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檀对姜肆是有好感的,虽然不是男女之间的好感,却也有一丝微妙,当时李三儿那样问他,他有些回答不上来。 他不想让姜肆和父皇接触,他们俩是朋友,如果有朝一日朋友变成了继母,任谁都会尴尬的。 他想了想,试探着道:“你这么害怕我父皇?” 姜肆说当然:“天底下难道还有不害怕皇帝的人吗?”如果是从前的薛准,她当然不会觉得害怕,可是现在的薛准手握生杀大权。 而她是个已死之人。 这些实情她不能跟薛檀说,却可以让薛檀知道自己对薛准的畏惧和不想靠近。 “伴君如伴虎,而且我并不知道你父皇的性格,万一他要因为我长了一只鼻子两只眼就要杀我,我连躲都躲不过去。” 薛檀失笑:“倒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可怕。” 姜肆的态度让他松了口气,他反正以前是没看过哪个真的想进后宫的人会表现出这样对他父皇的态度——明晃晃的敬而远之,就差在脸上写着我不想看见这个人了。 这种态度让他有了一种奇怪的安全感。 他笑起来:“药我都乖乖吃了,今天身上也觉得好了,兴许明天咱们还能去跑马。” # 这马终究没跑起来。 薛檀第二天也确实好了,在太医明确诊断过以后,除了那种太过激烈的比如蹴鞠之类的运动外,行动也是自由的,蒋太傅也要准备开始授课了。 然后姜肆就被“请”进了未央宫。 说是请,实际上是半请半拘。 梁安亲自出马,身后还跟着两个看起来颇有几分强壮魁梧的侍卫,好像生怕姜肆插翅膀逃了一样。 姜肆心里骂了两句,只能乖乖地跟着走。她原先以为几天没动静是她多想了,刚放松一下心情就被逮住了,现在想想,可能是薛准碍于薛檀,所以一直没动静。 天光未明,黑压压的云攒在头顶,夜风卷着衣角,扑簌着缠绕在她腿上。 姜肆有点冷,她有心想问问梁安薛准到底什么意思,天没亮就让她过来等着,今儿不上朝了?可她不敢问。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将身上的曲裾裹紧一些,思考着自己见到薛准以后该怎么表现。 首先明确的一点,她不想让薛准认出自己。 是,楚晴本身是和她长得有三分相似,可这是爹娘给的容貌,而楚晴的父母和姜家是没有任何的关系的,这一点在姜肆自己照镜子发现有细微相同的时候就已经捋清楚了。 只是容貌相似罢了,她只要表现得和从前的自己不一样,薛准总不能透过她这幅皮囊看到里面的灵魂是姜肆吧? 只要薛准认不出她,她就是安全的。 姜肆悄悄地弯了弯腰,低眉顺眼地跟着梁安进了未央宫。 薛准坐在书案边,手里拿着一份奏折。 姜肆匆匆一瞥,看见他身上穿着中衣,只在外面批了一件斗篷,看着像是刚起来没多久,衣袍领口倒是整齐,可再整齐,也露出来一点微微的喉结。 连衣服都不穿好就出来见一个陌生女人。 她撇撇嘴。 梁安快步上前:“陛下,人带来了。” 姜肆犹豫了一下,还是跪在了地上,用颤抖的声音问礼:“见……见过陛下。” 薛准已经放下了奏折,听到她开口,忍不住皱了皱眉:“把头抬起来。” 底下跪着的人微微抬起头。 殿里的蜡烛点得多,整个室内都明晃晃的,连脸上细微的一粒痣都能看见,薛准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呼吸还是微微一滞。 楚晴的脸娇.小玲珑,一张瓜子脸,下巴尖尖的,眼尾微圆,看着……分外可怜和害怕。 像,但又不像。 薛准微微出神,他不会在姜肆脸上看到这样可怜而又害怕的神情。 不是她。 薛准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第14章 第 14 章 他的阴沉也只是一瞬间,快得好像不曾有过,很快,他就镇定下来,冷着声音问:“是谁派你来的?” 姜肆“茫然”地抬起头,一脸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的表情。 锐利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薛准轻轻敲了敲桌子:“朕找人查过你。”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姜肆,好似在琢磨着如果她不老实交代,下一秒他就会叫人把她拉出去埋进乱葬岗里。 姜肆心里骂了他一句装腔作势。 如果换做是真正的楚晴在这里,多半要被他吓得什么都交代了,可是姜肆跟他认识了三年,和他朝夕相对,对他用在朝堂上的计谋再熟悉不过了。 她低下头:“奴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多说了反倒让他怀疑,干脆直接否认。 “庆丰四十七年出生,年二十一,家中有亲人三人,愚孝呆笨。”薛准把手中那张条子从案上翻出来,细细抹平,“不像你如今的性格。” 姜肆早有准备,从眼眶里挤出两滴泪,抬头:“奴的父母想要将奴送进杜府为妾,奴不愿意,以死相逼,可父母仍不改其意,奴心生绝望,大彻大悟,才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四目相对,一个明着使诈,另一个装得泫然欲泣。 很难不说是两个戏精。 不过一会儿,薛准就收回了视线,垂眼盯着桌案,嘴上说:“哦?不承认?梁安!” 姜肆还以为他恼羞成怒要把自己拖下去。 结果梁安进来:“陛下,上朝的时候到了。” 薛准嗯一声:“叫人看着她,哪儿也不许去。” 他起身走了。 只剩下姜肆一愣——走了? 她看向窗外,才刚来的时候天色还是昏暗的,这会儿天际确实露出微光,让她不由得想起刚进宫的时候小常舍人交代她们的话。 “万佛塔钟声一响,陛下就要上朝去了,所以你们寅时就得到未央宫候着。” 果然,薛准一走,她就听见远远一声钟鸣。 万佛塔其实离永巷更近一些,一天十二个时辰,夜里它是不会响的,但早上寅时和卯时会各响一次,一个是提醒永巷的宫人到值,另一个就是提醒薛准上朝的时间。 薛准只让人看着姜肆不让她乱跑,人都在殿外守着,里头却是没人的,也不知道是薛准故意的还是无心,姜肆懒得探究。 她走到窗户旁边,窗边有一张小几,几页书纸,坐在窗边向外看,能清晰地看到矗立的万佛塔。 姜肆啧了一声,觉得薛准多半是真堕.落了,二十年不见,居然开始信神佛。 这让姜肆更加不敢暴露了,佛经里头最推崇五道轮回,《楞严经》里有十二轮回,“由因世界,虚妄轮回;由因世界,杂染轮回;由因世界,执着轮回;由因世界,变异轮回……” 不论是哪一个,都与现在姜肆无益。 总而言之,还得装下去。 她默默地等着薛准回来。 # 太子宫,薛檀是临要上朝的时候才知道楚晴被带走了。 之前姜肆虽然进了太子宫,可李三儿一直没给她安排差事,见薛檀对她亲近,他就叫她在身边伺候,说是伺候,其实也是每天看情况和薛檀聊上几句话。 以前薛檀出门,初晴必定出门相送,然而今天没有。 薛檀找李三儿问了才知道她被人带走了。 他有些气愤,不是气姜肆,而是气梁安——从太子宫把人带走,却一句话也未曾禀报,显见得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怒气冲冲地上朝去了。 然而人到了朝堂上,他就整个人都清醒下来,一边听着朝臣们吵架,一边慢慢思索着。 他是不能表现出任何的异常的,楚晴不过是个家人子出身,一旦他表现异常,难免叫人侧目,给她带来天大的麻烦,反倒不好,也不利于他调查消息。 他知道梁安,就凭借他一个人,肯定是不敢这么直喇喇把人带走,事出有因,而他父皇就是那个因。 而他父皇呢? 他虽然经常和父皇吵架,却也知道对方不是重色之心,多半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才会把人带走。 刚刚一时愤怒上头,可仔细想一想,其中肯定有事。 他松口气,开始认真听朝堂政事。 不过,梁安这个没把他放在眼里的人还是可恨的,他狠狠瞪了梁安一眼。 梁安:“……”他冤死了! 作为薛准身边的第一得意人,他对薛檀的性格再了解不过了,太子虽然年纪轻一些,但心思敏.感,他那会儿把人带出去的时候也犹豫过要不要提前告诉太子,可陛下都交代了不要惊动他人。 ——能惊动的还能有谁?除了太子也没别人了好么。 唉,可他能怎么办?总不能把陛下推出去吧?还不是只能老老实实背锅挨白眼。 果然,等下了朝,薛檀就跟在队列后面,好似偶然一般站在梁安身边,阴阳怪气道:“大伴好大的威风啊。” 多的没说了。 梁安心里苦,面上却恭敬:“殿下说笑了,奴才不过是个阉人,何来威风可言。”我只是个奴才,您要撒气可别找我啊! 薛檀听懂了,冷哼一声往前走了。 到了薛准身边,他就乖了。 薛准叫他上轿辇。 薛檀坐上去,看见薛准正在揉额头:“父皇头疾又犯了?” 这是老毛病了,连梁安都说不清楚试试因为什么,他的头疾来势汹汹,太医查过,却没查出原因,最后只含含糊糊说是心病。 也就是说,他这头疾没有实打实的外在原因,是他自己觉得自己脑袋有病,所以才开始头疼的。 听起来挺麻烦的,说到底就是本来没病一个人,自己觉得自己脑子有病,然后他就真的感觉到了疼。 这事儿别人都不知道,唯有亲近的梁安和薛檀知道,其他人只知道他有头疾。 这样,薛檀准备好的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李三儿跟他说了,梁安把人带走不过是问两句话,等问完没事了就把人送回来了。 现在父皇头疾,他再追问,倒显得他不懂事。 很快就到了未央宫,薛檀不打算进去,只在门口转悠。 薛准也没说什么,他一边往里走,一边问梁安他们出去的这段时间姜肆在做什么。 走路带风,哪有半分头疾的样子。 他进门,看见姜肆老老实实呆在殿里,脚停住,看了一会儿。 他心里有数,眼前这个人只是和姜肆有几分相像,性格完全不同,眼前这个楚晴软弱胆小,姜肆却磊落坦然。 当年那个会因为喜欢二字就到他跟前坦然商量自己婚事的姜肆已经不在了。 二十年来四处求索,他问过天地,也赌过人心,直到那群人言之凿凿确实下了剧毒,他才愿意相信她确实已经死了。 只是他心存侥幸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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