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屋子的人忙听令动起来,却也都轻手轻脚,生怕惊扰到贵人。 “饿不饿?炉子上给你煨了鸡汤肉丝面。” 男人复而转过脸,一边细心地用帕子给她擦拭掉鬓角的汗珠,一边又温和悦耳地询问道。 眸光也软下来,黑沉沉的一汪冰寒深海,为她翻涌出独有的热浪。 一如失忆后这几个月,体贴细致。 一如他曾承诺的,会对她越来越好。 可就是这个男人,生生骗了她好久。 如今,他还想继续骗下去,骗她为他生下孩子! “我恢复记忆了。” 云卿心绪复杂地打断男人的絮絮关切之语,颤唇无力道。 “您将嫔妾,骗得好惨呐……” 若他没有这般好,她尚能气势强硬地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他,可偏偏…… 惋惜与悲伤交织,矛盾的情绪一股脑叫嚣涌上来,刺激着她的眼眶酸涩。 热泪,顺着眼角滑落。 康熙帝先是怔住,转而便想通什么,震惊挑起眼梢,“所以你便要丢下朕,带着孩子一同赴死?” 他攥着她的手越发用力,愤怒也后怕,总觉得下一瞬她便会离自己而去。 云卿不忍触碰他受伤神色,悄然闭上眼。 她并非一心求死,而是没了求生的盼头。 当生命里最最仰赖的唯一光亮,顷刻间化作一把雪刃,直刺刺插进心口,“活下去”就显得极度讽刺。 “千错万错都是朕的错,待生完孩子后,咱们再好好说道,可好?” “孩子是无辜的,他都还没睁眼看看这个世界,你做额娘的当真舍得……” 耳边男人温声依旧,闭着眼,好似又回到昨夜,他为她按摩水肿双腿时的温情缱绻。 云卿饶是闭着眼,也是泪水扑簌簌流下。 她哪里舍得,十月怀胎遭了那么多罪,缝制那么多小衣裳,听了那么多次胎动,选了那么多的名字…… 她对这个小家伙充满期待,对一家三口的未来生活充满向往,可谁成想到头来都是一场充斥谎言的骗局! “你先前说想将孩子养在身侧,” 康熙帝敏锐捕捉到她稍有松动,顺着孩子这茬,不惜一切代价挽留着她:“朕应下了。只要你平安诞下孩子,不论男女,都允你养在身侧。” 这话一出,饶是产婆都目瞪口呆。 这意思是,即便是阿哥,也让良小主养在身侧?! 早早母子分离的宜嫔和荣嫔,对视一眼,更是看见对方眼中的震惊。 万岁爷,竟是给云卿开出这等特例? 云卿亦是讶然睁眼,眼睫湿盈盈地凝着他,“……此话当真?” 不得不说,帝王最擅长拿捏人心。 云卿原是想着,孩子日后养在乾清宫,这般,她与他的纠葛会越来越深。 若再养出一个前世胤禩,与胤礽争储,她又该如何抉择? 越想,越看不清未来路在何方…… “自然,朕即刻命人去传旨。” 康熙帝压下心口隐隐不安,微笑道。 看似留住了人,可又感觉早晚要失去她似的。 但当务之急,是要先安抚住她:“只要你们母子平安,朕什么都答应你。” 云卿眸光酸涩一颤,微微转头,避开他的手,“那就请万岁爷一并答应,此生你我……永不相见。” 她双目落寞阖然,语气透着绝然。 康熙帝神色一滞,黯然垂眸,将手上的帕子扔进水盆:“换一条。” 窦嬷嬷立即将干整的新帕子递到康熙帝手上。 但云卿紧咬着唇,无声抽泣。 依旧不为所动。 两人僵持不下,直到康熙帝瞥了眼所剩无几的沙漏,终是忍痛起身,缓缓闭上双眼,“好,朕答应你。” 嗓音,似有轻颤。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帝王更是无心,可那一刻,离得最近的几人,瞧得分明。 一滴热泪,从康熙帝眼角悄然坠落。 一同坠落的,还有他满身的盎然生气。 康熙帝出去了,一尊大佛离开产房后,产房里一众人都松口气,赶忙忙碌着伺候着云卿接生。 荣嫔指挥着宫女婆子洗帕子擦血,同时留意产婆按摩肚子的手法是否得当。 今日便是那黑心的产婆苏钱氏,钻了空子报假消息,害得云卿早产,故而眼下产房每一个细节荣嫔都不敢轻易放过。 宜嫔则坐回床头,继续帮云卿擦汗,喂参汤,“再吃一口吧,为着孩子呢。如今万岁爷都同意将阿哥养在身边了,多大的恩典呐,你可不能再轻生了啊。” 云卿点点头,又勉强吃一口,争取多攒些力气,将孩子一鼓作气生出来,“劳烦姐姐担心,我不会了。” “哎,这才对嘛。” 宜嫔欣慰道。 荣嫔也跟着松口气。 其他宫女婆子亦然,知道今日这脑袋算是保住了,赶忙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着。 …… 康熙帝心口窝着火气走出产房,脸色沉郁。 妃嫔、太医、柳常森等人,一早就跪在产房外候着。 虽是殿外日头晒得很,但这会,凉意止不住地从地板冒上来。 久住闻水汀,这里常备天子换洗的衣物。 在梁九功等人伺候着换上干净的常服后,康熙帝冷脸坐到大殿上首的太师椅上,将相关人等一一提审。 蒙上白色面纱的僖妃,以及手握马鞭、一身火红骑装的索绰娅,也赫然在列。 “你来说。” 康熙帝略过身份最贵重、还挨了一巴掌的僖妃,而是瞧了眼跪在角落的柳常森。 “回万岁爷的话,奴才今日原是陪着小主在院子中散步,忽闻产婆苏钱氏拿着家书惊报卫瀛小少爷出事,小主心急早产,奴才便急忙带人去请太医,怎知太医皆是被……被僖妃娘娘叫去……” 终是顾忌僖妃身份尊贵,柳常森说到这,紧张地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延禧宫大门迟迟叫不开,多亏索绰娅格格后来下令砸门,奴才等人才能进去请宜嫔、荣嫔娘娘做主宣太医。” 见康熙帝并没有叫停,也为着自家小主打抱不平,柳常森一咬牙,继续捡重点说道:“而且,砸开延禧宫大门时,看门的太监分明就在,也不知为何听见良小主早产,还有胆子敢耽搁。” 康熙帝蹙眉:“那产婆呢?” 梁九功忙道:“回万岁爷的话,产婆苏钱氏已然畏罪自尽。经辨认,那份家书并非卫大人亲笔所写,乃是伪造。” 闻言,康熙帝犀利视线,骤然扫过梁九功。 梁九功脸色陡然一颤,登即跪地,连连保证:“万岁爷息怒,奴才已然派出大量人手,必定连夜彻查出,苏钱氏进宫前后都与谁接触过,一个都不会放过。” 如此这般,康熙帝才摆手让他起身去办,转而神色肃穆地看向僖妃。“僖妃,你如何说?” 梁九功如蒙大赦离去。 在场其余人,更是压力倍增,冷汗浸湿全身。 而僖妃掩在白纱下面的嘴角,则是讥诮勾起。 自始至终,他对她的脸没有一句问候。 联系到刚才康熙帝忧心忡忡打马而来,急急奔进产房的模样,只觉越发可笑。 虽是不奢求帝王的真心,但到底也曾同床共枕过,怎的能对她受伤如此视若无睹? 她出身钮祜禄氏大族,家教才情哪哪都不输他人,怎的在圣上眼里,全然比不得卫氏一丁点。 僖妃藏在桃红旗装马蹄袖下的双手,不由暗暗攥紧。 面上,仍是挂着浅淡的微笑:“回万岁爷的话,得知良妹妹身体抱恙,嫔妾也很是挂牵。但嫔妾是打量着良妹妹的预产期在下月,才敢将一众太医请到延禧宫的,左右也不过一个时辰,事先实在不知良妹妹会在此时收到家书。” 她条理清晰,不急不缓地解释道:“至于门口守卫,嫔妾刚刚已经审问过,是因为昨夜贪杯醉酒,晌午换值后尚未睡醒,这才迷迷瞪瞪的未给开门。” 康熙帝没有表态,只瞧了一眼李德全。 李德全立马会意,将侯在殿外的延禧宫看门太监叫进来。 果真如僖妃所言,双眼宿醉着,身上还余有浓浓酒气。 “混账东西!” 不等康熙帝发话,李德全就狠狠地抽了那人两耳光,“来人,将这人拖去慎刑司,好好叫他们清醒清醒!” “嗻。” 御前太监连忙上前,抻起将瘫在地上的人,不留情面地朝外拖走。 “万岁爷饶命啊,奴才知道错了,万岁爷饶命,饶命啊……” 那太监被李德全打醒后,还不待求情,就被吓得小便失禁,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水渍。 立即有人上前,将地板打扫地纤尘不染,恢复如初。 康熙帝转而又觑了眼为首的太医,沉声审问:“今日僖妃脉案如何?” 这话一出,僖妃脸上的浅淡笑意便挂不住了。 要比索绰娅当众给她一巴掌,还要让她颜面扫地。 康熙帝的举动,无疑是在当众昭示,对她的不信任。 哪怕守门太监,已然能作证她所言不假。 原本还气鼓鼓的索绰娅,这会心里稍微平衡了些。 而被问话的太医,答话就越发为难了。 虽是未查出线索,但谁都能看出来今日这一出,僖妃与良贵人的事脱不了关系。 偏是僖妃后面站着钮祜禄氏一族,良贵人背后有万岁爷撑腰,他一个小小太医夹在中间,可谓是左右为难。 “回万岁爷的话,”太医犹豫半晌,吞吞吐吐道:“僖妃娘娘的确是天葵不调,但其余的娘娘小主们,则是身体无恙。” 言下之意,僖妃有病,但也没必要将太医院的太医全部调走。 可光凭这幅说辞,还不足矣给贵为妃位、出身钮祜禄氏的僖妃就此定罪。 而后,康熙帝又审问了其余几位妃嫔,她们皆是三缄其口,对僖妃的事更是不敢提只言片语。 审讯,一时僵持不下。 几次共事下来,康熙帝早已摸清僖妃性子谨慎,她断然会将自己撇得干净。 一时不能定罪,云卿如今性命悠关,他这会没心思与僖妃多纠缠:“李德全。” 李德全忙躬身上前:“奴才在。” “事情未查清前,将所有人单独关起来,后妃、太医皆按答应份例供应一日三餐。”康熙帝摸索着手上玉版纸,沉眼睨着众人,意味深深道:“谁若能提供重要线索,可从宽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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