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遥凌懵懵地点点头,走进院中。 脸上麻麻地冻着,心里七上八下。 难不成,是那日江东坊抓贪官的案子出了什么差错? 她什么坏事都没干,但还是紧张不已。 只可惜宁澹也没留下只言片语就走了,她在这儿兀自乱猜也不是个办法。 沈遥凌朝外边儿望,恰巧瞧见父亲的随侍端着一壶新煮好的热茶从前院踏雪而过。 原来父亲此时在家。 沈遥凌暗忖,若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父亲那边定然会有消息,她去小心试探一番看看,总比越猜越害怕要好。 沈遥凌想着,顺手揣上一盒棋子。她棋术很臭,父亲只有心情极佳时才会捏着鼻子陪她,若是前朝有大事,父亲定然没有心思了。 走进院中,就听见父亲声音传来,有些严厉。 “稽核版籍从来都要慎重其事,说了今日定就要今日定,哪里是能拖的?朱郎官,你莫要再白费这些口舌。” 另一人声音高亢起来。 “沈大人,你不能这样子的呀!两日前我已把账册交予你,你今日才说我填的不对,总得给我时间改啊!” “况且,前日你怎么不说有问题,昨日你怎么不说?偏偏到今日来说,这不是逼我去死吗!” 沈遥凌听着父亲啧的一声:“你那账册有大半全是空白,零星写个糊涂几笔,难道你自己不知道有问题?这还需要谁来说不成。” 对方喊叫:“那是你审校的问题!我交给你了,你当时没说不行,现在才来说,我不认!再说了,那些空白之处又不要紧,你分明知道是什么内容,你填不行吗,干嘛非要我来填!” 屋内一阵静默,沈遥凌听得一阵火气上涌。 这,这人好生胡搅蛮缠。 这话竟也能说得出口的? 难道她去参加考校,空着大半考卷不填,也能对考官说,你不是知道吗,你给我填! 父亲许是无奈了,叹气道:“朱郎官,你这样子我要同你怎么说呢?这不是闹笑话嘛!” 对方显然不是同他说笑,拿捏着高亢语调,越发怒气冲冲:“沈侍郎,你这是嘲笑我,侮辱我,你莫要同我讲话这般口气!把我逼急了,我不做这差事了,我这就去禀告圣上!” 沈遥凌听得揪心,恨不得把这人拖出来打一顿,沈大人却笑笑:“明明是你口气最大呀,朱郎官。” 那姓朱的郎官嗓门越来越高:“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沈侍郎你今日不说清楚这事儿我就过不去了。你没责任吗,你不替我审校,这都是你的责任!” 激烈的叫喊声还伴随着瓷具碰撞碎裂声,沈遥凌听得脸色都白了,也顾不得多想,立时冲进去。 好在,她看见父亲还在桌边端坐着,除了神情无奈,到没有别的损伤。 而另一位则坐倒在地上,手边全是摔坏的杯碟碎屑,头发蓬乱,还在叫喊个不停。 沈遥凌简直目瞪口呆,不过她只来得及匆匆看一眼,很快就被父亲发现,眉头微蹙使了个眼色,屋里的侍从就立刻上前来拉开了沈遥凌,并关上了侧门。 里面的情形沈遥凌看不见了,只听见又吵闹一阵,似乎有人摔门而去。 沈遥凌这才蹑步走近,拉开侧门,悄悄往里投了一眼。 几个婢女手脚麻利地清扫着屋中的残局,父亲在喝随侍方才送来的热茶,余光瞥见她,摇头暗笑,又板着一张严肃的面孔叫她进去。 沈遥凌快步进去,手里揣着的棋盒哗啦作响。 沈世安原本虎着脸,看见小女儿蒙头蒙脑地进来,还带着哗哗的动静,就有些想笑。 眉宇便展开来,朝着小女儿摆摆手。 “今日没空陪你玩闹。” 沈遥凌也不是真心想下棋,双手把棋盒搁在桌上,着急问:“爹爹,方才那人是谁,大喊大叫地干什么呢?您没事吧?” 沈世安揉了揉额角:“没什么事。他是户部的郎官,账册没交齐,又来不及改了,所以找到我这儿来闹,想叫我给他多缓几日。” 听起来倒不是什么大麻烦,但好好说不行吗,怎么弄出方才那动静? 沈遥凌不解,摇摇头批评:“好生野蛮。” 随即又狐疑,“这种人也能在陛下面前当差?简直贻笑大方。” “当然能了。”沈世安挑挑眉,“这都只是常事。” 沈遥凌听着这话,好像脑袋上劈下一个惊雷,震得焦焦的。 她一直以为,陛下面前的人都是父亲这般,风度翩翩、谈吐优雅,要么就像是喻绮昕的父亲,城府深沉、心思机敏,再要么就是宁澹那样的,闷声不吭,只管做事从不多言。 总之,从没想到体面的朝廷里,会有人这样撒泼耍赖,而且还习以为常。 “可,爹爹您平日德行甚好,威望也高,他又只是个郎官,理应听从您的吩咐,他怎么会这样明摆着让您添堵?” 沈世安笑了笑:“什么德行威望,听没听过‘几分薄面’?本就微薄,不给,也很正常。” “更何况,人有千面,”沈世安悠悠道,“他又并非真正的疯子,这时同我跳脚大骂,下一刻便又能握手言和相谈甚欢,都是牟利的手段罢了。” 沈遥凌上一世没有当过差,一时间有些难以想象,原来朝廷的高官要员,也要面对这么多的鸡毛蒜皮。 沈遥凌想到要是一屋子人都这样聚在一起吵架,头都大了。 “可他发脾气就是不对,这不是给爹爹添堵嘛。” 也怪不得爹爹大雪天的,还要喝刚煮好的菊花茶下火。 沈世安轻叹一声:“给我添堵算什么。这样的人多了去了,整日给陛下添堵的都不在少数。” 沈遥凌飞速地抬头看了父亲一眼。 陛下,为何突然说起陛下。 她能不能顺势问一下大事? 沈遥凌又想起自己的来意,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打探。 “原来是这样。看来,先前是我把陛下的日子想得太容易了。整天要应付些这样的人,还要操心国家社稷……” 说着说着,沈遥凌忽然有点明白,为何上一世时,宁澹偶尔会跟她闲聊说起,陛下其实时常力不从心。 沈遥凌顿了一会儿,收拢心神继续问:“那陛下今日有没有不高兴?” 沈世安敲了敲她的脑壳:“乖囡,你性情纯稚,又心思敏锐,最容易受情绪困累,少打听这些腌臜事。” 说完又摸了摸女儿的额发,温声和煦道:“你放心,爹爹已经受过千锤百炼,不会叫他们欺负了去。” 沈遥凌“哦”了一声,脸上悄悄藏着心事。 沈世安又畅想道:“你日后若是进了哪个部府当差……” 沈遥凌精神振了振,眼瞳清澈透亮,对父亲立志道:“我也会像父亲一样,清源流净、闻融敦厚,以容人之心待人。” “不!”谁知,沈世安大手一挥,否决道,“你记住,我的乖囡,就应该随心所欲,想骂谁就骂谁,想耍脾气就耍脾气,想发疯就发疯!不要受人欺负,就去欺负别人,不受那个鸟气!哇哈哈!” 沈世安语调慷慨激昂,一脸憧憬:“放心,爹爹会加倍努力当差,以后一定给你这样的底气。” 沈遥凌:“……” 不是啊。 爹您这个目标是不是有些歪。 又和父亲聊了一会儿,沈遥凌还是没试探出什么异常。 沈遥凌不敢再多说了,免得反而露馅,于是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回到卧房里坐在桌边,沈遥凌拿出纸笔。 重生以来,她心中的想法虽然尚且朦胧,但也是咬定牙关,尽了所有的努力去学习。 这些日子所学到的知识如一团云雾,膨胀充斥在她心里,看似吸收了很多,却伸手不见五指。 今日在魏渔那里经他点拨,又向他请教了大半个白天,沈遥凌心中总算有了个大概的轮廓。 她一边在脑海中慢慢想着,一边提笔画着圈圈梳理。 最使她忧心挂记的,就是再过不久即将到来的、无可避免的天灾。 她选择进堪舆馆也正是为此。 洪涝、大旱、酷暑、寒潮,都与天文地理有关,她只有学习相关的知识,才有法子应对。 但是仅仅这样,还远远不够。 目前堪舆馆的学子受到诸多限制,并没有人重视这个行当,他们学的东西到时候很可能发挥不了多少作用,这是其一;想要抵御天灾,也并不是学一些技术,便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么简单,这是其二。 最根本的,还是要有银子。 上一世时,沈遥凌身为宁王妃,虽身无官职不能插手朝廷之事,但看了不少也听了不少。 朝中并不乏救国之士,但种种变革举措接连不断地颁布下去,直到沈遥凌重生前夕,仍未见什么起色。 其实在沈遥凌看来,朝廷最大的问题是国库亏空、无力应对突如其来的剧变,最终养疥成疮,循环往复恶积祸盈。 上一世,陛下为了调拨银钱,向最富裕的泉州、燕州下旨征重税,结果这二州表面应承,私下里却已生违逆之心。 陛下向二州单独征一百万石粮食,分摊到每一户后,换算出来是一两银子,以这二州连年的营收而言,虽是重税,但也并非是苛政。 结果泉州燕州接旨后,私下里假造户册,将户头砍去一大半再均摊,然后拿着圣旨向每一户征纳三两白银。 百姓被剥夺得两手空空,不少壮劳力为了减免粮食税而去从工役,当时大寒大旱之下,整个大偃适宜耕种的土地本就只剩下一成,泉州、燕州二州在这一成里又占去十之五六,结果百姓反倒为了交税逃出庄稼地,让这仅余下的良田也荒废搁置。 东窗事发之时,从泉州、燕州的刺史名下查封出的粮仓,何止百万石!在北方时有百姓饿死的当下,他们的粮仓中甚至还有陈年旧谷,乃是前些年囤积下来、还尚未来得及高价倒卖完。 沈遥凌仔细想过了。 查处贪官污吏,有御史台、都察院,而抗御外寇,有宁澹和诸位将士,这些她都完全帮不上忙,不因她的重生而横生枝节就已经是好事。 上一世她也曾渴切地想要去做点什么,比如治病救人,却被整个大偃的医馆联手驱赶。 到了这一辈子,她已不认为靠行医能够救世。 一副药只能救一个人,对铺天盖地的天灾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她想做更多的事,不仅仅是救灾、防灾,甚至是,为大偃解决银粮之患。 这听起来像痴心妄想。 但细细一想,并非完全不可为。 上辈子她父亲当了三十多年的户部侍郎,如无意外,这一世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父亲对于大偃的财政了然于胸,定然可以指点她,她天然有这个优势。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5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