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御医。” 他胡乱地收拾了很坏的情绪,走到屋外叫来嬷嬷低声嘱咐。 言语虽然简短,但条理分明。 很快嬷嬷领命而去,将公主府和宁府的人手全都调来猎场照应。 除了飞火军,宁澹府上还有他亲手练的私兵,比宫中的侍卫强劲百倍,值守在猎场周围,有如铜墙铁壁。 公主手中的事务也迅速转接到了宁澹这里。 他仿佛转瞬之间就要担起全部的责任,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失误,也不许有一时片刻的停歇,直到公主能够平安醒来的那一天。 - 休息日果然是个晴日,日头大得简直有些刺眼。 众人换下厚厚冬装,头戴幞巾,足登长靴,手持球杖逐球相击。 场上骏马飞驰,马尾用丝绳束起,长杖相击声、吆喝呐喊声充斥在蓝天之下。 沈遥凌中场休息,骑马到场外,下来喝水。 水中放了新开的花瓣,带着丝丝清甜,沈遥凌把手里的球放在脚边,清风带走鬓边汗意。 她边笑边看不远处追逐的场景,目光又渐渐偏移,抬向了更远的门口。 宁澹不是说了要来的?怎么现在还没来。 这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但他并不是随意毁约之人,若是决定不来了,也会使人送信说一声才对。 她此时的心境与上一世听起来倒有些类似,但其实已经很不相同了。 上一世她也是这般等待着宁澹,不过并不是等着他来玩耍,而是焦虑地等着他的回应。 一边等待一边患得患失,每天的心绪像是一会儿在天上,一会儿在地下。 有时她幻想着宁澹答应了她,选定良辰吉日上她家门前来提亲的场景,能乐得笑出声来。 有时候又不由自主地想到宁澹会不会收了花笺后转头就忘了,冷酷地扔在一旁,直到仆从发现提醒他,他才想起来,随便找个仆婢代写回绝的信。 现在想想那时的念头真是蛮好笑的。 也不知道当时怎么那么精力旺盛,心里一天能唱百八十出戏,根本不嫌累。 现在倒是再也不会那么想了。 即便宁澹无故失约,她也只会好奇一下为什么,但并不执着地要一个解释,也不会过多地去探究。 朋友之交,本就应该这样平淡如水。 沈遥凌捧着茶杯正发呆出神,视野里竟果真出现了一个人。 朝这边慢慢走来,白衫飘荡。 他走近了沈遥凌才察觉到,高兴地一眨眼,眸中霎时添了几分神光。 朝那边招招手,喊了声:“老师。” 魏渔走到她面前,语气也是含笑。 “叫我来看马球,怎么你自己不上场,站在这里发呆。” 沈遥凌嘿嘿笑道:“我刚刚才下来休息。我刚刚进了三次球呢!” 其实是他们这一队进的,也不能算是她。 但不管怎样,她至少碰到了球,便在口头上偷偷虚揽一下功劳。 魏渔眉眼轻弯。 “不错。” 沈遥凌有些感叹。 士别三日真是刮目相看,魏渔进了衙门之后,整个人与从前变化了很多。 卑怯的性情似乎从他身上完全消失了,犹如过了一个冬日褪去了重重的满是灰尘的壳,只留下一个意气风发又清俊从容的才子,熠熠光华。 沈遥凌眨眨眼问:“老师今天似乎很高兴啊。” 总是带着浅笑,隽秀的气质更添了三分雅致。 魏渔点点头:“确实。” 沈遥凌好奇:“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魏渔喟叹:“今日不用当值。” 沈遥凌:“啊?” 魏渔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无边无际的天空,眸中满是欣赏与向往。 “在衙门里被连关五日再放出来,更能感受到世上的美好了。” 沈遥凌:……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老师的开心,是只要不让他当值就做什么都开心的开心。 好吧。 看来咸鱼本质还是不会变的。 只是换了种形式而已. 清风拂过两人,沈遥凌同他边绕着场周散步,边闲聊。 “老师你会骑马吗?” “不会。” 沈遥凌好奇:“没学过吗?” “没有。” 沈遥凌揉揉鼻尖,奋勇道:“要不我教你?” “不要。” 魏渔拒绝,又解释。 “一般的马,个子太高,性情急躁,跑得也太快。” 沈遥凌:“……嗯。” 这里面好像除了性情急躁,都不属于缺点啊! 魏渔畅想:“要是有一种马个子矮些不易伤人,温和顺从,慢慢悠悠,倒是不错。” 沈遥凌想了想。 “老师你说的那种可能是驴。” “哦。” 那天直到他们所有人都骑马骑累了,宁澹也没有出现。 之后又过了很多天,沈遥凌都没有再见过他。 沈遥凌也不再等了,很少再会想起他。 倒是魏渔主动来找过她一回,带来一个好消息。 “陛下前两日召集几位臣子单独研讨了西域之事,估计不久就要有动作了。” “当真?!”沈遥凌兴奋难抑,这是她听到的最大的好事。 魏渔点点头:“嗯。不过,看陛下的意思,应当不会贸然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国家,也暂时不愿意投入太多。相当于一次尝试,若这次通商效果不佳,或许这个计划也会被长久搁置。” “也就是说这第一回试验很重要。”沈遥凌蹙起眉心,忽然把魏渔盯住了。 “魏大人,陛下是不是有意,让你主事?” 魏渔顿了顿。 “确实向我征询了意见。但其中牵扯太多,我一个从九品,算不得主事。” “但你说得上话!”沈遥凌攥着手,忸怩两下,“你能不能向陛下提议,这一次出使外朝,让我也参与啊?” 魏渔一愣。 他方才刻意隐下一个细节没提,就是为了避免沈遥凌胡思乱想。 没想到,她还是起了这个念头。 魏渔微微偏开头,拒绝道:“去别的国家要翻山越海,并不是好玩的事。你不要去凑这个热闹。” 沈遥凌脸颊鼓了鼓。 “我知道的。虽然我现在走过的最远的距离也不过是从京城的城门到宫中,但是,我相信老师会把行程安排妥当的!而且不论如何,总之是要派人出使的,谁去不是去?我只担心,旁人不会尽心尽力,完成不了目标。陛下若是不满意,我们的心血还是只能白白浪费。” 魏渔静默不语。 他当然知道沈遥凌的意思,因此也无力反驳。 而且沈遥凌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临时起意。 她到底筹谋多久了? 沈遥凌见他不说话,又添了一把火,故意道。 “老师,我也为这个计划出了力的,你不能抛下我不管。” 魏渔忍不住了。 “不是这个意思。但是……真的很危险。” “那我也要去。”沈遥凌定定地看着他,“总会有人要去的,谁都知道危险,如果去出使之人心中只有害怕,效果肯定大打折扣。老师,我也会害怕,但是我更想达成目标,也更理解这个目标,所以我一定比所有人都要卖力。老师,你是主事,你应该更明白,我是最适合用上的人。” 魏渔连连败退。 喉咙有些干涩,但面对眼前人亮晶晶的专注坚定的眼神,似乎根本无法反驳。 静默良久,魏渔最终道。 “那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和你一起去。” 沈遥凌瞳仁微微睁大了,蹦起来转了好几个圈。 高兴地连连点头:“好的!老师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魏渔无奈失笑。 又沉吟道。 “你不要胡来。我这次会答应你,是因为这第一回尝试,陛下的办法也相对温和,危险性会小些。据我所知,东洋的阿鲁国一直在与宫中积极协商,邀请大偃的官员过去指点,也与不少官员结成了良好关系。” “陛下近来渐有松动,打算派遣医塾去阿鲁国学习他们的医学秘术,西域通商的先遣队,应该会与他们同行。” 沈遥凌微愣:“是那群带了很多宝石来的瓦都里僧人所属的阿鲁国?” 魏渔点点头。 “他们近期有大部分人将要归返,假若计划商定,具体出发的时间应该会与他们一致。” 沈遥凌点点头。 这群僧人一直在京城活动,看来已经获得了陛下的信任。 他们要回到自己的国家,自然是对路线很熟悉,跟着他们走,是最安全,也是最简便的方法。 但是,上一世并没有这一出。 上一世医塾不曾跟着瓦都里教去往那个阿鲁国。 看来,她带来的改变不仅仅只有自己身边,和自己眼前。 有很多事情,都是相互牵连的。 沈遥凌好奇地问:“陛下怎么会这么快有动作?我本来以为,就算按照最快的筹备速度,怎么着也要到夏季了。” 魏渔道:“具体缘由,我也并不非常清楚。只是猜测,似乎是因为泉州与南洋的争端有了什么变动,因此陛下想起了我们这个计划,加紧了日程。” 泉州和燕州是大偃最重要的两个通商口岸,也是隶属于官府的仅有的两个地方。 陛下如果对泉州感到了不信任,想要从别的地方去开拓,也算正常。 沈遥凌想起上回泉州县官贪腐的案子,点点头,没再多想。 总之,既然陛下决心行动,就是件大好事。 沈遥凌殷殷望住魏渔:“老师,你一定要好好策划,最重要的,是不能忘了我。” 魏渔抬手,掩住唇边笑意,撇开目光点点头。 “知道了。” 沈遥凌喜滋滋地回去上课。 她一向听课都很认真的,今天却因为过于激动的喜悦有些坐立不安。 她都没分清这课上的是什么,稀里糊涂地等到了下课。 正要稀里糊涂地回家去,她的马车被人拦住。 沈遥凌撩开车帘,看见羊丰鸿站在外面。 用一柄油纸伞挡着自己,似乎不想引起注意。 “沈三小姐,老奴有话想对沈三小姐说,不知方不方便。” “羊管事怎么了?”沈遥凌下意识地问,想了想又道,“不介意的话,请上来说吧。” 羊丰鸿点点头,很快地收了伞,钻进马车之中。 放下伞,又摘下兜帽,羊丰鸿才对沈遥凌轻声开口。 “多谢沈三小姐。” 沈遥凌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她知道这位忠诚的老管事不会毫无缘由地来找自己,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为了什么。 羊丰鸿启齿,似乎颇有些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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