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歇下,他随即命人熄灭烛火,由着众人抹黑伺候着, 窸窸窣窣半晌才消停。 一众人退去,寝殿安静下来。 唯余两人都不甚规律的呼吸声, 谁都久久未睡着。 窗边的紫檀镂空瑞兽香炉里,悄然弥散而出白雾,檀香沉厚。 却也不能完全掩盖刺鼻的异味。 夏日闷热, 产房又不能通风,汤药味夹杂着汗腥味,异常浓重。 云卿余光无声看向屏风方向, 隔着半透明的屏风,能隐隐看到他在低声辗转。 他原是没必要这般。 他也贯会这般,用苦肉计, 一层层敲碎、磨软她狠下去的心肠。 但这一次,弥天大谎, 骗她痴心错付那么久,怎可轻易原谅? 回想起自己每一次真挚地朝他唤夫君、每一次与他主动求欢的情景, 云卿的脸就火辣辣地疼,心也火辣辣地烧得慌。 他可是她的…… 前世敬重多年、高高在上的长辈,就这么一朝改口唤夫君,甚至孕中还在唇齿相缠……当真是天大的荒谬! 没有人知道,他刚刚骄傲称来看自己儿子时,她的心在怎样地被反复熬煎。 谁能想到,这孩子的父亲母亲,原是差着一代人辈分的。 有悖人伦,与畜生何异同? 胤礽这两日从尚书房下学后,都会来闻水汀问候,围着小床愉悦地逗弄着“弟弟”,听得云卿更是五脏六腑都在抽痛。 过完年后,他已经七岁了,身子抽条变长,五官模样越发像前世。 每每望着他哄孩子的温柔神情,她总会忍不住回想前世。 前一世,产后体虚,他每日下朝后也会到产房陪同,逗弄着小床里的婴孩,热切地教导着:“阿玛,你要叫孤……阿玛。” 往事如烟,滚滚而窒息。 云卿无言闭上眼,呼吸都在颤抖。 偏她只能独自一人生闷气,对那个男人打不得,骂不得,更说不得…… “卿卿?” 房里忽然传来男人一声低声呼唤。 云卿没有应答。 脚步轻悄悄而至,床幔被掀开,身侧的床榻沉下去。 男人坐在床边,先是娴熟地帮她掖了掖被角,而后才慢慢伸进被子里一只手,握住她的,十指相扣。 “再原谅朕一次可好?” “朕就是,太喜欢你了,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女人。” “朕以后再也不骗卿卿了……”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喃喃低语许久,而后俯下身来,滚烫气息与热吻,一同落在她额前。 “卿卿,我不能没有你。” 男人依依不舍走后,云卿堪堪藏不住热泪,顺着耳畔,打湿软枕。 她扪心自问,站在他立场,帝王能做到如此,已然不易。 甚至是将别人求而不得的浩荡皇恩,亲手捧到她面前。 秋湖冬雪,日出日落,但凡能让她高兴的,天上月亮恨不得都摘给她,包容着她的点点滴滴,瞧不见半分帝王的无情本色。 换作任何一个女人,都该知足的。 偏偏他相中了她,心中藏着人的她。 是夜,佳人难眠,月儿难眠。 …… 之后的几日,白日里宜嫔和荣嫔两人相继来游说,晚间康熙帝依旧不请自来。 也不管云卿是不是理会他,盘腿坐在窗前的罗汉床上,摩挲着碧玺佛珠,自说自话。 “卿卿,给咱儿子起个什么名字好?” “势必要与前几位阿哥一致,同选‘礻’作偏旁,以喻福泽绵长。” “至于右侧半边,朕这几日在反复思量,‘祚’、‘祐’、‘襈’、‘禩’都很是不错……” “唤‘胤祾’吧。”(ling,二声) 时隔半月,云卿第一次同康熙帝开口,言简意赅。 只因,她实在不想孩子重蹈覆辙。前世夫君胤礽被皇八子“胤禩”坑害太多次,她光是听这个名字,就深恶痛绝。 可她不想这般对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再是不喜孩子生父,但稚童无辜。 而且自打生产后,云卿感觉,自是身上的灵泉在渐渐减少。 应是大出血时,身子亏空得厉害,过分耗尽了灵泉本体的缘故。 如若日后当真没有灵泉可以倚仗,深宫谋害皇嗣的手段千千万万,她又处于众矢之的,小家伙能健康平安长大,便是她余生唯一心愿。 “好,那便定为‘胤祾’。” 终于磨到心尖上的人儿愿意与他说句话,康熙帝很是捧场:“祾者,福也。这臭小子在你肚子里时,就一个劲翻跟头,想来这一生定然吉祥康健。” 说话间,某人已暗戳戳地从罗汉床,做到沉水香大床上,有意再拉近些距离。 云卿瞧都没瞧他一眼,放下缝制一半的夏日单薄小衣,背身躺下。 康熙帝悻悻坐了会,又默默退回罗汉床上,“你继续,朕不打扰你便是。” 李德全和玉珠两人,站在角落里当脚戳子。 一个人眼巴巴地替自家主子着急,一个人心里使劲替自家主子解恨。 …… 又过了两日,康熙帝政务忙起来,梁九功亲自过来宣旨。 一封是正式晋封云卿为嫔位的圣意。 一道是给六阿哥赐名胤祾,圣意上还明确表示,云卿生产胤祾艰难,胤祾体弱也离不开母乳喂养,故而去尚书房读书前,均由生母亲自养育。 这一喜讯,让闻水汀上下皆是面露喜色:“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云卿也喜上眉梢,自打恢复记忆后,头一次露出由衷的笑容。 “老奴在这,也恭喜良嫔娘娘啦。” 梁九功将圣旨双手捧给云卿后,手握佛尘,欠了个身,“这怀孕生子接连两次晋升、阿哥又能养在身侧的破例,满宫可都找不出第二人!” 其实还有第三件破例,皇嗣之名,能被生母自己择选。 “谙达快快请起,你我之间何须行此大礼?” 云卿不便下床,忙是吩咐屋里人扶着梁九功坐下,喝杯凉茶,“从前云卿在低时,您不曾向我自恃身份,如今我又如何能在您面前摆起嫔妃的架子?” “娘娘既是还愿意给老奴这个脸,且就再卖杂家一个面吧。” 梁九功放下茶杯,轻叹了声:“别再同万岁爷置气了。” “老奴打小伺候万岁爷,就没见他同谁低过头。即便是当年手眼通天的鳌拜,”说起往事,他颇为感慨:“万岁爷亦是敢赤/身/肉/搏,将其生擒。如今万岁爷这般心里念着娘娘,实在是真真的不易。” “老奴来这传旨,李德全便是去了纳喇娘娘的宫里。” 经三阿哥被毒害后,惠嫔纳喇氏被康熙帝褫夺封号,而后便称之为纳喇娘娘。 “如今也不能叫纳喇娘娘了,万岁爷已下旨将其贬为庶人,永久幽禁。”梁九功又道:“收买产婆苏钱氏,挑唆僖妃娘娘一同召唤去太医院所有太医,甚至误导大阿哥引万岁爷去马场的事,均为庶人纳喇氏所为。” 闻言,云卿不由蹙眉:“纳喇氏早已被禁足,此事当真是她所为?” “纳喇氏自己主动认罪,明面上便是如此了。”梁九功意味深长道:“不过您放心,凡事,万岁爷心中有数。” “这次破例让六阿哥留在您身侧,朝臣自然颇有微词,后来是僖妃娘娘父亲遏必隆,带头力排众议认下的。” 云卿了然,未再多言。 其实她早就猜到,康熙帝如此为她双重破例,绝不会一路畅通无阻。 只是没想到,他是以僖妃罪行作置换,迫使前朝遏必隆等人,先行低头。 帝王的驾驭之术,再一次被他用得游刃有余。 是啊,包括她在内,任何人都能变作他手中棋子,而他棋艺之精湛,她更是深有体会。 …… 当晚,康熙帝来时,不巧撞见云卿在给小家伙胤祾亲自喂奶。 因着白日里梁九功告知康熙帝政务繁忙,云卿本以为他不会再过来,便没有特意顾及。 偏康熙帝又没叫人通传,无声挑帘而入,瞬间被钉在门口。 天青色床帏间,云卿头戴红梅抹额,身穿藕粉色单薄亵衣,将不到一个月大的奶娃娃抱在怀里,边喂边轻轻掂悠着……白如玉瓷,饱满多汁。 大半月不曾亲近,每动一下,无不强烈冲击着康熙帝的视觉,大脑,以及全身各处感官…… 他喉结情不自禁滑动了下,燥热干涩地厉害。 这时,寝殿里的几人先后发现他的到来,不由脸色一红,连忙一个个躬身退出去。 云卿撞上一道黝黑深沉的眸光,便明白他这会是何种光景,略是羞臊地背过身,抬手落下帏帐。 独留他一人在外,在熊熊火焰中,自生自灭。 康熙帝唇瓣不由抿成一条线。 看得见,吃不到。 好一个狠心的女人。 偏偏他人这会还在考察期内,康熙帝静默立在原地良久,而后扬声吩咐外面的奴才,“备水沐浴。” “冷水。” 云卿面色又是一阵潮红,暗骂一句“呸!” 他就是打量着叫整个闻水汀都知道,为着她,他多么的委屈,好等明儿个一众人全来劝她。 没门! 偏偏这个男人心有多大,脸皮都有多厚。 他心有多大?帝王心怀天下。 他脸皮有多厚?一连几日,明明她没再当着他的面衣冠不整,他也坚持吩咐人备冷水浴。 女人心最软,在云卿出月子前两日,窦嬷嬷就开始苦口婆心相劝:“娘娘,这般下去不成啊。便是寻常人家,一直晾着男人,也会夫妻离心的。更何况,满宫那么娘娘小主们,巴巴地盼着万岁爷的宠幸呢!” “此事不必再议。”云卿态度坚决:“万岁爷若是去他处,本宫不拦着。” 怎料,云卿出月子第二日,康熙帝就因为洗冷水浴过多,病倒了。 乾清宫的人巴巴地来请,“良嫔娘娘,您快去瞧瞧万岁爷吧。万岁爷都烧糊涂了,嘴上一直在喊着您的闺名。旁人劝他吃药,说什么都不肯。” 云卿心里又是暗骂一句“呸!” 这苦肉计,他可真是屡试不爽。 偏偏一国之君,为着她生病,龙体有碍,关乎江山社稷,她又不能当真坐视不理。 于是云卿不得以安顿好六阿哥胤祾,穿上锦衣披风,用新做的红缎抹额裹严实头,前往乾清宫。
第72章 康熙帝装病 云卿还没到乾清宫, 御前的人就老远过来迎接,个个脸上喜上眉梢。不知道的,还以为观世音菩萨今日下凡呢。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0 首页 上一页 86 87 88 89 90 91 下一页 尾页
|