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皇帝报了一串家世、姓名,一颗心便是当真沉到了谷底。 这里面没有沈三小姐。 也是。 沈大人虽然颇具人才,但终究只是个侍郎,在姻缘大事上,陛下自然不会无缘无故考虑到他们。 况且。 陛下所提及的这几个世家……终究还是太子背后的那一帮势力。 宁珏公主眼睫垂落。 怅然和感伤穿过胸膛,最后终究化为了然。 她原本还以为,陛下是真的疼爱小渊的。 但其实这么多年了,她也该适应了。 只是每每发现真相时,还是会恍惚。 天家并非没有爱,只是这爱,与想象中的极为不同。 这份爱带着条件,总是用利益来衡量。 而且是从上而下的,是俯视的,是不容商量的。 它只要感恩和臣服。 若是做不到让施爱者满意,他便可以随时收回,转而投向旁人。 他们都是陛下的棋子。 或许陛下确实爱护这些棋子。 但终究也只是棋子而已。 棋子是没有与执棋者博弈的权力的。 穷尽毕生智慧,也只能在棋盘上找一个自己能立足的位置而已。 宁珏公主深吸一口气。 是她的错。 近来好事遇得太多,生出了不该有的幻想。 此事果然难以顺遂。 皇帝话音落下,宁珏公主沉思着点头。 露出了惊喜又感激的神情。 “原来,京城世家之中还有这么多适龄的好姑娘,陛下真是费心了。” 皇帝朗声大笑:“怎么样,你不知道吧!朕就知道你这个做娘亲的,不尽心!” 宁珏公主笑容落下,语气亦低落。 “陛下教训的是。” 她静默一瞬,攥起手帕拭了拭眼角。 “是儿臣的错。若是能把小渊教得性情好些,也不至于让陛下白白操心。” 皇帝怔了怔,疑问道:“什么白操心?” 宁珏公主啜泣:“小渊现在恐怕无心婚事。儿臣正是为了此事烦心,所以才进宫找陛下商量。” 皇帝一顿,面上浮出恼怒。 “你……哼,朕还道若渊是想成家了,你才这样满面喜色地进宫来!” 宁珏公主面露恐慌,头上步摇颤颤晃了几下,退后一步要下跪。 “是儿臣使陛下误会——” 没跪下去,被赵鑫贤给拦住,扶了起来。 皇帝烦心地摆摆手。 “跪什么跪。话说清楚就是了。” 宁珏公主又连连谢恩,退到一旁站着,手绢仍擦拭着眼角,当真挤出两滴泪来。 皇帝不好再苛责。 但终究空欢喜一场,高兴是高兴不起来的。 板着脸色质问一句:“朕看你就是在耍心眼子。是不是这些个千金小姐,你都看不上,不满意?” 宁珏公主惶恐摇头。 “当然不是。陛下如此厚爱,宁珏哪敢还有异心。” 皇帝仍是一脸恼怒,不知信了没信。 宁珏公主伤感道。 “儿臣近来,与小渊能说的话也是越来越少了。” 皇帝没有打断,宁珏公主便接着往下说。 “上回小渊带着浑身血回来,险些把儿臣吓得晕倒过去。结果最后问清楚……唉,说来,皇太孙与小渊也是同辈,怎的就生出了那么些误会,闹出这样的事来。” 皇帝面色一僵,怒焰落下去些。 皇太孙买通杀/手埋伏宁澹这件事,他后来也有所耳闻。 不过,没有过多过问。 一是,太子已进宫忏悔认罪过,皇后也帮腔劝和,说到底,这是小孩子家家的争端。 二是,毕竟是嫡亲的皇太孙,做出这行径实在下作,要拿出来放到台面上讲,皇帝拉不下这个脸。 总之,太子已经认错,承诺回去会好好管教。 也已经把儿子关在房中禁足整整三个月,这般责罚,也不算轻。 皇帝便也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 此时宁珏公主提起,皇帝难免讪讪。 不过宁珏公主也没有多说,很快收了话。 “那之后,小渊越发沉默寡言。这不,眼看着到了花箔期,这孩子还一点动静也没有。儿臣看,陛下今年不必替小渊操心了。” 宁珏公主说着,仿佛又深感辜负厚爱,低低泣咽。 皇帝果然不再提先前的话头,软和话声安抚一番。 见宁珏公主心绪疲累,又叫赵鑫贤送来一顶御辇,将宁珏公主送回公主府去好生休息。 御辇转出宫门。 赵鑫贤躬身到皇帝身边,低声道。 “陛下,公主这意思是——” 皇帝沉默不语,竖起掌心止住了他。 方才明面上的好话赖话都已经说完了。 都是些聪明人,话中暗地里的含义不必再多说。 宁珏进宫来时,分明是一脸喜色。 哪里是后面嘴上说的“烦忧”样子。 她确实是进宫来替若渊求取亲事的。 但最后又反悔。 还能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不满意他提出来的这些人选。 皇帝难得生出一丝后悔。 他确实是真心为了若渊的婚事着紧。 但,却似乎没讨得了宁珏的好。 先头还一口一个父皇。 后来便立刻转为了“陛下”。 梅香阵阵,皇帝紧蹙眉心。 难道真的是他错了。 赵鑫贤见陛下的动作,便立即住嘴,躬身作揖。 温顺道:“陛下,西边儿日头正暖,去那边走走吧。” 皇帝轻叹一声,颔首,伸手由他扶了起来,朝西边园子里走。 他提的那几个世家,都是太子的隶属。 原本以为这样恰是正好。 毕竟,宁澹原本就是他安排给储君的助力。 但宁珏立即提起皇太孙的荒唐行径,堵了他的话。 宁珏那边,终究还是对储君一派生了怨怼啊。 皇帝心头悔意又添一分,心头沉沉。 - 从毫无信心到赢下第一场,堪舆馆的士气已经大大提升了。 大伙儿围着李达和安桉庆功,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后,紧锣密鼓地商量第二场该怎么办。 “首先我们有票数分配权了,我们应该抓住这个优势。” 沈遥凌说道,“我的想法是,按照官员一成、百姓九成来算。” 郭典学也同意。 医塾的学子家中大多都是名门望族,官场又被人情牵扯着,应当把他们的比重降到最小,才对堪舆馆有利。 这样一来,堪舆馆说不定还真有争一争的机会。 其他人自然也没有异议,争先恐后地点头。 沈遥凌笑笑。 “十日后便是第二场比试了。这一场才是正式的内容,不过,咱们也不要慌。按照先前的计划,尽最大的努力就是了。” “不管输赢,这一次,都是我们证明自己学识的好机会。而且,挑战太学院排行第一的学塾,还已经赢了他们一场,咱们还是头一个,多有面子啊。” 众人都兴奋起来,先前的消沉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 宁珏公主被御辇送回公主府,由侍女扶着进了门。 院门关上,便放开了侍女扶着她的手,脊背笔挺,哪还有半分柔弱病恹恹的样子。 “去把小渊唤来。” 她吩咐身边侍女。 公主神色晦暗不明。 这次进宫,她再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坚持是不是太过愚蠢。 小渊到现在仍然没有正式归于她的名下,陛下自恃于小渊有养育之恩,不会将小渊全权放手给她。 或许,她不应该抱着那愚蠢的念头。 她确实想让小渊承袭将军的名号,将他父亲的象征留存于世间。 也想趁这个机会,让小渊远离宫廷。 若是能堂堂正正地以将军之子的身份自立门户,从此之后他便不再是宫廷之中稀里糊涂长大的“野孩子”,不再需要当这一枚无自由的棋子。 想得倒是很好。 可惜,现在她都险些要保全不了小渊的自由。 何谈以后? 思绪沉沉,不由有些惙怛伤悴。 侍女进来禀告,公子到了。 公主喝下一杯热茶,平复心绪。 宁澹唤了一声“母亲”,在她对面落座。 不知为何,眉目间似乎有些游离,面色也有些惨淡。 宁珏公主并没察觉出来。 她心头也装着心事。 宫中的那番对话,暂时不能告诉小渊。 也没必要。 小渊性情已是如此,她不能让小渊更多地接触到人性的复杂阴暗,尤其是身边亲近之人的。 免得他益发地厌世。 公主收拾出一个带着叹息的歉意浅笑。 “本宫……我与陛下说过了。” “陛下没说别的,只说还要再考虑。” 宁澹眼睫轻晃。原来,手诏也没要到。 但他似乎并没觉得难过。 伤口之上再添一道伤口,也不会影响什么。 公主见他不语,又忍不住说了句。 “你也不要心急,你才十八,沈三小姐也是刚满十六,或者,你可以先考虑功名之事,有了功名,许多事都顺其自然了。” 宁澹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功名之事,这是母亲第一次催他。 他抬头看母亲。 公主脸上只有浅笑,好似无懈可击。 但宫中一定发生了什么。 宁澹深吸气,竭力提起精神。 他近来一直只想着自己的事,已经很连累母亲为他操心。 “儿子知道。” 他对母亲如此温顺,好似完全不会有失望、埋怨或不满。 却更让身为母亲的人觉得亏欠。 公主呼吸不易察觉地轻颤一瞬。 伸手覆到儿子的手背上,轻声道:“抱歉。” 宁澹摇摇头。 他自己还不是一样失败了,也没有强到哪里去。 哪里需要母亲道歉。 他一直在想,沈遥凌为什么要那么说。 让他一直坚信的预言幻境也崩裂了几分。 他并不是个傻子。 也不是一味相信虚缈幻境的疯狂信徒。 而是因为他看到那个沈遥凌,他才会相信。 他了解她的喜欢,她的勇气,所以他从未怀疑过那是会发生的。 他和沈遥凌共度了两年,两年里,他们一直是用同样的方式在相处,他很习惯很踏实,沈遥凌也像是永远不会改变。 他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只有这两个月以来,沈遥凌变得很奇怪。 可是两年和两个月,他自然相信前者。 他没有怀疑过沈遥凌的心意,只是认为沈遥凌这一段时间对他感到不太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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