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汉支支吾吾。 惹了不该惹的人,跑又跑不了。 只能绞尽脑汁地拖延。 “好,好,我说。” 可那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字,他从没听过! 忽而脑筋一转,想到了个绝佳的主意。 指着远处道:“去那边,看见了吗?那高头,有一棵大松树的山。不就是了?” 宁澹眉心皱得更深。 冷冷地凝视着他。 “那是贺达山。” 鞘中利剑仿佛也随主人心意嗡嗡作响。 醉汉心头一慌,硬着头皮道:“咳,我能不知道吗!就是贺达山,是你听错啦!” 宁澹愣了愣。 他听错了? 他再仔细回想沈遥凌的话,并不觉得会是自己听岔。 “贺达山上并无葫芦寺。” 他再次反驳。 醉汉轻咳一声:“你这后生,死板得很。既然山的名字你能听错,寺庙的名字说不定你也听错了呢!与其在这里盘问我,你还不如去山上找找呢!” 宁澹不出声,静默地瞅着他。 醉汉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心知不能再久留,摸过银两,退后两步,见人不来拿他,迅速溜之大吉。 宁澹看着那人如硕鼠一般飞速蹿走。 便也站了起来。 朝着远处那黑漆漆的,有高高一棵松树的山走去。 寻了那么久,这是他找到的第一个线索。 他不信也得信。 今日变了天,夜里大风呼啸。 青黄交接的树叶铺满了山道,被裹挟着卷在宁澹的靴上,哗啦啦地作响。 贺达山在京城附近,是座并不出名的小山。 宁澹没用多久,走遍了整座山头。 当真在一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一间寺庙。 这间寺庙年久失修,连个和尚都没有,完全已经是一座废弃的建筑,在山顶一角被掩埋着。 若不是宁澹将整座山头翻了个遍,也绝不会察觉这里还有间破庙。 庙门与外头相连的地方早已被滚落的泥石阻断,寻常人根本无法进入,自然也就没了香火。 梁柱早已倒塌,只剩一块破破烂烂的匾额挂在正中,名字倒是取得霸道,写着三个字,昆仑间。 从下望去,青黑瓦檐上落满了竹叶,空中也不断飘飞着枯叶。 山石罅隙里,长满了参差交错的绿竹。 宁澹从竹枝顶上跃下,额前阵阵眩晕。 胸口烧得滚烫,一阵又一阵的热浪扑面席卷。 他晃晃脑袋,并未察觉到自己的异常。 脚步有些摇摆地推开残缺的木门。 门内,原本应该是跪堂的地方,积满了泥土。 一座铜身佛像合掌静坐于倒塌屋檐下,仿佛被困与此。 窗子也破烂不堪,屋外角落里生的一株葫芦藤,攀援了进来,长在断裂的廊柱上,在这个季节结出了小小的葫芦,开着朵朵黄花。 宁澹一愣。 无名的寺庙里长了葫芦。 葫芦寺。 他找到了。 宁澹脑中阵阵发胀。 吹了半夜山风,那十五六壶酒意再压抑不住,翻腾上涌。 以至于,他连一个最简单的问题都未能考虑到—— 沈遥凌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走到这间山野里的荒庙,又怎么可能在无路可进的情况下进来跪拜。 他喃喃向前,仰视那笑容慈祥的佛像。 “找到你了。” 佛像不答。 “就是你,应诺了沈遥凌许的愿?” 宁澹直直瞅着它,酒意呛鼻,声音闷闷的,像是鼻子被塞住。 佛像仍然静默。 宁澹再走向前,已经近得快能碰到那尊铜身佛像,便拿下腰间剑鞘,握在手中。 他盯着这尊佛像许久。 “你反悔吧。” 他道,声音如同闷石子一样滚落一地。 “我给你供奉香火,我给你修天梯,我终生信奉你,你就原谅沈遥凌一次吧。” “她总是顽皮,心愿肯定也是,许着玩的。” “你别怪罪她。你收回成命,让她回心转意,行不行。” 宁澹自顾自地说完,像是达成了什么交易。 将自己的钱袋,以及浑身上下值钱的玉佩银饰全数留下。 转身又提着剑走向屋外。 林木沙沙作响。 风卷着竹叶零星飘落,打在宁澹侧脸上,细细一条划痕。 这一瞬极静,下一瞬,宁澹身周的风骤然逆转,凌空甩出,如同以他为核形成一道无形飞镖,瞬间斩断了周遭的竹。 断竹嚓嚓滑落,继而轰然倒地,断裂处都被强韧内力拍碎。 清理了过于茂盛的竹林,宁澹拿出自己随身的佩剑。 毫无爱惜之意地将剑鞘插进泥土中,横向一扫。 便整出了一个长窄的平台。 他接着往下走,每一步,都生生手刻出一道阶梯。 直到剑鞘裹满泥浆。 宁澹随手将剑鞘扔下,继续用剑刃从山石和泥土中削出一条路。 直到空中夜月悄悄移换了位置,直到名贵的宝剑卷了边。 一条长长的手刻天梯,终于完整地出现。 从山顶到山脚,一丝不苟。 宁澹醉意昏沉地抬头看了山顶一眼。 沿着天梯往上,那隐于竹林之中的佛像似乎还在朝着他无声含笑。 宁澹眨了眨眼,眼前重影反倒更甚。 假酒后劲非比寻常,用了内力后更是翻江倒海。 宁澹抬右脚抬右手,朝城中走去。 天色已半亮了。 一整夜刮大风,呼呼地响。 沈遥凌院子里没有值夜的婢女,贴身的若青也睡在侧屋,大约很是安稳,并没来关窗。 也不知是风声扰人,还是旁的什么原因,沈遥凌忽然睁开眼,很是清醒。 又睁着眼躺了一会儿,窗纸还是被吹得哗哗作响,时不时砰砰啪啪的。 左右睡不着,沈遥凌干脆爬起来,走到窗前。 原本是想关了窗回去接着睡觉的。 但可惜找不到一丝睡意。 春夏之际半亮未亮的天空是很有趣的,与秋冬傍晚时的暮霭恰巧互为照应。 整座城仍在静谧之中,所有人都在身旁,却又好像离她很远。 沈遥凌干脆也不急着关窗了,趴在窗前撑着腮享受这一刻。 她发呆,思绪飘得很远很远,直到院外忽然有了一些动静。 沈家这套院子与喻府比邻而居,中间只隔了一条直道,布局都差不多。 沈遥凌自己的院子,再过两道院墙,就是隔壁喻绮昕的院子。 两人也算是生下来就认识的,只是关系一直亲近不起来。 但不亲近归不亲近,沈遥凌听到喻绮昕院子外似有贼人要闯入时,还是会替她紧张。 她心里也绷紧了,不确定地竖起耳朵,关注着那边的声音。 手中也悄悄地握住了一个花瓶。 想着只要等那贼人一露头,她就大声呼喊。 若是那贼人胆大包天,还要往她这边来,她就用手中花瓶敲碎对方的头。 宁澹在院墙外伸了半天左手。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轻功之力应始于足尖。 醉是一半。 另一半是生疏。 他极少干这扒人墙头的事。 更别提,还是沈遥凌的墙头。 因他的职务之中有一项责任是替陛下盯着朝中可疑的官员。 他一直对沈家敬而远之。 甚至连大门都不敢随意路过。 然而现在,他确实有一件必须要告诉沈遥凌的事。 他要跟沈遥凌说,他已经和那个神像说好了。 沈遥凌之前说再也不关心他的话,不能再作数了。 今年的花笺撕了没关系。 他们还有来年。 还有以后的很多很多年。 他必须要尽快见到沈遥凌才行。 眼前的院墙不高,宁澹却颇费了些时间。 酒醉之中,难免有些眩晕恍惚,天旋地转。 透着些许光芒的苍穹像是一粒未开好的玉石,只有一边隐隐透着白,另一大半仍沉在蒙昧里。 宁澹眼前模糊,暧昧光线中差点找不到自己的手在哪。 这种滋味极不适应,他想坐下来缓一缓。 于是骑在高墙上,吹了会儿风。 晨风清朗,四周皆空。 他心中也如同装了一只纸鸢,被风吹得鼓起,撑住整个胸腔,飘飘荡荡地飞在空中。 一股缓慢堆叠的玄觉从肺腑蔓延到喉咙口,倏地又直灌到脚底。 他脑袋里一阵阵地发软,一时似乎很清明,一时又很混沌。 多出了许多画面,仿佛醉梦,难以辨别。 在他眼前走马观花,看完了,很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风太急,掠夺了呼吸。 闷得发紧,喉咙滞涩,胸口闷痛,到处都不适。 宁澹紧紧按着太阳穴,仍没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劲。 隔壁的院子里,似乎也有人觉得闷,打开窗正透气。 窗沿上撑上来一双手肘,那是个姑娘,双手托着脸颊,撑在窗沿发呆。 宁澹下意识看过去,看见一张柔软精巧的侧脸。 映着半明未明的天光,似乎散着夜昙一样的香气。 宁澹把人看清了,就习惯性地喊她:“乖乖。” 这个称呼一出口,心里忽然地乱了。 像是被一颗石子砸碎了心湖,涟漪频起,带着震惊,也带着柔情。 仿佛心底有个他自己的声音在跟他质问,你疯了,你怎么这么叫。 不对吗? 宁澹警惕地心弦微微绷紧。 是他喊得不对吗? 这怪异的直觉让他着急地改口。 换成“囡囡”。 又换成“王妃”。 嘀咕着出口,混乱地糅在唇边,低低的声音被风卷走。 并未被旁人察觉。 怎么还是不对。 宁澹半边心神都被假酒醉晕了,思考得慢慢的。 他在嘴边捡了几个最顺口的称呼喊了,心底那个自己仍不满意。 气急败坏地指责他癫狂。 宁澹愁闷地蹙眉。 想不明白了,求助地看向沈遥凌。 沈遥凌也注视着他。 他脑子里仍没想明白,胸口突突跳着,咚咚响得剧烈,心腔自作主张地要破开胸膛往下扑去。 仿佛有半根绳子在她那头,要把他直直地牵过去。 沈遥凌一直紧盯着那边的动静,等宁澹爬上墙头后,自然也看到了他。 “……” 她默然无语。 怎么会是宁澹。 宁澹与喻家又发生了什么事,大半夜的要翻墙进喻家大小姐的闺房。 沈遥凌觉得这个场景很荒唐。 心里却平静得很。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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