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檀嘴唇动了动,忍不住问:“多久了?” 小舍人没明白:“上午啊?” 薛檀问:“他们一块儿, 多久了?” 小舍人便抿着唇笑:“没多久吧?不过才几天的功夫, 不过宫里好些人觉得陛下和娘娘许久前就开始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闹了别扭,后面又和好了……” 薛檀无力挥手:“行了, 知道了。你去把梁安叫来。” 梁安本来是在小憩的,当然,他的小憩和薛准他们不一样, 他睡觉的时候还得竖着耳朵,谨防着有人要来寻他。听到薛檀找,脑子里下意识地就一个咯噔。 他琢磨了好几遍, 又想了想此刻的陛下和夫人,总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才好。 陛下太苦了,好不容易才拥有了和夫人团聚的机会。 梁安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哎,这个家没了他,真是得散噢! 偏殿里, 薛檀坐着, 梁安站着。 不等薛檀说话,梁安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殿下!” 薛檀被他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就扶:“大伴怎么了?”梁安是他父皇身边的老人了,几乎看着他长大, 鲜少能看见他这样的时候。 梁安牙一咬,心一狠, 说:“殿下!陛下他病了!” 薛檀啊了一声:“父皇病了?头疾又犯了?” 梁安说不是:“是心病,自从先皇后死了以后, 陛下就一直惦记着先皇后,早些年的时候您年纪还小一些,可能不大记得了,但奴才们都是记得的,陛下和要疯了似的,后来您年纪大了,陛下才慢慢稳定下来,但他嘴上不说,我们这些老人都知道,他心里念着先皇后。” 他这话不是作假,那些年纪大的人心里都一清二楚。 薛檀闷声应答:“我知道,其实我……”其实我也很想母亲。 母亲走的时候他年纪很小,记不得她的模样了,也不记得她的性子,只知道她的怀抱那样温暖,她哼唱儿歌的嗓音很温柔。 他在无数个寻求父亲拥抱而不可得时的夜晚,自己拥抱着自己,试图去怀念那一点残存在肌肤之上的温暖。 梁安说:“可是先皇后回来了。” 薛檀猛地抬头。 梁安温和地看着他:“殿下,您的母亲回来了。” “回……回来了?”他震惊,又想到了姜肆。 “对,回来了,这话说出去,谁都不会信,但是奴才记得,也能认出来,那就是先皇后,死在了二十年前,又活过来了。”梁安叹气,“最开始的时候奴才也不信呐,可是事实摆在跟前,也不得不信。” 他说:“最开始认出来的不是奴才们,说实在的,夫人先前对下人们极好,我们都念着,可时间久了,谁还记得呢?是陛下把人认出来的。” 他哎哟了一声:“刚知道的时候,陛下哭得可惨了。” 薛檀整个人都是懵的,他以为的荒谬的无稽之谈,忽然有人告诉他,那是真的? 梁安确认肯定了他的想法:“活过来了,这简直是神迹,死了二十多年的人还能重新活过来,一定是陛下的诚意感动了上天。”他絮絮叨叨,力图证明这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 见薛檀懵然,他继续说:“可是,这事儿,没法对外头说啊!您想一想陛下的年纪,再想想夫人的年纪。” 薛檀太过震惊,脑袋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跟着梁安的思路转。 “夫人活过来了,才十八岁,陛下都四十了,夫人的年纪如今比您还小呢?陛下呢?”梁安说,“这叫人怎么接受嘛?” 薛檀好像有点懂了:“所以她想要离开?” 他虽然还是有点没有转过思路,却下意识地把姜肆放在了自己母亲的那个位置上思考。 然后忍不住去想她的那些行为。 在姜肆最开始到达太子宫的时候,他们聊过很多次,姜肆言语里的那些话他大约都还记得,说是想要出宫。她最开始,是想要出宫的。 薛檀单纯,却不是蠢,如果一切都有迹可循,那么,不论是万佛塔的相遇,还是后来的刻意接近,都能告诉他一些答案。 ——姜肆最开始想要出宫,却因为他,而选择了冒险留下来。 他眨了眨眼睛。 梁安说可不是么:“哎,夫人之前觉得陛下年纪太大了。” “陛下呢,也觉得自己年纪太大了,恐怕会耽误了夫人,您前段时间不是还来过吗?” 薛檀终于想起自己跑来质问的那段时间了——他说什么来着?说姜肆是癔症…… 他还是有点不太能接受:“这世上,果真有借尸还魂?” 梁安说:“有啊!现成的例子摆在您跟前呢!” 他觉得薛檀可能还不太能相信,但是没关系,相不相信的问题都不是很大,而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梁安还是得继续强调:“所以陛下心里苦啊!” 果然,薛檀被转移注意力了,忍不住顺着他的思路走。 他想,父皇确实有点苦。 如果……真是他的母亲,父皇的妻子,而父皇却因为年纪的原因而不被接受,错失多年前的爱人,近在咫尺却无法伸手触碰——那也太苦了。 薛檀的心思一向比起别人要细腻敏.感许多,比起别人,也更容易共情。 转头他又想,其实这件事,于姜肆来说,也很苦啊,一觉醒来物是人非,谁都不认识了,认识的人都忽然老去了,甚至还会死去,无时无刻不在生离死别。 薛檀光想一想,都觉得很难过。 梁安一直在悄悄打量他的神色,见他脸上是真切的难过时,便松了口气。 他说:“殿下,陛下和夫人已经很难过了,我们这些身边的人,总想着不能让他们再继续难过了。日子还要往前走,他们要经历的事情还很多呢。在他们的眼里啊,您是他们的儿子,您的想法和态度很重要。” 梁安图穷匕见。 “您要是也不认可他们,那得叫人多难过啊!” 薛檀终于恍惚起来。 他的不认可,确实会叫人很难过。 他前段时间一直忍不住地去回想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去质问父皇,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也许就在那个时候,父皇和姜肆发生了分歧,所以才会两个人给的回答不一样。 而他呢?他带着否定的回答去问姜肆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给她下了定义。 如果她的回答和父皇一样,那说明是自己的好友太过敏.感,但一旦她的回答和父皇不一致,他会下意识地相信父皇的说法,而非是姜肆的回答。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不信。 所以他说是她发癔症,癔症不过是借口,是他觉得她在撒谎,而出于一些奇怪的想法,和他的不愿面对,他撇除了姜肆撒谎的可能性,认为她是生了病。 薛檀一边想要告诉自己不要轻信,可一边又在动摇。 梁安是他父皇身边的老人,比自己陪伴在父皇身边的时间还要多得多,而且他也认识母亲,能叫他撒谎的可能性很小很小——更何况,也很没必要。 如果父皇真的只是找了新欢,那大可以大大方方承认,没有人会说什么,就算是他,顶多也只会觉得有些不高兴,而不是编出这一个会让人觉得荒谬和荒诞的故事。 那么,假设这件事是真的,那真是他的母亲,那他那个时候在做什么呢? 他在说她发癔症。 薛檀急躁地动了动,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 他不敢想象,那时候的姜肆,该有多伤心。 倘若换做是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伤心的,一位不被子女承认,反倒质疑她是不是有癔症的母亲。 可那时候的姜肆大约是不想叫他看出什么不对劲,只是温柔地朝他笑了笑,劝他早点回去。 薛檀低着头,有些后悔。 偏偏这个时候,梁安火上浇油:“您想,连您都没法接受,那外头的人就更有说法了,就因为这个,夫人一直在受委屈,不愿意公开呢。” 到如今知道姜肆是姜肆的,拢共也就只有梁安、薛准和许云雾这三个人,现在再加上薛檀。 其余的人,哪怕是在未央宫伺候的舍人,他们也只当姜肆是陛下新看上的人。 在这件事情上,薛准选择了让别人对自己的议论更多,他刻意隐瞒了姜肆的存在,把自己议政的地方也改在了别的位置,虽然姜肆住在未央宫的消息早晚会被透露出去,可能藏多久是多久——宫里伺候的人,老人大多都已经出宫了,还剩下的那部分也很少有机会接触到姜肆。 而从他搬了地方议政,外面的大臣们更加不会见到姜肆了,唯有那些内眷才可以。 只要小心,不会有人发现她是姜肆。 他们只会说,是陛下变心,终究抵抗不住年轻貌美女人的引诱。 梁安小心翼翼地去看薛檀:“陛下总想着,或许等过几年,您成长起来了,他就可以轻松一些,到时候也有更多的时间去陪伴夫人。” 即使他从未张口说过,也没有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出来。 但最熟悉的人就是能看出来,他心中觉得亏欠与愧疚,所以下意识地想要去弥补。 姜肆自然也能看得出来,所以她告诉薛准,她一点也不害怕,剩下的路,她想和他一起走,他们一起走。 梁安看着薛檀:“殿下,您觉得呢?” 倘若薛檀能够接受,那么薛准能够做的事情会有更多余地,这是梁安想出来的办法。 薛檀终于抬起头:“我想先见一见她。”
第50章 第 50 章 姜肆是在醒了以后才知道薛檀要见她。 她睡的时间有点长了, 脑袋隐隐作痛,姜肆缓了一会儿,连本该有的那一份紧张也给缓没了。 薛准早就已经不在身边, 他每日里都在忙着朝政, 从不懈怠。 不论前一天熬到多晚,第二天雷打不动地上朝,这么多年, 也就唯有她忌日的那一天会去裕王府里松散一下。 方清词给的那个枕头终究还是被换了枕面,重新放到了床头。 薛准虽然心里酸,但也知道枕头的好处, 也不是没有动过再去问方清词要里头药方的心思,但后来还是作罢了。 姜肆收拾了一下,终于准备去见薛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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