,随风而动的衣摆,都在告诉他,尤听容是打定主意要离开他。 从此以后,婚丧嫁娶,再不相干。 单允辛顾不得许多,趁着她打开门栓的时间,大步逼近,紧紧地从背后拥住她,力度之大,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来不及想太多,急切地安抚道:“朕不知道你到底梦见了些什么,那都不重要,都只是一场梦罢了。” 单允辛的下巴眷恋地抵着她的发顶,“有朕在,别怕。” “陛下认为……这不过是黄粱梦一场吗?” 尤听容似乎哭了,娇小的身躯微微轻颤着,单允辛连忙将她转过身来,心疼地擦去小脸上的泪珠,“朕在梦中隐约窥见前生,许多事都看不真切……你放心,朕都会想起来的,朕保证。” 声音柔的不像他,眼神里甚至带了点卑微,“只是梦罢了,再真切,也只是梦一场。” 尤听容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了,她依然会为单允辛的情意而心悸,若是从前的自己听到这番真情剖白,该是何等甜蜜温馨。 “那不是梦。”尤听容的声音因为情绪而嘶哑,透着深深的疲惫,“皇上,臣女已经死过一回了,还不够吗?” “对于陛下,只不过是大梦一场,可臣女却是真真切切地度过了一生,所有的苦痛难堪都是亲历。” “臣女记得,记得长乐宫的阴寒,记得细麻绳勒进血肉的剧痛,记得窒息前的臣女喉咙里的血腥味,甚至还记得骨头断裂的脆响。” 尤听容的言语混着哭腔,字字锥心,“臣女每逢雷雨便噩梦连连,无数次地体验濒死的苦痛,这还不够吗!?” 单允辛怔怔地看着她,心口像被软刀子拉过,痛的他忍不住伸手抚上了心口。 安隐的话犹在耳边,横死之人,恐难入轮回。 “是朕不好……再给朕一次机会。” 人定胜天,一切的悲剧都是可以改变的,她怎能如此轻易地否认了他的情意,轻易地判了他的死罪。 尤听容了无生气的脸仿佛就在眼前,单允辛忍不住想要伸手碰一碰她,确认眼前人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他的手还未碰上,就被尤听容重重地打开,眼里带了化不开的苦楚。 尤听容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心里却痛快极了,面对这个她深爱着的天子,却恨不能用最刻薄的言语中伤他,将所受的伤痛尽数报复回去。 她义无反顾的爱慕终于有了回报,可是太迟了。 胸腔里的疼痛压过了一切,她怕了。 “陛下,淑妃已经死了。”尤听容缓缓闭上了眼,不愿看到他的伤怀,“陛下既说对臣女的情意是真心,便放臣女一条生路吧。” “若陛下不肯放过臣女,非要臣女再走从前的老路,臣女宁愿一死。”尤听容撑着桌沿,掩饰自己的颤抖,“反正……臣女总归是不得好死的……” 单允辛眼中一片赤红,神色复杂地看了她许久。 单允辛走到今天,坐到龙椅之上,吃过很多苦,受过许多罪,但那些苦痛他都能千百倍地还击,他是个有耐心的人。 可他从未尝过如此滋味,尤听容的泪珠好似滚进了他的心田里。 其苦,犹如穿肠烂肚之痛,不堪言。 终于,他重重地闭上了眼,似乎试图平复自己的心境,再睁开眼,却是推门离开。 守在院里的张福和青町面面相觑,他们离得不远不近,只能隐隐听见动静,却不晓得究竟说了什么。 青町因为尤听容的哭音几次想闯入,都被张福拦下了。 木门一开,张福就赶紧微微躬着背迎上去,本做好了收拾残局的准备,却被单允辛通红的眼眶吓了一跳。 这还不够,单允辛在迈过门槛时,竟然踉跄了一下。 惊得张福忙不迭地扶着,“陛下,您没事吧?” 陛下五岁习武,骑射刀剑皆不在话下,定然是心绪震动才会脚下不稳。 这可是天子呀,尤听容一个弱女子,竟能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皇帝失态至此? 张福实在是看不明白,其一是为何陛下会对一个数面之缘的女子如此上心,简直像着了魔一般;其二,若当真非她不可,凭借陛下的权势,无坚不摧,更何况只是区区小女子。 单允辛摇了摇头,“回宫罢。” 张福知道,陛下这是要罢手了,忍不住悄悄看了后头那间小小的厢房。 心中暗自感叹,大雄宝殿里的如来算什么,这小小客堂里住着的,才是真佛呀!能叫真龙天子低头的真佛。 “起驾回宫!”
第58章 :梦中的真相 厢房内,尤听容听到张福的声音,知道单允辛离开后,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单允辛通红的眼眶,漆黑的眸子,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情投意合、缘分天定。 这两个词太美好了,从单允辛的嘴里说出来,却是裹着蜜糖的穿肠毒药。 单允辛的爱意,前世懵懂无知的她以为自己一直都拥有,之后才知道,原来爱……也是能作假的。 在经历了痛彻心扉的绝望之后,在她终于要获得新的人生的时候,单允辛就这么轻易地将爱摆到了自己的面前。 可这份爱意,就像在熊熊烈火之中的那颗板栗,取的人或许要历经千难万险。可对于放的人来说,或许只是一颗板栗,既不稀奇,也不珍贵。 尤听容压下心中的悸动,他是天子,富有四海,他对自己或许是有几分真心,可这份爱意又能维持多久呢?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对他的爱是那样奋不顾身,而他所谓的“情意”是她争来的。 甚至,当没有了这份“情意”,她的性命都可以被轻易掳夺。 “小姐。” 青町的声音召回了她的理智,尤听容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痕,眨巴着眼睛,试图驱赶汹涌的伤感。 青町隐隐有了猜疑,却不敢多问,以免惹得小姐伤心,“小姐,奴婢陪您出去走走吧,早冬的梅花开了,枝头结了好多小花苞,好闻极了。” 尤听容茫然地看着青町,“花开了吗?” “是呢,冬日虽寒,但梅香醉人。”青町笑着点头,“待过几日下了雪了,雪梅相衬才是暗香无痕。” “据说灵感寺的花花草草都受了香火气,咱们摘些回去,既可晾干了泡茶水,又可做了甜糕……” 听着青町絮絮叨叨的话,尤听容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在她的描述里,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太美了。 —— 紫宸殿 夜渐渐深了,乌云越压越低,笼罩在紫宸殿的琉璃瓦之上,寒风也凛冽起来,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到了夜半时分,狂风大作,只听树叶被吹得窸窸窣窣响动的厉害。 不一会儿,一道闪电划破万里长空,瓢泼大雨从天空倾泻下来,飞溅在琉璃窗上,像泪痕一般。 守夜的常顺看了眼窗外,不放心地往皇帝的寝殿内走去。 自打陛下在灵感寺见过尤小姐后,夜里便是连日的噩梦,白日里也是日渐阴戾,稍有不顺心的,满殿的奴才皮都要紧一紧。 即便与西狄的条约顺利签订,朔国占尽了便宜,满朝文武歌功颂德声一片,也没得到陛下一个笑脸。 果不其然,金柱龙帐之中,单允辛凌厉俊逸的脸上显露了痛苦之色。 浓眉紧蹙,双目阖拢着,发际线处都被冷汗沾湿了,有力的大手攥着胸膛的衣服,似乎心痛难耐,薄唇呢喃着什么。 常顺连忙轻手轻脚凑过去,却听不清陛下念得什么,正犹豫着要不要唤醒陛下。 夜空中迎来了第二阵闪电,密集的光亮透过琉璃窗户,照的单允辛的脸色透了些苍白。随之而来,震耳的雷声咆哮,震的天地仿佛都在颤抖。 单允辛鸦羽般的长睫微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猛然睁开眼,黑沉沉的眸子就这样盯着窗外。 常顺被瞅的浑身发毛,“陛下,这几日恐怕要下雪了,奴才给您加个被子吧?” 单允辛撑身坐起,衣襟在动作中有些散乱了,露出了精壮的蜜色胸膛,凸出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两下,直愣愣地看着窗外,不知在看什么。 常顺心里不安,生出了些荒唐的猜想,“陛下连日噩梦,不然奴才去请了交泰殿的僧人来做场法事,既可为陛下祈福,若有妖邪作孽,也可尽早除了,陛下以为如何?” 宫里一向都是如此,无论是主子们有什么不舒坦的,亦或是看到什么不吉利的,向来都是请了交泰殿来祈福做法事。 岂料常顺此话一出,单允辛的眸子陡然凌厉了起来,满是戾气地看着他,杀气腾腾,“除妖邪?” 这样的雷雨交加的寒夜,让单允辛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不知自己能梦见这些,是否是淑妃的亡灵流连世间,不知……是否是舍不得他。 若如此,能与这样的“妖邪”纠缠一世,也算合了他的心意。 单允辛翻身下榻,赤足踩在乾清宫的金砖上,地底的暖水管道日夜不休,即便在这样的寒夜也透着暖意。 明明是热的,却能让单允辛忆起长乐宫冰凉的地砖,沉溺于梦中的思绪也陡然脱离。 “奴才失言,还请陛下饶命。”常顺被看的一个哆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乃是真龙天子,岂有妖邪近身?奴才该死,说出如此荒唐之言,该打。”常顺说着,抬手掌了自己的嘴。 单允辛的眼睛冷得像冰一样,常顺所说的妖邪二字,刺痛了他的心。 依照安隐所说,横死之人,难入轮回。 淑妃死去之后,是否当真成了妖邪,游离于尘世之间无所依靠? “罢了。”眼见常顺打的脸都红了,陛下终于松口。 常顺长出了一口气,暗道帝心难测。 自从在灵感寺见过了尤听容,尤听容的一字一句,犹如锋利的刀刃隔在单允辛的心头,连日的梦,让单允辛见到了许多未曾知晓的事。 在梦中张扬跋扈一世的涂家,终于迎来了覆灭之日,涂丞相及嫡系亲族下狱,皇后被废。 他清缴了朝堂上残余的涂氏一党,紧接着要动手的就是武官之首董将军,他埋藏已久的暗线欧阳矢翎早已得拢军心,只待时机成熟,便可在军中发动哗变,除去不可一世的骠骑大将军。 奈何,董将军最疼爱董德妃,因为德妃的缘故,董家在禁卫军中渗透过深。 尤听容是唯一有皇子的嫔妃,又在朝中无所依靠,单允辛出于偏宠将其封为淑妃,与德妃平起平坐,共同执掌宫务。皇后倒台,朝中立后的呼声渐起,尤听容便成了董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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