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意外,他和薛檀吵架吵了十多年了,回回薛檀都一个人生闷气,从前他劝过、哄过,可后来政事忙起来了,难免就顾之不及,好在薛檀生气也只是一阵儿,过后就好了,他就没管了。 这个年纪的小子都有用不完的精力,薛檀也一样。 薛准有时候都在想,他怎么会那样敏.感,有时候连薛准摆在桌案上的茶碗换了颜色,父子两个都会生出摩擦,过后就变成了无法避免的争吵。 他从未体会过何为亲情,自然也不懂那并不是敏.感,只是一个儿子天然地依赖父亲,渴求父亲的关注罢了。 他不懂,身边伺候的人也不懂,就算懂,也不敢提。 所以在他的眼里,那一点争吵和别扭,不过是小孩儿撒气,撒出来,过一阵就好了。 “既然他有心思下棋,就把那套珍珑棋谱给他送去。” 梁安欲言又止。 他有点犹豫,该不该告诉陛下,殿下是和一个年纪相仿的、貌美的女子一块儿下棋?
第9章 第 9 章 梁安最后也没说。 他对薛准还算了解,知道薛准并不怎么干涉太子的成长和交友,哪怕是这回选太子妃,他也并没有拘束的意思,只准备让太子选他喜欢的人。 可是薛檀并不知道,他一边教姜肆下棋,一边忍不住地说起了他这回和父皇争吵的缘由。 “父皇年前就和我说了要选太子妃,可我还不想选。” 姜肆问为什么。 薛檀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还没碰见过喜欢的人,不想就这样随便将就着选一个。” 姜肆立马明白了:“大臣们催了?” “是啊。”薛檀叹气,“那些人,闲着没事就盯着后院看了。” 姜肆笑笑:“谁天天没事儿盯着后院看?多半是因为利益吧?他们想送自己家的女儿进宫选太子妃?” 薛檀惊讶于她的敏锐。 他也不是随便碰见一个合眼缘的人就把人调进太子宫的,早在见过姜肆之后,他就找人取了她的资料,知道并不异常才顺理成章地让人进来,不然这会儿姜肆也不能大大咧咧地坐在这里和他下棋。 只是资料里分明显示这姑娘乡野出身,并没受过什么书本教育,从小就在田野里长大的,按照他的想法,她应该对朝廷政事没有这样敏.感才对。 薛檀眨眨眼,藏起心思:“是啊,可我都不喜欢他们。” 他觉得那些大臣们特别讨厌,以前他们的催婚对象是他父皇,然后发现不仅催不动还会被骂的时候他们的目标就转换成了自己,每天和苍蝇蚊子似的嗡嗡嗡,烦得很。 不过这种事情他也不好说得太明白,只能委婉和姜肆透露一点点自己不喜欢那些大臣。 可就这一点,姜肆也能琢磨明白了——无非是外头那些大臣们想着通过联姻稳固自己的地位。从本朝建立以来,大多数的皇帝都是娶了世家的女孩儿,偶有从民间选上来的女子做了正妻,也不过寥寥之数。 薛檀现在身边没有人,那些大臣自然盯得很厉害。 “那你讨厌他们,为什么要和你父皇吵架?” 总不能是薛准也跟着他们一起催了吧? 果然,薛檀说:“哼,我父皇和他们一个样子,都催着我成婚呢。” 姜肆低头落子,不得不替薛准说一句良心话了:“你父皇催你成婚,也未必是要让你和那些世家妥协,不然我和其他的家人子也不会进宫了。” 薛檀想想也是。 姜肆抿着嘴,从临江开始,她就觉得有些奇怪,按理来说如果只是寻常的选良妾之类的,掖庭令和永巷令也不至于会争成这个样子,而韩内侍都已经冒险在大雨天出来寻找合适的人了,这是急成什么样了? 现在她总算是明白了,由不得韩内侍他们不急切,如今上头的人急着选出太子妃,看薛准的意思又不打算在世家里选,那她们这些出身民间的家人子的机会或许是最大的,那是一步登天的好事。 薛准又只有薛檀一个儿子,只要不出意外,以后就是板上钉钉的皇帝,一个从他们那些内侍手中提携出来的皇后,绝对能让人受益无穷。 她叹了口气。 哪怕已经到了二十年后了,这皇宫啊,还是一如既往,竞争激烈,人人眼里头都存着利益。 “其实这事儿,你要是不喜欢,可以和你父皇说。”姜肆劝他,“父子也没有隔夜的仇,许多时候,你不告诉别人你生气了,最后伤到的就只有你自己。” 薛檀不吭声。 他并不觉得父皇能理解他的想法,兴许他把自己的话当做玩笑话,听过就忘呢。 他脸上的表情并不难懂,姜肆一眼看透。 她不知道薛檀和薛准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二十年时光太长,和薛檀再见的这么点时间不够她从头到尾梳理一遍事件的过程。 她只能半猜半赌,凭着自己对薛准的了解为薛檀打算:“你是他唯一的孩子,再怎么都要比那些大臣们亲近,你若是不愿意娶,他还能替你娶不成?把话说清楚、理明白,先看看他的反应,结果不如意咱们可以再想办法。” 说难听些,倘若薛准对薛檀不在意,一心只有权势,至少用这件事情也能让薛檀看清父子之间的情谊,长痛不如短痛,反倒比一味虚耗着好,看清了,才能做选择。 薛檀何尝不知道她说得对,只是他不敢信罢了。 不信自己,也不信薛准会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站在他身边。 这是从前两个人埋下的祸端,也是父子离心的根本。 他知道但凡自己问了,说不定得不到自己心中想要的答案,所以下意识地逃避。 他不敢。 姜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想替他做选择。 半晌,薛檀说了一声好。 # 未央宫。 父子两个面对面坐着。 薛准换下了平日里穿的皇袍,穿上了另一件鸦青色的对襟长袍,长袍有些旧了,袖口和领口都有微微磨损的痕迹,针脚缝得也并不细密,甚至连布料都洗到微微泛着灰白。 可除了那些穿多了留下的痕迹,其余的部分都很干净整洁,一看就是有好好打理过。 薛檀讶异地观察着他。 他很少在三月二十六这一日来未央宫见父皇,以前倒是来过,可是他来得晚,每次未央宫的宫人都告诉他父皇出去了,去哪里他们不愿意透露,时间久了,薛檀就知道每年的这一日,父皇都不在宫里。 只是昨天他听了姜肆的劝想和父皇谈一谈,今天怎么也坐不住,忘了时间,干脆早早来了这里,恰好碰上了要出门的父皇,还是这幅打扮。 他一边观察,一边问:“父皇很少穿成这样,是要出宫?”以往父皇也是会微服私访的,他还觉得自己只是恰好撞上了。 薛准的表情有些难言,嗯了一声:“梁安说你找我有事。” 薛檀说对,然后就哑巴了。 昨晚上辗转反侧,酝酿了半天要说的话,今儿一觉睡起来忘了个七七八八,偏偏他又太急切,没来得及重新组织语言,这会儿就卡住了。 薛准疑惑看他。 半晌,薛檀才找准了方向:“父皇,我……我还不想成亲。” 薛准哦一声:“为什么?” 薛檀说自己想找个喜欢的人:“您之前说过,成亲是要和喜欢的人一起,不是对的人,怎么都不会高兴,儿子也想和您一样。” 薛准一怔。 他原话不是这样说的,但意思也差不多,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在她死以后。 朝中的老古板们对他一直没立皇后的事情颇有微词,开始的时候他们拿一个国家不能国母说事。 薛准第一年登基的时候,要忙前朝的事情,也要顾着后宫那些太妃,大臣们就跳出来,说皇上登基事物繁忙,后宫没有女人管着总是没有规矩的,再说他一个不是亲生的儿子,万一后宫的太妃们打起来了,他一个小辈儿该怎么劝?劝谁拉谁处理谁都不合规矩和孝道。 薛准那会儿听了他们的话只想冷笑,这些人嘴上都是规矩,不然就是伦理纲常,面上说得好听,好似一副为了他好的样子,其实心里头打的那点小算盘,谁看不懂? 他是没了皇后,国母的位置空出来了,那些人就想摘桃子了,不必陪着他辛苦经营,扭头就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仅拿捏他,还能拿捏当时年幼的薛檀。 所谓佛口蛇心,大抵如此,他们削尖了脑袋想把自己的女儿、侄女送进宫里,搏一场荣华富贵。 他偏不肯。 本来那时候他心中就不高兴,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想杀了那些人。 不是要“卖与帝王家”么?那命也是卖给他的,通通杀了就好了。 可他到底没动作,杀一个容易,杀一家子难,更何况也师出无名。 所以他后来对外说的是绝不会再立皇后,也让那些人死了那条心。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些人都被他收拾得老老实实的,只是他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自己的儿子忽然提起了当初说过的话。 他那会儿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姜肆只会是他唯一的皇后。 薛准看着薛檀。 薛檀也看向他。 这孩子以为自己父皇是在思索该不该同意,可他不知道,今天是三月二十六,是姜肆的生辰。 姜肆死在了三月十五,在自己的生辰之前。 那天宫里有宴,薛准不得不去,临走前,他答应了要给姜肆好好挑生辰礼物。 其实他早就准备好了,只是悄悄藏起来了,等着生辰那天拿给她看,他期待看到姜肆双眼发亮的样子,期待着她扑进自己怀里。 可是她死了。 可是,她死了。 薛檀看着薛准,他一直没说话,薛檀有点不知所措。 可薛檀也不敢说话,他觉得现在好像父皇有点不对劲。 他脸上没表情,可薛檀就是觉得他伤心。 他又仔细看了看,突然发现,父皇身上的衣服他也见过,在父皇寝宫的一幅画里,只是一张背影的画,衣裳却是一样的。
第10章 第 10 章 太子宫里,姜肆在换衣裳。 从她进来以后,不知道是不是薛檀的吩咐,李三儿并没有给她安排活干,所以她每日都很自由,不过再自由,她要想出宫还是要提前报备一下的。 李三儿倒也不拦着她:“姑娘要去哪儿?” 姜肆说:“今天是我娘的生辰,我不在家中,总要远远地替我娘庆祝一二,她不曾来过京都,我想替她去看看。” 但凡换个知道些内情的人在这都不会信她的鬼话,可李三儿并不清楚她和原身的娘早就闹翻了,只当她还是一片孝心:“既然这样,那你去吧,不过一定要准时回来,宫门最晚戌时就关了,太子宫是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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